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却苏

1、再逢

　　夜里风凉刺骨，多雨潮热的城市下起雪来也不肯让半分，踏在泥泞的路上，抬眼就是灯彩熠熠，是朦胧的毛边月亮。

　　纷扬一片，雪花四处飘落，迷乱行人眼。

　　放眼望去白茫茫，风吹过，雪花斜飞，直往人脸上拍。林羡鱼低头把下巴埋进围巾里，路边有中二青年在踹树，树上的积雪瞬间抖落，被雪砸到的行人骂骂咧咧地往前走。周方回挽紧她的胳膊，跟她说学校里的八卦。

　　天冷，说话时白烟袅袅飘散开来，这样的天任谁都是小神仙，林羡鱼最喜欢这样的天。她喜欢看雪花在路灯下狂癫起舞，看它们飘摇几度欲往琼楼玉宇却还是难逃被打落。

　　今天学校办跨年晚会，校内热热闹闹，走在路上的多的是拿着表演道具的学生。进到礼堂的时候气氛热闹非常，放的音乐保持一贯的潮流又贴合新年主题的风格，座下学生低着头看手机间或低语几句，都等着活动开始。

　　林羡鱼看手机，寝室的小群里有新消息，是在后台准备化妆的安宁发来的一张对镜自拍，在镜子里还能看到忙碌又略显凌乱的后台，以及路过的模糊的身影。

　　照片里安宁妆容明艳，模糊的身影都穿着颜色不一的衣服，被暖光灯揉在一起，温柔又搭调。

　　林羡鱼把照片放大再放大，眉头皱起又被推平，目光凝固在那片被模糊起来的颜色之中，其中有一个挺拔落拓的黑衣身影，低着头看不清脸，但能看得到动作，是低头抬手在戴耳钉。

　　她一眼认出，那是一颗缀着六芒星的耳钉。

　　在那一瞬间，她心里的雪更大了。

　　礼堂外是纷飞的雪，可她却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不骄不热的盛夏，想起欲落不落的雨，想起曾许人间第一流的少年。

　　演出很快开始，每一场演出都精彩，台下欢呼声音不断，掌声雷动。后面坐着的人低声密谋着去要云石乐队主唱的微信，身边周方回忙着给安宁拍照修图，林羡鱼在这样欢腾热闹的狂欢之中出神。

　　演出接近尾声，报幕员上场报幕，声音混在电流声音里，拉回林羡鱼的思绪，因为她听到报幕词的后缀——接下来请欣赏钢琴曲《爱之梦》，表演者沈听林。

　　声音落下，周遭谈话声骤起。

　　周方回也凑过来跟她说话：“这个沈听林据说跟你一样，是高考状元来着，我听齐竞寒说他人长得特帅，但他们数学系一直在老校区我都没机会见他，今天总算是能一睹真容了。”

　　林羡鱼面上表情未变，但眼里藏着一场山呼海啸后的余烬，手慢慢收紧，垂眸看手腕。

　　台上灯光亮起，聚光打在一架钢琴上，而后见缓缓走入光圈的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正式，肩宽腰窄，灯光落在他肩膀，给人一种他才是光源体的错觉。

　　舞台布置得格外注意氛围，还放了干冰，台上雾蒙蒙把他圈住，恍若梦境中来。

　　林羡鱼近视，但是不爱戴眼镜，只是隔着遥遥数排距离，被缭绕的雾气遮住眼也能描摹出那人的样子。从前也不是没见到过与他背影或侧脸相似的人，但只是相似而已，只失神片刻便能抽离。

　　现在看着台上的人却觉如海市蜃楼，总觉得雾里的人下一秒就会跟着那团雾一同消散，最后只剩下虚无的风跟她重复那句话——

　　假的。

　　她们的位置偏后看不清台上人的脸，周方回用手掩着嘴低声说话，但难以掩饰兴奋，“齐竞寒果然没骗我，这沈听林一看就是个帅哥。”

　　说话间沈听林已经坐在钢琴前坐好，整个人被光芒与掌声包围。

　　他的背很直，看起来宽厚且有安全感。

　　料春山也略输他峥嵘。

　　钢琴曲缓缓流泻而出，似夏日夜曲，轻缓柔和，不疾不徐，轻柔得像热风拂过心房。

　　是她一直记得的旋律。

　　也是她快要忘记的回忆。

　　周方回碰碰她的手肘，把手机递过来给她看，“你看，这还没下场呢，表白墙就开始了。”

　　屏幕停留在南大表白墙的朋友圈界面，附了两张沈听林的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晰，但看一眼就知这人绝非凡品。文案是流水似的一长串赞美之词，末尾跟上句求生欲很强的“想要个联系方式，有女朋友的话当我没说”。

　　舞台上钢琴曲已渐入高潮，情绪略显激昂，旋律紧凑起来。

　　而林羡鱼看着照片呼吸一滞，任由心里的山呼海啸淹没耳边声音，心里却能准确猜出下一段旋律。她记得，记得那段手把手弹出来的韵律。

　　外面风好像更大了，把她的心吹开个小口子，让雪顺着往里飞。但她的心是热的，把雪融了，拉着人回到盛夏，看夏雨绵绵。

　　沈听林什么时候下台的林羡鱼不知道，演出什么时候结束的她也不知道，整个人魂不守舍的，直到周方回扣住她手腕，腕上被手链硌到疼她才回神。

　　垂眸看，那是一条姜花手链。

　　结束的时候还不算太晚，安宁还处于兴奋状态，非要拉着林羡鱼跟周方回去她们乐队出去玩。这点她们心里都明镜着，安宁最近跟她们乐队的鼓手暧昧，眼看着就要戳破那层窗户纸，叫她们表面上说是大家一起跨年，其实就是为了助攻。

　　林羡鱼还在神游，周方回觉得有意思，就答应了。

　　林羡鱼不太喜欢热闹，这点单看脸就看得出，她就长了一张清冷感十足的脸，从前性子野的时候还好，这两年收敛后旁人评价她最多的话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今天不知怎么就愿意坠落人间了。

　　推开包厢门进去的时候，里头碎光斑驳，彩灯绕转，伴着歌声、笑声、谈话声和推杯换盏的声音。

　　安宁嗓门大，一推门进去就大声说：“看我把谁带来了。”

　　坐着的人都循着声音看过来，在高脚凳上坐着唱歌的人也渐渐收了声音。林羡鱼猝不及防地被安宁往前推了一下，步子微微踉跄，站定后最先对上的是一双熟悉的眼。

　　然后一道温儒声音入耳，“你也来了。”

　　这人是许时，云石乐队的主唱，也是林羡鱼同系的学长，最近他们偶遇的频率有点高——当然据安宁的话说也可能不是偶遇。

　　但林羡鱼不在乎这些，她每天忙得时间颠倒，好不容易有时间放松，她不想还被这些事烦扰。

　　她轻笑以回应，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一步，回：“刚好有时间，就过来看看。”

　　有人冲她们招手，安宁随口跟许时说了句话就拉着人往那边走，边走边说，“虽然许学长很温柔，但是别人不要的，我们小鱼也不能要。”

　　安宁眼睛尖，看手指头都能看出来谁对谁有意思，但一早就替林羡鱼否了许时这号人。用她的话说，林羡鱼这样仙气飘飘的人怎么也要配一尊佛才行。

　　绕开许时坐下，周方回去拿酒，安宁去找鼓手季白聊天，林羡鱼坐在角落里拿杯酒喝。

　　彩灯流转，林羡鱼选了个暗处坐。

　　人到齐，乐队的吉他手提议玩游戏，俗套得没边，转酒瓶，瓶口对准谁就要在真心话大冒险里选一个。

　　这种游戏有趣也无趣，热闹但俗气，多半是为俗套爱情故事里的男女主角预备的，多的是老掉牙但一堆人都往里扎的套路。

　　今天的主角就是安宁跟鼓手季白，剩下的都是跑龙套打酱油的，林羡鱼图个热闹也参与其中。

　　说是主角还真没差，第一个被命运眷顾的人就是季白，在场的人多多少少能看出来这两人的猫腻，问了个顶无聊的问题撮合——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季白开门见山地说有，然后起哄声一片接着一片，眼神长江浪涛似的往安宁身上拍。

　　之后几轮越来越没边，花样多尺度大，林羡鱼觉得没劲，正想出去透口气，好巧不巧，好死不死的，被指中大冒险的人从在场一堆人里挑中了她这个一直沉默无声的人。

　　他的大冒险是，跟在场一个异性要微信。

　　林羡鱼本来都要站起身的，结果那人叫她的名字，她顺着声音看去，那人就拿着手机过来，试探有，但更多的是期待：“加一个吧。”

　　身后的男生跟着起哄，“对啊，就当是给他个面子。”

　　“这小子可偷偷关注你好久了。”

　　“加不上可得喝三杯。”

　　“美女，他可是开车来的，不能喝酒啊。”

　　“这大过年的，你可别让他伤心一年啊。”

　　这样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以游戏之名，行压迫之实。而那个男生在一片呼声中晃了晃手机，又问一句：“行吗？”

　　林羡鱼的声音一出，那些起哄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静等着她的答案，看他们的表情像是对林羡鱼的回答很是出乎意料。

　　“不能开车我可以给你叫代驾。”她话音微顿，对上面前那双有点迷茫的眼神，把酒杯往前推，眼神格外澄澈真挚，话也全部说开：“你喝吧。”

　　身后看热闹的人齐齐笑出声，紧接着又开始起哄。

　　“快喝吧哥们儿，人家美女说了要给你找代驾呢。”

　　“喝啊哥们儿，我们还等着蹭车呢。”

　　那男生的脸红了又白，最终又转变回红色，还是没死心地问了一句，“真不给加吗？”

　　“她说的话听不懂是不是？”周方回瞪眼睛看着他，她顶不乐意对付这种人，有什么话就放在明面上说：“说了不给加就是不给加。”

　　这回起哄的人歇了，那人也不坚持了，红着脸端起酒杯喝。

　　游戏继续，林羡鱼觉得没劲，低头看手机。

　　这时候门被推开，卷挟着一阵微凉的风。所有人都往门口看，林羡鱼不包括在内。

　　紧接着一道声音盖过笑闹声音：“看我把哪尊大佛给请来了。”

　　四下声音嘈杂，周方回碰林羡鱼胳膊，动作一下比一下用力，显出兴奋劲头，说：“西西，是沈听林，刚才弹钢琴的那个沈听林。”

　　林羡鱼猛然抬眸，刚好撞入沈听林眼底。

　　他背着光，耳垂上的耳钉逆光晃眼。

　　他的桃花眼极其漂亮，眼周略染粉晕，眼尾向上挑，水汽氤氲着使瞳仁里的黑白二色搅乱江南烟雨，不甚分明，却又带着点朦胧的美感。

　　隔着满座觥筹交错，他们视线遥遥相对。

　　她眼中的以淡漠为名的城堡轰然塌陷，率先收回视线。

　　包厢内很快有人搭话，上前说这是刮的什么风给你吹过来了。

　　手机震动，林羡鱼低头看，是安宁发的消息。

　　【安宁：就该是这样的大佛才配得上我们小鱼。】

　　周方回手速很快，在林羡鱼要退出聊天界面的时候又挤出来一句：臣附议。

　　包厢内的人热情洋溢，非要摁住沈听林和带他来的齐竞寒玩一局。

　　酒瓶疾速旋转，快速扫过座下每一个人，第二圈要结束时渐渐减速，在齐竞寒身前一顿，在他身边的一个女生面前停下。

　　刚玩完热闹的，那股子劲儿还没散去，一听到大冒险就闹腾——找个异性接吻。

　　今天来的男生不多，多的是有女朋友的，季白跟安宁马上就要戳破那一层窗户纸，许时对林羡鱼有意思谁都能看得出来。在座的就只剩下并不在一个校区的，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的沈听林。

　　女生的视线落到沈听林身上，在座的也随着一起看他，完全看热闹不嫌事大。前者是盼着发生点什么浪漫故事，而看热闹的众人都想着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故事。

　　林羡鱼觉得有点儿闷，手指在杯沿打圈，视线在这一众人等着看热闹的人之中显得有点淡漠。

　　似乎是为了渲染暧昧气氛，彩灯在这短暂的静默之中把粉色换了个遍，仿佛在预告下一秒这粉色就要变成泡泡飘出来了。

　　周边人都在等或是催促，而林羡鱼完全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微昂头把桌上放的酒饮尽，冰凉酒水入喉，滚落下咽时灼热感烧得人紧了紧喉咙。

　　静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在沈听林对上女生视线的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唇角的笑，是温润又歉疚的，大概是最温柔的拒绝：“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杯子被放置在桌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已然被震耳的音乐遮过，可还是引着刚说过话的人看过去，看向制造出声响的人，但瞧只一眼就移开视线看旁边端着杯子看热闹的林羡鱼。

　　林羡鱼对今天晚上这聚会没什么意见，低级趣味的游戏也不放在心上，但唯独对圆桌不大满意，一桌就这么几个位置，不论坐在哪都能把各个方向的人看全，更别说沈听林就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总是免不了视线交汇。

　　尤其是在这氛围下，他刚说过那样的话，这对视就显得有那么些许微妙。

　　心有缱绻，似若初见。

　　这么一直静默守望也不是办法，总不能让时间静止，然后他们两个人之中悄无声息地走掉一个。

　　于是林羡鱼朝着他举了下酒杯，隔着满桌子的杯盏狼藉，隔着满包厢的喧嚣嘈杂，似乎在一众看客下打破一层坚冰，也像是在隐晦地交换一杯酒。

　　之前周方回就说过，没有人能坚持能林羡鱼坚持对视超过五秒，因为她的眼睛实在太漂亮。林羡鱼其实不怎么相信这种夸大的话，但这会儿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从对视一眼，到举杯提酒这一套动作林羡鱼没一点儿迟缓，看似加了黑边滤镜还配了乐的慢动作镜头，其实连五秒都没到。

　　但林羡鱼却看到沈听林的手无意打翻一杯酒，不知本色是什么，但在此刻的灯光照射下是焦糖色，焦糖色的酒液肆意流淌，裹住他的手。

　　但这种事他向来擅长应付，赶紧收回目光，手上不紧不慢地抽出张纸擦手。

　　这时候游戏结果已然显而易见。

　　在女生拿起酒杯的前一秒，沈听林先端起了酒杯，“我来喝吧。”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齐竞寒不但没拦住他还给他递了个杯子。林羡鱼松了一口气，齐竞寒拿给他的，那就不会是酒，她淡漠地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

　　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他永远应付得来。

　　“我出去透口气。”林羡鱼跟周方回说一声，拿起围巾往外走。

　　走廊里重金属音乐节奏感很强，一下一下往人心上敲，行来过往的人大多踩着节奏走，但林羡鱼觉得压抑，压得她喘不上气。

　　外面天色擦黑，雪还在下，势头不见小，月亮被乌云遮住，影影绰绰的，远山近影都朦胧漂亮。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林西西。”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

　　在这一刻分明背对着他，可她却能感觉到那双深情眼是如何落在她身上的，能想象到那只漂亮修长的手是如何伸出又无奈地缩回去的，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是真实的。

　　那团缭绕的云雾散去，那人终于出走她的迷梦，伏入烈酒浇喉都暖不起来的冬日，就好像在跟之前困扰她已久的声音较劲，特意来告知她。

　　这次是真的。

　　然后林羡鱼回头，看着眼前的人，准备了多日的开场白忘得一干二净，体面话都说不出了，只对着他眼睛，口腔内还残存着辛辣发苦的酒水，说话时辛苦味弥散至鼻尖，她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找你。”沈听林回答得直白，林羡鱼问的本来不是这个问题，却被他会错了意，又或许是故意绕开那个问题不回答。

　　他跟她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看她眼尾泪痣，“齐竞寒说你在，我就跟着来了。”

　　林羡鱼没说那些矫情话，什么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或者说点客套的，咱们俩有多久没见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会再遇到他，她以为那次分别之后就是再不相见。

　　外面冷，沈听林双手都安放在衣兜里，抬脚走到她身侧，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风裹着雪落在他肩头。林羡鱼吸了吸鼻子，看一门之隔的流光溢彩，说了句听起来最无关紧要的话：“钢琴弹得很好，比你教我的时候弹得还好。”

　　“我这段时间都有在练，你最近还在练琴吗？”沈听林看着她，话锋一转，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说起来，我们得有快半年没见了吧。”

　　七月分别，十二月末再见，确实有半年。

　　这么说来时间倒也不长，本来都做好了一辈子都不见的打算。毕竟她运道不好，而在这偌大世界又什么事都要靠运气凭缘分。

　　都说下雪吉利，这不就给了她半点好运。

　　林羡鱼垂眸，轻笑一声，说是啊。

　　“林西西，之前说好的。”他说着伸出一只手递到她面前，声音融在风里雪里，“你刚刚喝过酒了，我用这个换成不成？”

　　掌心摊开，一块话梅糖安静地躺在上面。

　　林羡鱼怔愣片刻，拿出手机，她知道他想要什么，看着他说：“我没删你微信。”

　　这会儿换沈听林愣住，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看，余光里是她的手腕，被一个姜花手链圈着。

　　他滑开手机扒拉微信，还没翻到，但嘴不闲着：“我还以为，那天登机的时候你就把我删了。”

　　他说了实话，林羡鱼也就说真心话：“我以为，你那段时间需要个地方倾诉。”

　　所以她一直都没删，但是他也一直都没找来过。

　　林羡鱼垂眸，看翩跹而舞的雪，纤尘不染点尘不惊，有选择性地绕过她往下飘，随着她垂下手的动作衣袖顺势滑下，盖住那条寓意着盛夏的姜花手链。

　　她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在凛冽的风雪里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马鞭草味道，还裹着淡淡的烟酒味。虽说没有烟瘾，但是她对烟的敏感度极强，能闻到沈听林身上裹着淡淡的烟味。几乎是下一秒就皱起眉，抬眼看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依着他那性子，林羡鱼想着他八成会故作轻松地、混不吝地说，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但是没有，他笑了下，“今天刚学的。”

　　“为什么？”

　　“有点紧张，就抽这一次。”沈听林还能笑得出来，她手机震动一下，他发个表情包过来，她没动，等着他往下说，然后听到他不疾不徐地说，“怕你不记得我了。”

　　林羡鱼不看他眼睛，用看手机的动作粉饰太平，手微微抖，长睫也颤着，语气格外云淡风轻：“嗯，再晚点就忘了。”

　　她终于敢点开他个人主页看，头像没变，个性签名也没换，朋友圈寥寥几条都还是好久之前发的，他们所有的聊天记录和他朋友圈的更新，都停留在那个夏天。

　　抬眼时刚好撞入他温柔眼波，他睫毛很长，上面躺着几片盈盈的雪，呼吸间雪融，水珠在他睫上颤动，配着那双藏着江南细雨的深情眼格外好看。

　　她还是喜欢看他的眼睛，月光霓虹在眼底映着一个模糊的她。

　　分别那次的对望的时候似携着狂风骤雨，此时重逢，却意外平静，像是置身于彼此风暴漩涡的中心。

　　那一瞬间林羡鱼觉得，时间再怎么变，他都还是那个霁月清风般的少年，站在她以为本来遇不到他的时光里，温温柔柔地笑，说话时一字一句都轻缓郑重。

　　“那我现在迟了吗？”

　　“你觉得呢？”

　　沈听林闻言笑出声，之前的相处让他能从细微处拿捏他的想法，这会儿也了然：“那看来还不算太晚。”

　　“砰砰砰——”

　　远处商场大屏上烟花炸开，色彩绚烂。

　　下雪的夜看不到星光，她抬起眼看他耳垂上那只耳钉，只一瞬，又把目光转移到他脸上，“除了这个，还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只能说一句话。”

　　她其实是想要个解释，关于为什么本应该在国外计算着时差跨年的人，为什么以南大学子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

　　话音刚落，大屏上的画面切换为新年倒计时。

　　五——

　　沈听林被她的问题钉在原地，悄然攥紧手掌，眼波流转间尽是抹不开的浓情。

　　四——

　　林羡鱼仍旧看着他，玻璃门内彩纸飞扬，流光斑斓映照在他们身后。

　　三——

　　街边有跑过的小孩子欢呼，身后的大人赶忙追赶。而沈听林抬起眸与她视线对上。

　　二——

　　林羡鱼刚要催促，便见他启唇，于是静等他的答案。

　　一——

　　大屏上再次切换画面，弹出四个红色的大字，还在跑的小孩子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家长笑着开口祝福，隔着一道门，他们都能听到里面几乎要掀了天的欢腾声音。

　　而沈听林也动用他一句话的权限轻声说：“新年快乐，林西西，其实我更想说，谢谢你再一次出现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