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雪地》北武

2、第二章 戏中仙

　　死者萍儿是在井中被发现的，现在被抬出来放在井边。
　　苏喻蹲下身体去看女子的尸体。
　　女子的尸体还未膨胀腐烂，应该死亡时间还没有多久。
　　“什么时辰发现尸体的？”
　　“回大人，就在方才，一个婢女去打水的时候发现的。”
　　苏五说完之后向后看了一眼。
　　一个女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大抵是被吓得不轻，女子发髻松松垮垮，几缕头发披散了下来，路都走不直。
　　“奴婢、奴婢刚刚去井里打水...”
　　说及此她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哭腔，竟是说不下去了。
　　“慢慢来，你看到尸体时候，尸体是个怎么样的状况。”
　　“奴婢看到的时候，就、就、”
　　婢女说话的时候都在打哆嗦，方才经历的事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不着急，慢慢说。”
　　苏喻的声音很温柔，很和缓，虽然婢女只能看到他的后背，但是却是令人心安的一种存在。
　　她脸颊微微红了，鼓足了勇气说道：“奴婢是每日都会在这里打水，昨日打水时候还没有任何异常。今日打水之时，本以为也像往日里一样，没想到、没想到、”
　　女子注视着前方男人宽阔的肩膀硬是打了一剂强心剂，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打水时，起初奴婢误以为木桶里飘进的是水草，正在疑惑的时候伸手去触碰，没成想那是一缕头发，然后一张苍白的、苍白的脸浮到了水面上。”
　　只是听这一段描述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更何况这是一个柔弱女子刚才的亲身经历。
　　“你先下去休息吧。”苏喻转过身对婢女说道。
　　婢女已经汪汪蓄满的泪水听到这句温柔的声音后猛地滑了下来。
　　半面桃花、梨花带雨，旁人看了不无生怜，苏喻却没再多看一眼。
　　“谢谢大人。”婢女被旁边人扶着退下了。
　　“苏五，把尸体抬下去，叫来仵作来验尸。”
　　这口井打在后院的一角，背靠一颗双人合抱的大树。
　　阳光穿过枝梢，稀稀疏疏的光透下来照到苏喻的脸上，苏喻只觉得一阵冰冷，正值三月里大树抽芽的时候，生机勃勃之下竟然隐藏了一桩命案。
　　如果说崔肃的死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自裁，那么萍儿的死证明这起案件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苏喻走上台阶，来到井的面前。
　　这口井并不宽，只四五尺左右，井口围了一圈石栏。
　　苏喻蹲下看井口周围的一圈苔藓。
　　“大人，这会不会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苏喻看了苏五一眼，示意其继续说。
　　“大人，您看这苔藓，有严重的擦痕，这擦痕还是新鲜的，会不会是萍儿打水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
　　“并且我们在她身上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痕迹。”
　　苏喻站了起来，对于苏五的分析没给予评价。
　　他转过身，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刚刚认识，但是从未想过会在这里遇到的人。
　　被盯着的少年穿过人群发现苏喻在看着他，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梨涡浅浅、两颗小虎牙在阳光下极其显眼。
　　苏喻挑了挑眉，他想到了前几日的夜里，眼前这样一个明媚阳光的少年躺在他怀里，还一副气恼而又无力的可怜样儿。
　　“你为何在这里？”
　　少年听的似乎不真切，硬是向前挤过人群来到苏喻面前。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排衙役。
　　苏喻让衙役退开了，少年走到了苏喻面前。
　　“兄台在此办案？”
　　少年说话不甚利索，每个字似乎都是思虑过后凸出来的，苏喻心里大致了然。
　　大抵他是在这后院里的奴仆或是奴仆之子？
　　“小弟好些了吗？”
　　少年知道苏喻所指是前些天的事。
　　“已无大碍。”
　　“为何...”
　　“为何出现在此处是吗？”
　　少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斑驳的阳光映在他的脸庞，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他继续说了下去：“我随兄长应邀前来，据说昨日发生了命案,今日不再宴请宾客，我实在闲不住所以出来走走，看这里围了许多人，没成想是大人在办案。”
　　少年说话的时候有少年独有的生怯感，不过望向苏喻的眼睛里充满着真诚。
　　苏喻捕捉到了少年口中的关键词，让衙役将周围还在围观的人遣散了。
　　“小弟说是应约前来，是应的王大人的约吗？”
　　“王大人？我不知什么王大人。只是小弟久缠病榻，兄长带我前来散心，昨日才看了一场戏。”
　　说是如此说，少年还是撇了撇嘴，似乎他是对这次的“春游”不甚满意。
　　“那你昨日夜里留宿的别苑？”
　　少年点了点头。
　　“小弟和兄长宿在哪一间呢？”
　　“就在这个门左拐第二间处。”
　　少年指了指这个院子距离井不远处的一个圆月门。
　　这个别苑很大，为五进院落格局，建筑第一进院落依水而建，北方磅礴大气的两层小楼在水面倒影下硬是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温婉，其他院落零零散散分布在四周，四处攒起的屋脊坡顶掩映在四合的垂柳绿地里。
　　这个院子正是位于别苑的一角，如果不是今日婢女来此打水，一般并没有人踏足此地。
　　而这个院子存在的意义除了园中这一口井，也就是风景好些，所以住在一旁的宾客既可透过窗棱看到此处景致，大树掩映，周边的客房不免是一个清幽的场所。
　　“昨日夜里，你是否听见什么异样的声音？”
　　“并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的苏喻眼睛立不免多了几分黯然，如果住在周围的人都没有听见动静，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大人查案查的如何？”
　　“可否让小弟看两眼？”
　　少年一副好奇心很重的样子，不时瞅向一旁的案发场地。
　　苏喻让苏五向旁边退了一步。
　　“不可破坏场地痕迹。”
　　少年点了点头，眼睛里表现地很兴奋。
　　只见少年脚步很轻，像猫一样轻轻地不发出一点声音，绕着这口井转了一圈，向四处望了望。
　　“你觉得，死者是踩上苔藓不小心摔进井中的吗？”
　　苏喻跟少年说话的时候撇了一眼一旁的苏五。
　　“断案之事，小弟不敢多言，以免扰了大人思路。”
　　“但说无妨。”
　　“小弟觉得不然。”
　　“哦？”
　　苏喻很好奇，他很好奇这样一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公子哥能有什么看法。”
　　“第一嘛，听说昨夜刚发生一桩命案，今天在距离不远的井中又发生这样一起命案，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么巧的事放在同一天就不是巧合了。”
　　苏喻点了点头，这一点谁都能想到。
　　“第二点，昨日夜里小弟和兄长并没有听到呼救或是打斗声。这里有两种可能性可以不作考虑，其一、她跳井自杀，那么也有一定概率会发出一些动静，人在死之前都有求生欲，有很大概率会呼喊出声，但是我昨夜并没听到。其二、她被人在此推到井中，且不说打斗声会吵醒周围的住客，死者死前在井中必会呼救呼喊，如果我是凶手，那一定是蠢到了家才会出此下策。”
　　苏喻却在打断了他。
　　“何为‘可能性’？”
　　少年愣了一下，认识到自己的措辞可能不对。
　　“就是、嗯...大概。”
　　“哦，继续说。”
　　苏喻此刻看向少年的眼神已经从起初的微微不在意变得很是惊奇。
　　“第三点嘛，就是这有划痕的苔藓。小弟认为这也有两种说法。其一、凶手刻意留下来混淆视听，但是小弟更倾向下面这种说法。这口井周边围了一圈苔藓，周围也有一些被人踩过的痕迹，但是只有这一段的划痕相较于旁边的不仅更新而且更深。小弟认为，可能因为凶手是一名壮硕的男子，男子体重较重，又或是，凶手此时扛着已经死去的婢女，所以整体重量较重，才能把这里滑成这样。”
　　“其中婢女此时已经死去还是昏迷，小弟没能有幸看到尸体，所以不敢妄下推论。”
　　苏喻不禁鼓起了掌，对于少年头头是道的分析他很是佩服，小小年纪就已经厉害，如果将来走断案这条路，前途或将不可限量。
　　“你还没说若是死者自己不小心滑了苔藓掉到井中这一说法呢。”
　　站在一旁的苏五实在忍不住出声说道。
　　苏喻和少年相视片刻，不禁笑了出来。
　　少年自是列出了三种说法，这三种说法将每一种可能都进行了排除，直到最后得到最接近真相的说法。
　　第一种说法已经排除了巧合，即婢女很大概率并非自己掉入井中。
　　第二种少年给出的说法是婢女死亡的地点很大程度上可能不在此地。
　　而第三种说法他则是对苔藓的划痕给了合理解释，认为凶手可能在其他地方已经将婢女杀死，这口井只是他的投尸之地。
　　少年对苏喻起初提到的‘死者不小心掉到井中’这一说法没有给予解答，因为第一点就已经排除了这一说法，后面的种种推理更是说明了这个说法的幼稚。
　　“苏五，跟我这么久了，这都得不出答案，真是应该自省。”
　　“小的愚拙。”
　　这几个字是苏五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儿里蹦出来的，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被一个才十五六七的毛头小子给比下去了。
　　羞愧简直让他涨红了脸。
　　“还有很多疑点可以证明她并非投井自杀。”
　　苏喻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传唤声。
　　“阿郎。”
　　少年扭头看了眼身后，又转过身来。
　　“我家兄长前来唤我，大人改日再聊。”
　　苏喻透过少年看向远处唤他之人，不禁觉得诧异。
　　两兄弟长得简直没有一处相似之处，眼前少年生的活泼开朗，俊俏可爱。
　　而他身后的兄长却满脸的阴鸷，虽是笑看着他，但是他感觉更像是皮笑肉不笑，那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盯得他还是有些不舒服。
　　苏喻在少年看向他的时候收回了那打量人的眼神。
　　“好，你先去吧。”
　　少年向苏喻拱了供手，临别时突然留下三个字。
　　“顾君回。”
　　苏喻愣怔了下，立刻明白了其意所指。
　　“苏喻。”
　　“苏喻？”
　　少年把这两个字在嘴边咂摸了一遍。
　　“别了苏兄。”
　　少年拱了拱手跑着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