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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真善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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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办就办,施情山庄名下医馆重新开放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及周遭郡县。每日放号义诊一百个,不少穷苦人家提早排队等候,个个口呼“尹庄主真乃及时雨,绝世好人。”
雪后初霁,天气还不错,尹珀秋服了药膳,觉得今天精神还不错。命管家置办好他出行的事物,等着去山脚下的施情医馆义诊。
管家不放心他的身体:“庄主,山下人多嘴杂,喧闹慌乱,您的身体还是静养的好。至于好名声,您只需出钱,托手下人去办就好。”
说刚出口,管家就意识到说错了话。尹珀秋脸色恼怒,把吃过药膳的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吓得他不敢多说。
“陈叔你记得,我只是身子不好,不是要死了。更不是已经死了,整个施情山庄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管家唯唯诺诺,心里暗暗叫苦这人太难伺候。
心一想,绝症病人大抵都敏感多疑,脾气暴躁,尹珀秋命不久矣,他收了怨恼的心思,反而同情上了。
“此前我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你必定横加阻拦,这也不可,那也不可。陈叔!你还要阻拦我到什么时候!”
陈叔老眼闪着泪花,任由他骂。尹珀秋觉得没意思,命他出去,让贴身童子把他衣物穿搭好了,坐在轮椅上让他抬下山去。
他长得好,穿的也好。一身淡紫色的衣袍,袖口绣着淡粉色的梅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与雪后的琉璃世界倒是相配。
京城第一神医尹珀秋重出江湖的风声很快传了出去,不少人慕名而来,不过看病的少,围观的多。
尹珀秋原先坐在外堂,众人站在门口翘首就能看见,纷纷点评起来。
“这尹庄主倒是容貌昳丽,风姿婉娈,左眼下的那颗小痣还真是传神了。”
“老夫观此人面相,薄唇吊眼,推测此人性情刻薄,不好相与。”
“呀,老夫所观与你一致!老夫另外看出他印堂发黑,恐怕命不久矣。”
“他治不好自己的病吗?”
尹珀秋写药方的手忽地顿住。
他喜静,早觉得乌央乌央一群人烦躁,为了搏一个“真善美”的好名声强行忍着。哪知这些人得寸进尺,开始议论起他的不治之症了,尹珀秋哪里还能再忍,把笔一搁,墨汁飞溅。
“呦,这么关心我呢,怎么不好好关心关心自己?会看相是吧,你看没看到自己尖嘴猴腮,长舌绕齿,两牙相对,互成犄角之势?此乃心思恶毒,难有福祚之相。你多半会因一时口舌之利,枉送了性命,死后还要下拔舌地狱!”
那算命先生听得勃然大怒,但见他言之凿凿,非常确信,也不由相信,瑟缩了起来。
“您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来我这找晦气啦?哦,没看自己的面相是吧?家里穷得买不起镜子啦?要不要撒泼尿照照?”
尹珀秋骂得正舒心,管家在旁轻声道:“庄主,真善美,微笑服务。”
他这话倒是提醒尹珀秋了。
跟这些人置气毫无意义,他的当务之急是宣扬真善美的名声,等到镜头照到他的时候收割一波人气。
可恶,小不忍则乱大谋。
尹珀秋当即住了嘴,顺势抹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沈老伯,你今天运气好,我今天心情好,不与你动气。你快去庙里求求签,看你单身至今的儿子能不能给你生个孙儿出来。”
没忍住还是阴阳怪气地损人一把。
姓沈的算命先生气得七窍冒烟,看乐子的众人却是“哼哧哼哧”的笑开了。
谁都知道沈老伯的儿子名声狼藉,人品不端,强/奸黄花闺女未遂后,便成了京城里饭后的谈资,没人家把女儿嫁给他。如今四十多了,还打着光棍。尹珀秋内涵他单独造娃,正是往伤口上揭疤。
他过了嘴瘾,也不再跟沈老伯计较,转身道:“陈叔,推我去内堂。竖起板子隔着,只要病人进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陈叔看他脸上泛着潮红,知他身子又不舒服了,低声问:“要不然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躺着喝药。”
“你又想替我做决定!滚!”
陈叔不敢忤逆尹珀秋,生怕他急火攻心直接过去,依言把他推到了内室,命人找板子把门堵了,只留下个间隙供病人出入。
尹珀秋喝了口茶,调整好重新接纳病人。
不少病人都在别处被判了药石无医的死刑,到底是不甘心来这碰碰运气,哪知道尹珀秋还真有法子,给他们写了药方令回去抓药。
有人半信半疑道:“别人都说我没救了,叫我回家等死,你怎么能治?该不会我临死了你还要坑我一笔吧?”
尹珀秋身子不适,冲口而出:“想治治,不想治滚!不信你就把药方留下来,我也可以告诉你:回去等死吧!”
他恶狠狠地说完了,又开始后悔。
崩人设了啊!他是真善美的好大夫,怎么可以跟病号说这种粗话呢!
还有补救的机会,他抓住病患的手,十指相扣,语气恳切道:“你能来找我,说明心中还怀着一丝希望,你的眼睛诚实地告诉我,你不想死!你想好好活着!我呢,有这个本事能令他活下去,又怎么能忍心藏拙呢!”
眼睛里,泪花闪动。
病患吓了一跳,张口结舌道:“尹庄主,你哭嘛呢?”
尹珀秋泪眼朦胧:“医者仁心,我看着你,就想起了我自己!我能治好你,我比你还高兴!你不知道,这是对医者多么大的成就。”
病患被情绪感染,哽咽起来:“尹庄主,我原先误会你了。我一直相信坊间传言,以为你是什么无良医生,贪财重利,吝啬古怪,遇到疑难杂症必要敲诈一番……”
见尹珀秋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改口道:“不过我今天看到了你本人,我才知道传言不可靠!尹庄主是一个心里善良,医术高超,嗯,的人。”
尹珀秋心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骂他的时候用了一堆形容词,夸他的时候两句话还打滑,浅笑道:“无妨,回去煎药吃吧,我不送了。”
病患兴高采烈加感动地离开了,管家也替尹珀秋高兴:“庄主,你的演技越发自然了!尤其是那场哭戏,太能打动人心了!”
尹珀秋一点都不好,嘴唇苍白,不停地抖。
管家吓了一跳:“庄主!”
“去准备止疼药,快!”尹珀秋撑着桌子,忍着眼泪道:“他妈的,痛死老子了。”
他这翻天覆地的疼痛不定时就会发作,痛得时候全身上下如被针扎,内内外外地散发着绞痛。
尹珀秋一开始也无法忍受,后来经历得多了,也能做到坐怀不乱了。
只这一次,实在太剧烈。
陈叔不敢怠慢,命人煮好了止痛药送上来,喂尹珀秋服下。手下童子给尹珀秋捏着肩膀,四肢,舒缓疼痛。
“庄主你还是上山吧,”陈叔老泪纵横:“我不忍心再看您受罪了,回去躺着吧。”
“现在我在外界的名声如何?”
“有所改观,大家说尹庄主也不是印象中的讨厌鬼,但倒也没说你有多好。”
尹珀秋浮起一丝虚弱的笑意。
“已经很好了,好名声不是一天赚出来的,要徐徐图之。”
“庄主您先别关心这个了,还有一剂药,快些吃了吧。”
尹珀秋吃的止疼药见效快,副作用是嗜睡。他本来就提不起精神,现在更是昏昏欲睡,听了管家的哀求,打算回山上休息了。
这时医馆外传来一阵轰动声。尹珀秋让陈叔去问发生了什么,只见外堂一张草席子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隐隐约约有个人形。
一旁的四个猎户打扮的人擦着汗道:“山里见到的,看样子被老虎咬了,想着这里离得近就送来了。”
坐诊的老郎中震惊道:“被撕咬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活?治不了,治不了。”
陈叔上前问:“这人你们认识?”
“不认识,今天上山的时候在山上捡的,看起来在那躺着能有时候了,血都干了。”
猎户们摇摇头:“脸也被撕烂了,认不出来是谁,本着能救救把他抬下来了。要是救不了,也就算了吧,反正我们内心无愧了。”
几个猎户离开了,陈叔请示道:“庄主怎么看?”
尹珀秋随便望一眼:“失血过多,回天乏术,抬到后山埋了吧。”
说罢就要离开,那血人突然回光返照地喊了一声:“这声音,声音……”
强行要坐起来,栽倒在席子上,又昏死过去。
尹珀秋抬眸,一双眸子幽深又冷漠,藏着说不清的秘密。
那个血人是听到他的声音才醒来的,叫声里包含着恐惧之情,似乎对他有愧。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尹珀秋阻止了管家推他离开,回头道:“把他抬起去!我要从他嘴里问话。”
管家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人可能与尹珀秋过往身世有关,不由担心:“他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救了回来?只怕是白忙乎一场。”
“你错了。”
尹珀秋目光闪动:“我只想问出来我想知道的事,并不打算让他活着。”
现下无外人,他还是那个阴森冷毒的尹珀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