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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本座带三娘走 ...

  •   祸害遗千年,缺德的偏生福气好,那赌坊的小厮一面一脸堆笑地送陈老七出了大门,一面心中腹诽。
      今晚上陈老七手气好,玩掷骰子,点数大的赢钱,盅一开,那三粒骰子不是“五”朝上便是“六”朝上,不多时赢了的银子就堆得小山一般高。
      有钱的是大爷,老七揣着沉甸甸的兜,大把银钱滚烫地贴在胸口,如同折胶堕指的寒冬腊月里在心口焐了热烘烘的暖炉,步子都迈得大起来。
      入了赌坊里间,点了个两个姑娘,各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月琴弹得如淙淙流水,曲子唱得也婉转动听。其实动不动听的老七没兴趣,他呲着黄牙喝了二两小酒,齁贵的醉红颜,这酒后劲足,那一股子热气顺着尾巴骨烧上天灵盖,把脑袋烧得迷糊起来。他酒杯一扔,开始解衣宽带,待一曲终了,就要把这小唱就地正法。
      这楼里的老鸨是京城请来的,规格高。这里的姑娘即便不是头牌,也得穷讲究个“情动身热”“水到渠成”,故而要犹抱琵笆半遮面。显然老鸨在京城章台待的久了,不了解民情——跟文人士大夫讲究个含蓄还能博得怜爱垂青,同老七搞这一套,只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罢了。
      老七浑身燥热,急不可耐,他已经脱得只剩亵衣,上前将半掩在小唱面颊上的轻纱揭开,那纱轻飘飘地打着旋飘落,露出小唱的脸孔来,老七一见那张脸,石破天惊般尖叫一声,雷打一般“噌”地跳起来,而后双脚灌了泥水一样一软,半瘫着歪倒在地。
      柳叶眉樱桃口,杏眼,尖尖的下巴,乌黑的头发显得面皮极白,白得有些瘆人。老七头一甩,一回魂,才发觉这不过是个模样有五分像三娘的姑娘罢了。
      他登时没了胃口,连衣裳都没系好,就连滚带爬地出了暖阁里间,三步做两步朝陈家老宅跑。
      到了家门口,他那憋着许久的一口气才长舒了出来。
      陈老七到了家,心里有了底气,腿也不软了,牙关也不颤了,拿起乔来,要媳妇扶他进门,于是立在门口叫了几声也没人应,干脆吐一口唾沫,一脚踹开大门自顾自叫骂着进去。
      院里静悄悄的,屋里点着灯,西窗下映出桌前的人影来,媳妇弓着背,看动作,应该是正在缝补衣裳。
      只是,老七驻足看了半天,媳妇竟一动不动。老七骂一句懒婆娘,拽开步子就要上前,那窗下的人影竟直挺挺地倒在了桌上。
      咚的一声,动静这样大,响彻小院。树梢不知何时来了几只乌鸦,突地“嘎嘎”大叫起来,扑腾着翅膀在院里低空盘旋。
      那声音粗粝怪异,叫人毛骨悚然,老七不敢上前,扭头便跑,就这几步路,他用劲力气狂奔,可还差一步就出了院门,那大门却咣一声,自外边猛地关上!
      小院风起,风中传来簌簌声响,老七被什么东西兜头糊了一脸,一股腥臭气直冲鼻子,手忙脚乱地拿下,定睛一看,竟是今天撕下的那镇宅的黄符纸!
      黄符纸早上被东风吹到巷子那头,现在却自巷子那头被风吹来,老七头皮如同炸了一颗惊雷——这春日里,哪来的西风?!
      乌鸦尖叫声越发响亮,“嘎嘎”的声音里,隐约听见“沙沙”的声响,老七机械地扭过头去看,却见一人披头散发立在小院正中——或者说,不能叫人,月光照扯,地上积水空明,有树影,有鸟影……没有人影。
      那鬼将头发一撩,露出脸孔来——柳叶眉樱桃口,杏眼,尖尖的下巴,青白的皮肤。
      ……是三娘。
      老七疯了一般朝前跑去,他想爬墙而出,可灌了黄汤,腿脚使不上劲,只得哭叫着疯狂锤门,将那点虚无缥缈的求生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门外有人,不过,是姜鲤。
      她盘腿坐在外头,手里拿着枚苹果。
      渐渐的,老七不敲门了,只听咣的一声,是重物被狠狠扑在门上,这样大的力道,门却只是动了动,她知道这门打不开,陈老七不死,它便不开。
      蓝玉不在,他连巷子都不敢进,用尾巴严严实实盖住自己,窝在长街说书先生说书时靠着的老槐树下瑟瑟发抖。
      扑击的声音像是蟒蛇扑击猎物,每扑一下,那门就剧烈震动一下,姜鲤就咔嚓一声咬下一块脆生生的苹果。伴着这扑击声的还有老七的哭叫声,一开始是杀猪般的嚎叫,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渐渐的,声音弱下去,小下去,再然后,就没了声息。
      姜鲤足啃了二十八下。她伸手将门一推,浊重的腥臭气扑面而来。粘稠的鲜血从门下渗出来,连着血的还有絮一样的筋肉。老七的脑袋骨碌碌滚到脚边,她提着衫子绕过,将苹果随手丢在血泊里,那苹果只剩了核,原先雪白的核,顷刻就成了红。
      地上内脏肠子淌了一地,有些肉块还新鲜,像是这场屠杀来的过于突然,还没反应过来一般在地上缓缓蠕动。
      三娘蹲坐在这血泊里,鲜血染在大红的嫁衣上,大片大片的血污,开了花一般。她听见动静,怔怔然回头,见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人立在血泊里,静静地望着她。
      那人说:“是三娘吗?”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听到有人这般叫她,老七叫她“没根的货”,老娘只会搂着她一口一个“苦命的儿”,却在老七抡下棍棒时躲得极远,眼睁睁看着她没了生息;又也许是在化鬼之后难得碰上人如此温柔地唤自己的名字,只那一瞬,三娘便滚下泪来。
      起初是低低的呜咽,而后逐渐抽泣出声,最后,成了号啕大哭。
      那眼泪没有实体,通体透着磷火般浅绿的荧光,一滴又一滴,它落,悄无声息,像是油尽灯枯的流萤抱着最后一丝光亮坠亡。
      姜鲤抽出绢子上前替她拭泪,她知道这绢子无法擦干无实体的眼泪,只是觉得人哭至肝肠寸断时总是该是需要这么条绢子的。
      她轻轻拍着三娘的背:“你化鬼后杀了陈老七,是要入无常道的,若是不能在你身死之后的三十天内在身亡处度化,便永世不可超生了。我不愿三娘永世不可超生,你可愿同我走,这具身体是你的,我将你所化的阴气养在你体内的气海中,待到十五追月之日阴气变旺盛,我带你来此处度化,让你魂入轮回,可好?”
      便是泪眼朦胧,三娘也能感知姜鲤没有恶意,这绢子更让她心生亲切。她咬着下唇攥着那条绢子,良久,点了点头。
      姜鲤笑了笑:“那便来吧。”
      三娘原本便透明的身体愈发透明,每透明一分,那黢黑的阴气便盛一分,待身形完全消散,她便彻底成了一缕阴气,遁进了姜鲤的气海内。
      蓝玉原先只是窝在槐树下支着耳朵听动静,陈老七原先那杀猪一般的嚎叫把这胆小脸大的黄鼠狼吓得瑟瑟发抖。他听着陈老七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归于无声,便知道事情已经了了结了,于是哆哆嗦嗦从槐树下头直起身子,伸头张望,等姜鲤回来。
      巷子口果真闪过个身影,身形纤瘦,挎着布包,大步流星,正是姜鲤。
      蓝玉立马窜过去,跳上姜鲤肩头,先是伸出爪子戳了戳姜鲤的脸,又按在脖子上测了测脉,确信这是个热乎乎又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问:“你就这么任着那陈老七被杀?”
      姜鲤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没所谓地点点头。
      蓝玉咕哝道:“还以为你们修道的都是以降妖捉鬼为己任呢。”
      姜鲤道:“那也看捉的什么鬼。”
      “那那陈三娘呢,她也死了?”
      姜鲤拍了拍肋下,那正是气海所在之地。三娘已经入了气海,成了阴鱼的一部分,在深渊上空徐徐打着转:“在这呢。”
      方翠微曾说过,人人气海不同,实力修为是一个原因,心绪性情是一个原因。气海映射人心境,故而同是万丈深渊,姜鲤心比天大,活的舒坦,每日神清气爽,气海深渊便是在晴空万里下,而三娘的深渊则是在星空下——这星空还是姜鲤魂魄入体后中和过的,若是三娘修道,大概深渊上空只有凄风苦雨。
      蓝玉听了花容失色,一口气窜出三丈远,一边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一边隔了老远叫道:“你就这么把鬼带在身上?”
      “我答应她要度化她。”姜鲤道,“三日后十五追月之日,同一时辰,我还要来这儿一趟。”
      她当下只有渊渟的实力,要成功度化三娘至少得是八川泽,且光是八川泽还不够,还得择好了时辰地方,借助天时地利方能度化成功。
      至此即便姜宗主心大,也不得不承认修为尽失的确是有些麻烦。若是搁在从前,不说度化一个三娘,便是度化百个千个也不成问题,哪还要等到什么十五追月?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便是破关,八川泽大关不破,三娘便度化不得。
      蓝玉听了当即道:“那你自己来,这破地方阴森森的,我才不要来第二趟。”
      姜鲤顺着他的话说:“成,蓝玉兄你就在客栈里好吃好喝,我一人去。既然答应了,便要做到。只一样,我不在你就别偷吃。”
      “那当然,大仙一言,驷马难追……等等!银子都被你带走了,我上哪去买吃的?……喂!喂!一提银子你就装聋,别跑这么快,等等我!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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