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请闭眼》离月心

9、渔夫

　　锈迹斑斑的实木渔船上。

　　厚实的风帆斑驳着各种污渍，经年累月，已看不出原本的底色，如今却高高鼓起，形成一个饱满、圆润的弧度，一改往日的无精打采。

　　灰白的甲板上，忙碌着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

　　年长的那位有着海边住民典型的黄黑色肌肤，灰发绿眼，除此之外，寻常的五官没什么记忆点，是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长相。

　　他单膝跪地，压低了身子，忙着把手中的麻绳捆到桅杆上。

　　那双粗糙的、积着厚实老茧的手掌一圈又一圈地箍着，最后攥紧在手心，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死结。裸露出来的绳尾已经起了许多毛边，还浸着些绿色的藻痕，饱经风霜的模样，如同他的主人。

　　至于麻绳的另一头，似乎是捆缚了什么新鲜而稀罕的猎物，以致这位资深的老渔夫又小心慎重地拽了拽绳子，检视了一番。

　　不过，这位不幸的落网者身影皆被布满污渍的帆布遮掩，从头到尾包裹得十分严实，光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有经验的渔民也只能从那起伏的轮廓判断，长莫约六英尺，个头不小，以最近的收成来说，相当不错，很是肥美。

　　不肖多说，即使看不见猎物本身，但见那位老渔夫的神色便可窥知一二。

　　他肯定逮到个宝贝，赚大发了。

　　沧桑的、沟壑遍布的面容上，一对因常年劳苦生活而紧锁的眉舒展着，彰显着主人的欢欣跃雀。

　　“哗——”

　　甲板上一地飞溅的水渍，湿漉漉的，闪烁着莹莹的光泽。

　　“哗啦——”

　　一旁的船舱里，响亮的舀水声持续不断。

　　再次确认了下绑得死紧的绳结，老渔夫站直身，长长吁了口气，一手从腰间的布包里摸索出烟卷，放到嘴边，刚准备嘬两口。

　　“父亲，烟还是湿的，您忘了吗？”

　　清脆的声音，卷着温和的海风，送到了老渔夫耳中。

　　“咳！咳咳！”

　　可惜，为时已晚。

　　烟丝犹带着点潮气，不充分燃烧扬起的浓烟，让老渔夫呛得连连咳嗽。

　　船舱里忽然蹿出一道身影，撑着甲板一跃而上，扶着呛咳的老渔夫坐下。

　　定睛一看，是个少年人。

　　和他的父亲一样，少年的皮肤流淌着海民特有的蜂蜜色，浓眉碧目，银白泛金的发丝略长，草草扎在脑后，顺着脊背垂坠而下，少年的身形偏于清瘦，动作却异常矫健轻敏，如同原野上蛰伏的花豹，又如大洋里游动的飞鱼，充满着生命力。

　　原先他正埋着头，伏着腰，双手扣盆，利索地往外泼着舱内的积水。听闻父亲的呛咳声，连忙钻了出来，给老渔夫顺起了后背，帮他缓和气息。

　　片刻后，老渔夫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好了好了，菲尔，我没事。”

　　“圣灵在上，这次总算有惊无险。”

　　“这天气真是诡异，出海时明明还好好的，刚出了湾，说变就变了，这三十多年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浪头！”

　　“好在这次冒险值得！”

　　“非常值得！”

　　“哈哈！”

　　爽朗的笑声响彻整艘渔船，畅快淋漓，笑声中散发着抑制不住的狂喜，胸腔的震动让还没缓过气的老渔夫又干咳了两声。

　　他实在是高兴坏了，平生前所未有的高兴。

　　和他那单纯不知事的孩子不同，作为久经世故的老人，他已经能预估这次猎物的价值，以及它意味着什么。

　　他自认为已经表现得非常克制了。

　　广阔的庄园，无数的仆从，无尽的财富，想要的一切似乎都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往日一切的苦难和欺辱都将离他远去，他恨不得马上飞回海岸，奔赴那光彩耀人的理想图景。

　　想到这，老渔夫的眼角微微湿润，他忍不住又高声念了句，饱含虔诚。

　　“圣灵在上！”

　　罗兰家族的命运即将就此改变。

　　老渔夫心中默念道。

　　脏污的帆布蜷缩着，随着底下猎物的呼吸微微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