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是漫山红》落南风

4、真心

　　钟曦从皇宫出来后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尽欢阁前。纵使白日，此等烟花之地依旧人声鼎沸，美姬纵情歌舞，男人们抛金撒银。穿过这层层喧嚣，钟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半空起舞的身影上。他就像一朱雀，手持红绫，随着乐声翩然起舞，绕着中央梁柱一圈圈环绕，修长曼妙的身姿迷尽人眼。
　　“头牌就是非同凡响，光是看着晓风公子的身影就已欲罢不能了哈哈哈……”
　　“可不是！京城多少人想与他一夜春宵！只是这晓风公子……他不解风情啊！”
　　“哼，不过是一介伶人罢了，装什么清高！”
　　“哎呦杜公子，莫不是被人公子拒绝了，恼羞成怒吧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钟曦面色不善的听着周围的喧闹，等回过神来，百里枫已经退场，舞台之上也早已被客们掷满了厚厚一层金银。
　　“哎呦这不是镇北将军嘛～今日怎的得空来光顾奴的生意啦～”
　　娟娘此时不知突然从何处冒了出来，一扭一扭的过来招呼钟曦。
　　“带我去见晓风公子。”
　　钟曦抛给她一块金元，娟娘笑眯眯的接了过来，嘴上却说着：“哎呦我的大将军，晓风公子可不是那么好见哒～一堆人都想他呢......”
　　钟曦脸色已是极差，他又给了娟娘两块金元，声音就像裹了层冰一般，寒气透骨。
　　“带我去见他。”
　　“是是是，奴......奴这就领着将军去......”娟娘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不敢再怠慢，忙带着钟曦上了三层。
　　推门进去，里头的人似乎刚换下外衣，只身披着一件里衣就迎了出来。抬头见是钟曦，百里枫也没有表示惊讶，笑脸依旧。
　　“将军怎得空来看奴了？”
　　钟曦不语，轻轻合上了门，径直走到了桌旁坐下。百里枫会意，取了热水为钟曦泡茶。
　　青翠的茶叶在滚烫的热水里逐渐伸展，满满铺满了壶底，就像舞台上的那些金银，在阳光照映下似乎会发光。
　　钟曦看着面前的琉璃茶壶，半晌说道。
　　“陛下怎么还放你回来了。”
　　“奴又不是宫妃，哪有留宿帝王家的道理。”
　　钟曦望向他，清秀的脸庞浸在暖融的光里，脖颈上的一枚红印却让他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火。他愤怒的拉过百里枫清瘦的腕子，琉璃茶壶应声掉落，留下了一地破碎的玻璃和春色。
　　“你还知道你不是他的宫妃，你还知道那是谁？百里，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这有什么可问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将军。”
　　百里枫的眼神还是那样柔和，钟曦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哪怕只有一丝，可这次，他失望了。
　　“百里，你告诉我，五年前，你为何要从我身边离去？为什么现在又做了圣上的枕边人！”
　　“这有什么的。我当初与你一处，本身也是图你的财权，眼下有了更好的选择，我为何还要留在你身边？”
　　钟曦惨然，不顾百里枫被他捏红的手腕，一阵冷笑。
　　“百里枫，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如此好骗......”
　　“我无意与你纠缠，所以真相也好，借口也好，又有什么区别。”
　　“好，好......那你将真相告知于我，你告诉我。”
　　百里枫轻笑一声，将手腕从钟曦手里用力挣了出来。他坐在桌旁，玩味的瞧着钟曦。
　　“若你非要如此，那你听好了。”

　　“我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幼时每每受人欺辱，我兄长都会护着我，然后把我领回家，告诫我，长大后一定要做那人中龙凤，让欺负我们的人通通都下地狱。”
　　“我一向是很听他话的，所以长大后，我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才学出去闯荡，一路停停走走，来到了北原。原本我打算在那里行商，建立自己的商号，可没曾想遭到了奸人暗算，赚钱不成，反倒欠了一屁股的债。”
　　“这个时候，你就像那观世音菩萨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将我救出了这水深火热之中。我无以为报，所以就跟在你手底下做事，打算韬光养晦，寻机东山再起。而这其中的插曲，便是你对我竟生了情愫，让我很是诧异。我从不知，原来两个男人也是可以相爱的。”
　　“既然如此，我将计就计，你待我好，便是镇北将军待我好，所以我理所当然的享你宠爱，享你荣华，高低过了一阵舒心日子。后来我年岁更长，眼界也高了，仔细琢磨一番，细想你也不过是个戍边大将，满身功名又如何？依旧是个劳苦命。那会儿我便想，是时候该脱身了。”
　　百里枫似是说累了，拿起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然后我就借口回家探亲，远走高飞。只是没想到的，你好像真的很爱我，竟然找了我整整三个月都不罢休。我随处走到哪都是寻我的地方官士，简直是烦不胜烦。所以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你引到那里的客栈，让你亲眼撞见我割腕自杀，只要你以为我死了，我便可以改头换面，开始新的生活。”
　　“如你所见，我现在是圣上身边受宠的伶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除了一个狗屁不是的名分，我现在什么没有？”
　　钟曦沉默的坐在了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紧握的双拳轻轻发颤，屋子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一楼的喧嚣和窗外的鸟叫。
　　“百里，这都是你的真心话。”
　　“挺真的，再编也编不出这么像样的了。”
　　一声冷笑，钟曦闭了闭眼，似乎想将眼眶里涌出的东西挡回去。
　　“曾经......曾经我们一起在草场策马，你说我们会天长地久。”
　　“我负了伤，整夜高烧不退，你就生生守了我一整夜，然后第二天我退烧了，你自己又病倒了。”
　　“你说你要带我回去见你的家人，去见你的朋友，你的老师。”
　　钟曦还在说，明明是充满温情的文字，他却愈发觉得，这些也不过是冰冷的字节罢了。在百里枫无动于衷，甚至是有些怜悯的眼神下，钟曦彻底心寒了。他闭了嘴，心中再无半分期许。
　　“挺没意思的，将军。”百里枫幽幽的说道，从椅子上起身，在衣橱里挑了一件红色的外衫穿上。
　　“明明真相早就在一刻钟前的那句话里了，你却非要刨根问底，一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到头来自己心伤心死，而我则朝着万人唾弃的□□更进一步。”
　　“其实这没什么，你至纯至善，碰上了我这种没有心肺的小人，只能算你倒霉。”百里枫穿戴整齐，似乎准备要出门。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声音，而在钟曦听来，不过就是厉鬼的嚎叫。
　　“现在我选择了自己的余生，你也再重新选一次吧。既有真心，那就将真心护好，直至碰见那个值得所赠之人。”
　　“我非良人，这种真心，别再给我了。否则万箭穿心，痛的是你。”
　　房门打开又合上了，撞在木质门槛上，一声沉闷。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落了地，重重的，那么瓷实，砸出了一个漆黑的坑，深不见底，再也填不上。
　　将军府中，陆陈二人蹲在钟曦书房门口，面面相觑。
　　“将军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关就是一下午。”
　　“还能怎么，八成是去见了那什么晓风公子，然后这样那样伤心了。”
　　“哪样哪样？”
　　“你管哪样哪样，反正是被王八蛋了一把。”
　　“唉......陆哥，你说，枫......百里枫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将军？当初在北原两人那么好，怎么现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还能为什么？皇帝能给他的，将军不一定能。他选了金银，抛了真心。”
　　“但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人是会变的，小年。”
　　嘎吱一声门开了。门前鹌鹑似的两人一秒起立，满脸堆笑，看着眼前一脸黑线的钟曦。
　　“脑子什么事儿？进水了蹲这儿嚼我舌跟。”
　　“哈哈哈哈哪有哪有，我们两个就是寻你出来吃饭，小年刚打的酒，还热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