《迟到这许多年》岁岁生香

2、第二章

　　江思渺的第一反应，是她霸占了常来这间咖啡馆的客人位置，头都没抬就说：“不好意思，你要是想坐这个位置，我现在刚好就要走。”

　　“我不想因为我的突然出现——”
　　对面的男人停下敲击的动作，说起话时拖腔带调的，声音润朗却又矛盾般的沙哑。
　　“干扰到你早已习惯的生活——”

　　顷刻间，江思渺的大脑神经停止思考。
　　她的整个世界瞬间变得安静起来。

　　咖啡机不再嗡嗡运作，窗外不再有人因意外踩到地面上的水坑发出不耐烦的抱怨。
　　寂静到，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江思渺缓慢地抬起头，她目光中所能看到的，是咖啡色的大衣；是淡蓝色的毛衣；是领口处露出的部分白色衣领；是男人说话时滚动了几下的性感喉结。

　　就在她将要看清男人的面容时，对面的男人站起身：“小姐，本店即将打烊，如果喜欢我们店里的咖啡，请明天再来。”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走。”江思渺没敢继续往上抬头，脑袋压得更低了些，拿起桌上的手机，离开座位，朝着大门的方向走。

　　路过他身旁，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道不清，说不明。
　　像夏日里肆意的烈日。
　　又像冬日里难得一遇的暖阳。

　　“等等——”
　　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
　　他将行李箱的拉杆“噔”地一下升起，底下的轮子与光洁的地面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江思渺表情微怔停下脚步，身体却如同不受掌控般，怎么都不敢回过头去看，四肢僵硬的听着行李箱的轮子离她越来越近的声音。

　　是的，江思渺忘了。
　　她忘了她还有个行李箱的事情。

　　梁知羡将行李箱滑到她面前，站在她的左侧，从他的这个视角，只能看到她细软的长发，还有若隐若现的耳尖：“你的行李落这儿了。”
　　“谢谢。”江思渺握住拉杆，快步往外面走。

　　她走到咖啡厅的门口，身后的玻璃门就快要自动关合之际，她听到了很小声的一句“不客气”。

　　—

　　周栀看到江思渺从隔壁的咖啡馆里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江思渺，你怎么也不知道打个电话！”

　　“……”江思渺的思绪很杂，完全没把周栀的话听进去，直到背对着咖啡厅的方向时，才敢抬起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周栀颇为无奈，只好又复述了一遍：“江思渺同学，你怎么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你帮我看看，那个咖啡馆里面，是不是还有个男的？”江思渺答非所问，还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顺着她的话，周栀往咖啡馆里看了一眼，那里面除了店员是个女的之外，哪有什么男的。
　　这个时间点，咖啡馆的客人早就走光。

　　“有你个大头鬼。”周栀收回视线，娇嗔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一脸惊讶，“江思渺，你该不会想男人想疯了吧？”

　　“……”江思渺挽住她的手臂，顺手拦了一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我没有男人，就只有你这个爱撒娇的臭女人。”

　　—

　　一个月前。
　　江思渺收到一封来自南竹市的邮件。
　　一间叫做“慢漫”的配音工作室的入职邀请。

　　大致内容是听过她在深夜档电台当主播的声音，觉得十分合适他们工作室，工作室正缺女性配音员，便想邀请她入职。

　　起初她的内心很犹豫，很彷徨。

　　罗又凤跟她说：“思渺你去吧，姥姥知道你不想见到你妈妈，但，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归宿？
　　江思渺时常在想，什么是她的归宿呢？

　　江思渺这一生没人疼没人爱，就像路边的野草野花，只求上天垂怜，偶尔下那么一场雨，她就能顺着沾着泥土的甘露向上生长。

　　罗又凤，就是她的甘露。
　　可偏偏好景不长。
　　没过去半个月，罗又凤高烧住进了医院。

　　罗又凤这一生尝尽人间疾苦，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连唯一的女儿都不肯见她。
　　也许是上天开眼，可怜罗又凤孤寡半生，让她在七十岁之前离开人世，早些去见她的一生所爱。

　　她离世之前高烧不退，精神头儿却异常的理智。
　　医生让江思渺做好心理准备，说这是回光返照。

　　她向北桐电台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那是她攒了两年多的假期，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里。

　　罗又凤似乎也能感受到来自于死亡的预感。
　　她总是抓着江思渺嘴里有说不完话。
　　从她的出生讲到现在；从她的爱情婚姻讲到丈夫离世；又从她的女儿出生讲到江思渺的降生。

　　罗又凤住进医院的第二个周六的凌晨。
　　江思渺在医院陪床，那晚她睡得很沉，是自从罗又凤住院以来，她不用依靠药物却睡得最熟的一晚。

　　老婆婆突然半夜醒来，抓着她讲了很长一段话。

　　她说：“思渺啊，回南竹吧，那里才是你长大的地方，千万不要记恨你的妈妈。”

　　她说：“姥姥能看得出来，我们的思渺在南竹有想念的朋友，还有忘不掉的人。”

　　她说：“等姥姥不在了，你不用为难自己去迎合别人，不要在意别人看你的目光，我们思渺要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凌晨四点，罗又凤跟江思渺说完了一连串类似嘱咐的话，最后是在江思渺的安抚下，才渐渐睡着的。

　　江思渺流了将近一夜的眼泪，哭着哭着，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的八点钟，床边的仪器发出悠长又刺耳的“滴”声，罗又凤最终还是离世了。

　　葬礼一切从简，罗又凤没什么亲戚朋友，就连她生前唯一的女儿也没来。江思渺知道，那个人不是不想来，只是不想见到她。

　　江思渺之所以那么笃定那个人不想看到她。
　　是因为葬礼后的第三天，她听到闻思渟向她提起过，自从知道她要从北桐市出发到南竹市的当天。
　　那个人马上就定下了南竹前往北桐的机票。

　　两个人背道而行。
　　那个人，刻意避开了江思渺回到南竹的时间。

　　罗又凤离世前的话语，始终萦绕在江思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终于。
　　她下定决心接受了“慢漫”配音工作室的邀约。
　　打算回到生活了十几年的南竹市。
　　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江思渺在偌大的南竹市也没什么朋友，这些年一直保持联系的，除了闻思渟就只有周栀。
　　所以回来的当天，她就只告诉了这两个人。

　　距离江思渺到配音工作室任职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她想要好好的逛一逛整个南竹。
　　期间先暂住在周栀的公寓里，顺便再找个靠近工作室，租金便宜些的房子暂且定居。

　　—

　　车程大约两个小时以后。

　　江思渺来到周栀的公寓。
　　这是周栀的爸妈给她买的房子，虽然距离市中心稍微偏僻了些，但好在小区的环境优雅。
　　规规矩矩的三房两厅。

　　周栀摁了几下大门密码，走进屋里打开灯，从鞋柜里面拿出两双拖鞋放到地上。
　　“你就放心住下吧，找房子的事情要慢慢来，直接在我这儿住下也不是不可以啊，包吃包住，最多收你一半的水电费。”

　　周栀向来性格洒脱，善于交际的她在衡远路开了一家美睫美甲店，这些年一直经营得极好，尤其每到周末，店里的预约安排得那是满满当当。

　　江思渺换上拖鞋，顺手把身后的门关上：“先住几天，我想找个离工作室近一些的地方。”

　　“我知道。”
　　周栀连续点着头，她早就知道江思渺是不会一直住在这里的，尽管她盛情邀请，江思渺也不会改变。
　　“总之你先住下呗。”

　　江思渺笑了笑，点头：“好的，遵命。”

　　累了一天的周栀急急忙忙地跑去卸妆洗澡。

　　江思渺在她的公寓里随便逛了逛。
　　走进其中的一间客房里面，将行李箱敞开。

　　十几套衣服，一些护肤品，还有一个铁盒子。
　　这就是她二十三年以来，全部的家当。

　　周栀的公寓有两个浴室，一个在她的主卧里面，还有另一个则是独立的公用浴室。
　　江思渺拿了套睡衣，转身进了浴室。

　　热水淋过江思渺的身体，映衬得她肩膀的皮肤又嫩又滑，一天的疲劳总算一扫而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把淋浴花洒关上，身上裹着浴巾，将镜子上因洗澡时产生的水雾用手抹掉。

　　镜子里的女人，面部线条轮廓流畅又饱满柔和，标准的鹅蛋脸。仔细一看五官小巧精致，眉毛浓密，扇形的双眼皮，鼻子立体，睫毛较长，她的唇形饱满，颜色却很淡，显得她极其没有精神。

　　不笑的时候整张脸带着英气和攻击性，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柔和之中还带着几分甜美。

　　反差感还挺大。

　　江思渺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脸。
　　现在仔细一看，她确实长得还算OK的。
　　想到这里江思渺忽然就皱了皱眉毛。

　　她的长相出众，读大学的时候也有不少的男生青睐于她，几度被评选为播音主持专业的系花，类似什么清冷气质女神的。

　　这些形容她的词汇，都是北桐大学的学生们形容的，江思渺也只不过是偶然间，听到同专业的学长学姐们提起过。

　　那时候的江思渺一心都扑在学习上，哪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今晚，梁知羡似乎完全没有认出她。
　　江思渺有些懊悔，没有好好的打扮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