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修仙三千年》银蹄白踏烟

3、下山（三）

　　这数日来，楚锦鸾从未睡踏实过，每每快要睡着时就会惊醒，陷在床里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是在梦里还是现实，脑子里纷繁芜杂，乱成一团。

　　又是不知第几次醒来，楚锦鸾睫毛微微翕动，觉着室内微亮，想来天色已明，于是睁眼，起身后只觉浑身疲软，提不起什么力气。

　　还有两个月就要去参加那浮沉山大比了，除去路上花费的十多天，她的时间少之又少。她自知自己如今不差修为，但差技巧。因此打算挑选某一本功法精练，一个多月时间，哪怕做不到学有所成，能熟练施展也是好的。

　　昨晚雪大，加上夜已深，楚锦鸾没能去藏书阁，今日要去露春台送药，顺道去藏书阁寻觅一下合适的功法。

　　凝云宫建在雪山之巅，七座山峰环抱主峰，楚锦鸾与繁霜锦雪三人都师从第二峰峰主苏明，因此一直住在第二峰的踏雪宫。

　　露春台在群山最南端，离得最远。因峰主司种植、炼丹之职，山上设有四时长青阵，可保峰顶及下方山谷的药圃温暖如春，故名露春台。

　　夜雪初霁，正是天寒地冻时。楚锦鸾披了件貂鼠披风才推门出去。

　　踏出房门，此时天近拂晓，晨光熹微。满地皑皑白雪，映着银光。院子里空气清新寒凉，楚锦鸾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天虽未亮，但并不灰暗，想来今日会是个晴日。

　　踏雪宫很大，楚锦鸾出了院落，沿着青砖路走了一段距离，方注意到前方动静。

　　金属相接声先至，点点寒芒后来。

　　楚锦鸾快走几步，便见前方空地上，繁霜锦雪正在切磋。两人身姿轻盈，衣袂翩跹，似雪中仙。长剑舞动，剑光如流水，浮动在雪地上。

　　这是多早就起来晨练了？反观自己……

　　总不能无视离开，楚锦鸾主动唤了声“师姐。”

　　二人见楚锦鸾出现都有些意外，双双收剑，步法灵动，顷刻间到了楚锦鸾面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怎的起这么早？”“可是昨晚没睡好？”

　　楚锦鸾脸上化开些笑意，扬起手中木盒：“去趟露春台。”

　　繁霜不假思索：“我帮你？”说着，就要伸手。

　　“不必了师姐，屋里待得无聊，我正好出来走走。”楚锦鸾轻轻握住对方伸来的手，笑着回应。

　　一旁锦雪抬手，摸了摸披风，见还算厚实才松开，嘱咐道：“快去快回吧，别冻着。”

　　楚锦鸾笑得无奈：“师姐，我不冷。”

　　锦雪也笑，“不冷就好。我们不耽误你了，去吧。”随即侧开身体，放了楚锦鸾。

　　微笑告别两人，楚锦鸾转身快步向记忆里的方向走去，想快却又不敢太快，她每每遇见这两位师姐就内心发怵，总担心让人瞧出什么端倪。

　　石阶沿着山崖边开凿而出，绕着山体盘旋，蜿蜒曲折，还算宽敞。虽三尺有余，但望向下方万丈深渊，楚锦鸾仍颇为心悸。

　　因着昨夜那场大雪，洒扫弟子们早早便起床清扫，看见熹微晨光中自石阶而下的楚锦鸾，着实吃了一惊，忙放下笤帚行礼：“见过少宫主。”

　　楚锦鸾点点头，权当应了。那弟子见楚锦鸾要往山腰去，嘴唇翕张又不敢出声。

　　见对方欲言又止，楚锦鸾停下脚步：“何事？”

　　那弟子头压得低低的：“昨夜大雪，积满了石阶，我等还未清理干净，下面的路怕是不好走。”

　　“无妨。”楚锦鸾没在意，左右不过行得慢点，耽误不了什么。

　　果不其然，随着台阶一连折了好几个弯后，接下来的路堆满厚厚积雪，便是连台阶的的轮廓、什么高低错落都辨别不出来了。楚锦鸾只得慢下脚步，扶着石栏，一阶一阶伸脚下去试探。

　　石阶曲折，所幸不长。楚锦鸾的脚终于踏上了踏实的平地。站在这里，视野开阔，前方是条随山势修筑的宽敞大道，直冲山下而去，不见尽头。

　　冰天雪地中，几个人影来回走动，在无边白色中清扫出一条小径来。

　　走得近了，那几个人影才注意到她，皆是一副震惊模样。楚锦鸾猜不透别人的心，只以为是众弟子惧怕这少宫主的淫威。

　　几个弟子注视着楚锦鸾远去，俱是提心吊胆，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松了口气，不知这位要是摔了，她们会不会受责罚。

　　走下不远，楚锦鸾稍作歇息。遥遥望去，两山之间搭建了座廊桥，穿过廊桥就到了露春台。露春台不大，除去前方一小块供弟子修行的平台，建筑外围便是悬崖了。

　　红日东升之时，楚锦鸾终于踏上露春台的第一阶青砖，霎时暖风拂面，楚锦鸾解了披风，她一路上走得缓慢，却仍气喘吁吁。

　　忽的心念一动，她回首望去，却见后方七座山峰在朝阳的照射下仿佛被镀上一层金漆，耀眼夺目，使得楚锦鸾一双碧眸也映上了璀璨金光。连绵金山之后，天幕还是一片破晓色，赤色、靛色与金色交相辉映。

　　楚锦鸾眨了眨流光溢彩的眸子，止不住内心跃动，便是为了此后都不错过这般夺目美景，她也要拼尽力气，绝不能死。

　　相比其他山峰，露春台的人少得可怜，起初只峰主薛芷一人，她是唯一一个从外门弟子一点点爬上来得到如今地位的长老，与其他长老私交不深，都是公事上的来往。

　　除了薛芷，另有两个洒扫弟子。前些年薛芷从外面带回来个女童，收做亲传弟子，起名叫薛兰。如此，便就四个人了。

　　说来有趣，原本这薛芷不知何缘由，是不打算收徒的。未曾想某次下山，遇见个孤儿，想来是动了恻隐之心，便把人给带回来了，随自己姓薛，名兰。

　　楚锦鸾暗笑，哪有这般起名的，不伦不类，不像师徒，倒像姐妹。

　　正想着薛兰，人就从屋里探出了头，她小自己三岁，如今才十二，模样还是个小孩子，梳着丱发，两个小丸子下系着浅粉丝带，随着她的动作摆动。

　　女孩规规矩矩行礼：“少宫主。”

　　“薛师妹。”楚锦鸾应道，“薛长老可在？”

　　“师尊就在里面。”

　　楚锦鸾颔首，踏进屋内，这才发现薛兰正要提着扫把出去，似要和外边两个洒扫弟子一同干活。

　　屋内有些暗，楚锦鸾一路穿行，直至尽头一处屏风前，不敢冒进，躬身行礼：“弟子楚锦鸾求见长老。”

　　久久，屏风后才传来女人的回应“来。”

　　绕过屏风后，是没有任何遮挡的宽阔露台，再向外一丈多就是悬崖绝壁。站在此处，群山之景尽收眼底。

　　太阳已染红了半边天。

　　大片金色日光撒下，有些刺目。楚锦鸾眯起眼看向坐在台中间的薛芷，女人背对着她，半边身子在金光中，半边藏在阴影里，肩上披了件藕荷色外衣，散开的长发垂在地上。

　　懒散缓慢的声音响起:“何事？”

　　“昨日照阳山庄送来的金乌草，我给您送来了，还要劳烦您炼制成丹药。”

　　薛芷侧过了脸，瞥了眼她身后，随口问道:“就你一个人？”露出的脸平庸至极，让人看完即忘，留不下丝毫印象。

　　“是。”

　　于是那张素净寡淡的脸鲜活了起来，薛芷笑得戏谑:“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仅亲自来了，还是一个人过来的？”

　　“……是。”楚锦鸾不知薛芷是何意思，如实回答。

　　薛芷露出了同昨日繁霜如出一辙的表情，语气惊奇:“真是奇了，你竟然愿意自己来跑腿。”

　　原来是因为这事。

　　以前的楚锦鸾是从来不愿意做这等差事的，常常要找繁霜锦雪二姊妹或者身边的扫洒弟子来帮忙。这些事她自己也知道，可总不能一直如此，她总得做出些改变的。

　　楚锦鸾没再接话，在女人的注视下将木盒放在了地上。撇开眼不看对方那玩味又探究的神情，楚锦鸾行礼告退:“晚辈还有事要做，便不打扰长老了。”

　　薛芷有些无趣，摆摆手，然后转回身:“去吧。三日后我叫薛兰把药给你送去。”

　　再次走到门口，遇见收拾妥当的薛兰，小姑娘背着和她差不多高的背篓，腰上挂着弯刀，正要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去，原路返回的楚锦鸾却见薛兰拐了弯，似是要直往山下去了。

　　那山路开凿在垂直岩壁上，极其狭窄，仅能容一人进退，只一条铁链随之蜿蜒而下，供人抓在手里。

　　楚锦鸾见那陡直山路，没忍住发问：“你就这么下去？”

　　“是啊，去山下药圃，只着一条路呢。”薛兰倒不似别人那般畏惧她，又凑近了几步，小声抱怨，“还挺难的，这来回总要花上一个时辰。”

　　楚锦鸾挑眉“这么久？”嘴上配合着女童，心说她本以为要更久，倒没想这孩子爬山还挺快。

　　女孩听不出她哄人的语气，自顾自分享起来：“所以有时师尊嫌我拖沓，每次都是直接御气跳下去。”薛兰说罢，眼中露出钦慕向往的光，“要是何时我有了元婴修为，也能说跳就跳了。”

　　楚锦鸾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下方深不见底的山谷，腹诽这或许和元婴修为没什么关系，多半是这薛长老性子纵脱，自在逍遥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