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当反贼怎么了》过山月

4、雪中断刃处

　　第四章 雪中断刃处
　　一片天地中，万物卑微匍匐，只有雪花不断飞舞。

　　片片彤云压得天地之间都矮了三分，在天地间的尽头处，只有马蹄踩踏雪地的簌簌声和从喉咙中发出的嘶哑喘声。

　　“池也，听声音马快不行了，我们必须在这匹马累死之前赶到长亭驿，再找另一匹马换乘。”说话的少女被裹在斗篷里，面庞被冻得苍白，眼神一片坚毅。

　　身后少年双手紧紧握住缰绳，已经冻得发红失去了知觉，似乎对冻伤浑不在意，只是警惕地看着大雪中茫茫的前路，低低应了一声。
　　渐渐的，远方的风雪里摇动起一点昏黄的光晕。

　　马上就要到长亭驿了。

　　“吁——”池也勒住缰绳，稳住重云后翻身下马，然后再把重云托着抱下来，在风雪呼啸声中，护着她敲开了长亭驿的大门。

　　大门仍然死死闭着，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池也可没有这个好性耐着等，抬脚就往大门上一踹，大门立刻缴械投降。

　　重云迈开已经冻得僵硬的双腿，缓慢地拄着拐杖走进去，环视一圈。

　　长亭驿里突然窜出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看样子是客驿的主人，在重云二人面前站定后便开始摆谱，“今日风雪交加，方面几十里就我们这一家客驿了，一间上房五十两银，概不还价！”

　　池也显然被这数目震到了，低头摸了摸衣服，他家底儿薄着呢。况且这次匆忙出逃，更是囊中羞涩。池也的视线飘向重云，看大小姐能有什么法子。

　　重云直视着客驿主人，出声说，“京城中寻常旅店一间上房不过十两，若因天气恶劣为由加价也不过五两。而你，一开口就是五十两，是想狮子大开口吗？”

　　男人眼睛滴溜溜转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小姐口音和京城那片儿像呀·，话里话外又京城京城的，大雪天竟然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莫不是从家里私奔，逃出来的？”

　　池也眼神一凝。

　　男人看进店两人都是青春年少，为首的女子气度不凡，衣着都是昂贵的布料，心下暗暗想着这次可要狠狠敲一笔，继续笑道，“私奔的话，要家里知道了可不好呀，我万一说漏嘴了，可更不得了了。”说着男人抬手，做了一个捻动手指的动作，示意两人得再多给点钱。

　　“店家，我腿脚不方便，你过来些，我好把银子给你。”

　　男人洋洋得意，凑到重云面前，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重云，一手摊开。

　　昏暗的客驿中，突然一道冷光斩过。

　　转眼重云的短剑已经入鞘，只留下兵刃曾经破开空气的声音。

　　男人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身体弯曲慢慢跪倒，直到整个都匍匐在地。

　　重云冷冷道，“人世的钱太少，不够你赚的。”

　　池也视线落在剑鞘上眼中划过一抹异彩，看向重云，两人四目相对。

　　只是一瞬的眼神相接后，重云转过头，重新拄起拐杖，就近选了一个房间进去休息，“我们休息两个时辰后上路。”

　　池也应下，弯腰拖着男人的尸体，随便找了一个房间扔进去藏着。

　　一路上池也把这些可能会暴露两人踪迹的小事打点得干干净净，半点不用重云操心。重云也曾问他，为何愿意冒着抄家的旨意陪自己出逃，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池也低着头，像仓鼠屯粮一样，不断往行囊里装从旅店搜刮来的干粮，清冷的侧脸一半被烛光点亮，眼睛里满是被水光浸透的执着，另一半侧脸被轻轻地笼罩在黑暗里，只是开口说，“重家有恩于我。”

　　重云本要张开的嘴慢慢闭上。原本想以利诱之，她身体毕竟不方便，如果能得到池也的一路相助，她找到父兄的的把握也就多了一分。可见他只是自顾自低着头，又说出这样浑是傻气，却满是少年执着的话语，轮转多时的机心也慢慢停下，胸腹中仿佛被软软的棉花填满了，原本的惶急和惊怒被挤到很边缘的角落，只剩下一片莫名的安心。

　　休息两个时辰后，此刻将近天明，风雪渐消。

　　两人背上包袱，骑上从客驿里抢来的马和再次出发。
　　又是赶了四天的路。

　　沿路的植物逐渐变得低矮贫瘠，坚厚的冰雪覆盖了大地原本褐黄的底色。

　　厚厚的云层低压，眼前彻底的白色毋庸置疑统一了这片天地。马蹄踏地的嘈杂声音在此刻天地也不得不淡去。

　　“小姐，我们到北疆了。”重云耳畔响起池也低哑的嗓音，环视了周围，都是毫无差别的白色。一路风雪千山，纵然到了北疆，又怎么去寻父兄呢？

　　白色的大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士兵的尸体，各色的盔甲都被白雪笼罩，在极低的温度里结成冰霜，分不清他们是夏人还是北戎人。他们生前可能是发号施令的将军，也可能是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兵，可一旦倒下，被冻结，仿佛成了另一层土地，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踩在脚下。帝王派他们出征，可能就是想争夺这样由一具具人的身体铺成的土地。他们想要的青史留名，是必须粉碎千万人的名字后才能写就的自己的威名。

　　而将士们昔日或怒或笑的面目都被模糊了。即便亲人相对，也辨认不清。

　　重云手扶着马背，侧身慢慢从马上滑下，慢慢地走进这片战场。池也眼中满是担心，同时也被这片天地震撼了。

　　重云拄着拐杖，每走过一处旁边插着宝剑的尸体就会弯腰查看。她的眼神在希望重新点燃和再次熄灭的过程中反复，变得麻木。池也从另一个方向寻找，两个人在这片天地中显得很渺小。

　　池也知道小姐的腿脚不便，可是他更知道这是小姐不得不去做的事，她拖着瘸腿却跋涉千里，就是为了此刻。他绝对不能阻止，能做的只是帮小姐一起寻找将军和少将军。

　　池也对将军和少将军的印象不多，只记得他们每次受召前都会在府中擦拭宝剑。只要池也在马厩里遥遥听到磨刀的清脆声音在院落中回荡，他就知道将军要出征了。他尽职尽责地照顾好马厩里的每一匹马，就是为了此刻。

　　池也的眼睫覆上了一层冰晶，唇齿亦冷，在冰雪中重复性的寻找似乎会熄灭所有的希望，潮水般绝望不由得让人生出疑惑，他们真的能找到将军吗？

　　阳光慢慢从云层中撒下，突然间的，池也的眼睛被一道刺目的光闪了一下，他眯着眼睛，向发出光芒的地方看去——是一柄短剑，剑柄处的宝石反射了阳光，细细的光线恰好照耀在池也的眼睛上。

　　池也眼睛死死盯着这柄剑，慢慢直起腰身，抬起已经被冻得僵硬的腿迈去。他来到剑面前，握住剑柄，用力从冰层中把剑身拔出，雪白的剑刃边缘泛着冷光，俨然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美中不足就是剑身从中断裂，成了一柄断刃。池也眼前这柄断刃渐渐与印象中模糊的剑影重合，他记起了！每次将军出征前都会来到马厩亲自喂马，这剑柄上的宝石正是与将军随身佩戴的那柄御赐宝剑上的宝石如出一辙！

　　池也猛地抬头，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寻找重云的身影，一边大声道，“小姐你快来，我好像找到将军的剑了！”

　　意料之中重云的回应却没有响起，池也又喊了几声，声线发颤，夹着几分慌张。

　　池也意识到不对，立刻转身朝刚才重云的方向奔去，四处寻找重云的身影。最终发现重云已经脱力倒在了一处尸堆上，她面色苍白，身体也格外冰凉。池也捂着重云的手来试探温度，摇着重云的肩膀，焦急地唤她的名字。重云在池也的呼唤中悠悠醒转，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少年神态焦急的俊俏面容，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话毕又欲起身。

　　池也按住欲继续寻找的重云，不忍道，“我找到将军的剑了，你身体虚弱别再乱动，我背你过去相认。”说着转身低伏着，好让重云趴在自己的背上。

　　重云怔住了，依言愣愣地趴在池也的温暖宽阔的背上，被池也背起，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刚才的断刃处行去。眼中渐渐地映出断刃剑柄处宝石的光辉。

　　重云伏在池也的背上，池也慢慢把她放在雪地上。重云伸手向前，牢牢地握住了这柄断刃，左手轻轻地抚摸剑柄上的宝石。

　　“这柄宝剑，是我父亲第一次打了胜仗，皇帝赐给他的。剑身是由最好的铸剑师尤剑打造的，镶在剑柄上的宝石，是南海千金难求的赤流石。这曾经是这世上最好的宝剑，我父亲曾是战功彪炳，找遍天下也难出其右的将军，如今他和兄长毫不在意地被葬在北疆，即便亲人来寻，也找不到他们。”

　　池也只是静静地倾听着，重云的声音很轻，像是北疆不断飘落的雪。

　　重云像是已经接受了无法找到父亲和兄长的尸首的现实，只是手指更紧地握住断刃的剑柄，对着面前一片空旷的天地扬声道，“父亲，兄长，重云无能，找不到你们的尸身。今日以这柄断刃，引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