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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纯真 ...

  •   他们于雨中静默良久,纪敛冬胸口闷着一团气,只回了一句隐忍的“抱歉”。
      “纪老师,别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为什么你看不出来呢?还是你不愿意看出来?”大雨下得她视线模糊,“还是说,纪老师你帮助过的人类太多,已经习惯了他们钦慕的眼神,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了?”
      雨水流过他左手的疤痕,他一遍又一遍用拇指刮蹭。他的眼睛真切地盯着她:“我从没有不愿意看出来,也从没有把你不放在眼里。”
      西鹬一步步向他逼近,也一步步被他眼中的受难钉钉死:“陆持说的没错,我跟他确实是一种人。我的理智告诉我你照顾我只是因为阿婆的遗愿,齐女士的委托,我的理智让我只敢偷偷喜欢你,但我的感性让我不顾一切爱你,让我想吻你。”
      纪敛冬将那疤痕掐出血色:“你还小。”
      西鹬倔强地昂着头:“我十九岁了。”

      纪敛冬隐隐叹了一口气,专注地看着她: “我只是你在孤立无援时伸出的一只手,你太渴望爱了,所以才会把这种被照顾的感觉错认成爱情。你可以把我当作是哥哥、朋友或者长辈,但不能是情人。你才十九岁,生活圈子太单纯太简单,见了我这样的人会觉得一时新鲜,可是你以后到了北京就会发现,我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
      西鹬不想听他的大道理:“你说我是错认为爱情,那我为什么对陈引不这样呢?我很清楚我的内心,我虽然没偿过爱是什么滋味,但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看着西鹬发红的眼眶,语气不自觉柔和许多:“西鹬,我快三十了,见过太多人性的复杂与黑暗,趟过无数次浑水。不管是年龄、生活阅历、还是社会经验,我们的差距都太大了。我可以这么说,你在我眼里简直一览无遗,如果我想,我完全可以用我的社会经验掌控你压制你。但我不能。我不可能用我的这点优越来拴住你的未来。我不敢冒险,让你失去任何一种可能性。跟你在一起,才是我的自私。你应该找个适龄的男孩,谈一次正常的恋爱。”
      西鹬哽咽道:“这太不公平了。”

      “跟我在一起,才是对你的不公平。” 纪敛冬安抚地拍着她的肩,“我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完美,我会生气,会发狠,会嫉妒,会出现所有人类都会有的负面情绪,也有人类戒不掉的劣根性。你喜欢我温柔体贴,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西鹬吸吸鼻子:“你这话术一套一套的,是不是专门用来骗小姑娘的,让她们对你死心塌地。”
      纪敛冬挑眉:“你就这么想我?”
      “我这么想你,你不开心吗?”你不是想让我看到你的不好,让我不要喜欢你吗?
      “说实话,不太开心。”

      陈引把姜芝送进庙里安顿好,一个人撑着伞回来时,看见他们还在雨中瞎扯。他站在刻着“心如明镜”的牌楼下,冲着他们喊道:“姑爷爷,姑奶奶,你们二位要在那里站多久?”
      西鹬看见陈引,什么话都没说,便冲进雨里,躲到他伞下。纪敛冬想追上去,又停在了原地。他的伞更偏了。淋得他后脑勺开始往下滴水。
      陈引发觉二人之间气氛不对:“怎么了?闹矛盾了?”
      西鹬抓着他的胳膊往庙里走:“不想理他。”
      纪敛冬想,或许他是真的错了,他不该放纵自己博取她的欢心,更不该为了满足他的私心而对她好。
      他承认他动了恻隐之心,但他更不想看到她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就完全被限制在他们的爱情童话里,她明明有更广阔的天空。
      少年人的爱短暂又凉薄。他这样安慰自己。

      上山的人比较多,无垢将她领到他相对清静的别院。
      凌霄花败落一地,银杏树下种着各种颜色的月季花,无垢房前也开垦了一片土地,种上了玫瑰郁金香。
      西鹬看见屋檐下坐着个人,消瘦苍白,如一朵茉莉。
      西鹬惊讶:“蓝初姐姐,你也在?”
      蓝初打开手中的青瓷罐子,里面装着点着金粉的香丸:“无垢小师傅承诺我的,我当然要来取。”
      无垢端着一盒子点心从屋里走出来,他倾身下来盯了她好一会:“刚刚没注意,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西鹬鼓鼓嘴:“被人气的。”然后赌气般地往嘴里塞了一整个玫瑰饼,嚼得她两腮发疼。
      蓝初递给她一杯温茶:“喝口水,别噎着。”

      西鹬望着院里滂沱大雨,心里有些发冷:“无垢,你们修行的人,真的无爱无恨无欲无求?”
      无垢从容地取出一只玫瑰饼放入蓝初面前的盘子里:“当然不是,释迦牟尼尚且经过几番嗔痴贪欲的历练才成了佛,更何况我们这芸芸众生?”
      “你爱过、痴过、贪过、欲过吗?”
      无垢耐心道:“没有,所以我注定成不了佛。但是西鹬,贪嗔痴是垢,爱不是。悉达多在成佛前对乔文达说爱乃头等要务,不讲书籍、教义、思想、言辞,只讲爱,爱万物爱世人。”
      西鹬不解:“既然不需要言辞和教义,那你每□□拜佛祖诵经打坐,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从小就做的事情,一刻都没有停过,如果停下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所以我不会去想为了什么。”
      西鹬拿小汤匙搅着茶沫:“爱是头等要务,但僧侣避之如蟒。”
      无垢面容沉浸,拌合眼眸:“因为大部分人都拿捏不好尺度,爱不好众生,还被痴念左右,偏袒成爱一人。不如从此杜绝,就算成不了佛,也不至于落个有辱佛门的罪名。”
      蓝初的声音略显干涩,强装镇定的语气后面藏着一颗颤抖的心:“你爱众生吗?”
      无垢抬眸,盯着她的眼睛,直言不讳道:“我爱。”

      山上的夜比山下冷上许多,雨水叮叮当当咋着青瓦,寺院里里外外散落了不少人。
      西鹬跟几个姑娘挤在一间客房内,睡得不大习惯。夜里她披着薄毯走出房间,坐到凌霄花架旁。
      隐约之间,她似乎看到纪敛冬撑着伞在院门外静静站在。伞面压得很低,像是在沉思犹豫。
      西鹬没多想,拿薄毯遮住头冲进雨里。纪敛冬见状,慌乱地举着伞朝她跑过来。
      他将她一把拉到伞下,声音很沉:“这么爱淋雨吗?”
      西鹬往后退了一步,雨水淋湿她半边肩膀:“我淋惯了,我独自淋了十几年的雨,不需要人给我撑伞,更不要人照顾。你也不需要因为阿婆的遗言和齐女士的几句话,在我身上耗费时间。我这个人特别贪心,不会报答你,只会向你索取更多。”
      纪敛冬站定在原地,只把伞往她的方向送:“我不介意。”
      “你真当自己是神佛?”西鹬拍掉他的伞,执拗地昂着头,“不介意吗?好。”
      她在他不设防间,揪住他的衬衫领子,环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低头。雨水将二人淋了个遍,一道漫长的闪电将世界劈得四分五裂,西鹬吻上纪敛冬的侧脸。
      跟他接吻,她还是不敢。她对他天然的崇拜和仰望,注定不允许自己亵渎他。
      纪敛冬钳制住她的手,慌乱之中与她拉开距离,他震惊道:“你干什么?”
      西鹬挣脱开他的大手,潇洒转身:“送你了。”
      纪敛冬反手制住,感受到她身子真微微发抖,叹了口气,把她拉到走廊里。他冷声道:“谁教你这样作践自己的?”

      西鹬气得胸脯无规律地起伏,她艰难地克制着情绪,一步一步将他逼到墙角:“我吻我喜欢的人叫作践吗?还是说,你打心里就觉得我低你一等,我向你投怀送抱是下对上的殷勤?”
      纪敛冬沉痛地闭上眼睛,额头细细密密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西鹬,你可以吻任何人,但不能吻我。等你再长几年你就会明白,你对我不是爱而生依恋。那时你会后悔把吻给了我。”
      西鹬觉得可笑,一个身经百战的演员竟然这么怕她的吻:“我又没亲你的嘴,你说的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
      她从他胸前撤离,兀自靠在雕花窗框边,揣着手,继续道:“你不愿意我多想,就别对我百般退让。你不是圣父,你没义务照顾我,更没权利管教我。”
      纪敛冬胸口起伏不定,自嘲地笑了,他认栽:“我说不过你。”

      雨水从他额头缓缓流下,冰冰凉凉的,从他的颧骨流经凹陷的双颊。他苍白的面孔像一张永远无法抚平的纸。枯木一样的人,被坏水侵蚀,疲惫到不堪一击。西鹬不忍多看,她语气柔和许多,句句叹息:“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你也别拿你的大道理压我,我这人特别不服管教。我今天有点冲动,感情用事了,冲撞到你,我向你道歉。”
      说完,她拉着他进了别院柴房。熟稔地点燃芦草扔进灶门,又向里面添了几根柴木。她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对着纪敛冬说:“过来烤烤。”
      纪敛冬的指尖还在往下滴水:“不生我气了?”
      西鹬拽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下:“我怕你雨里冻死,媒体会围追堵截我这个杀人凶手。”
      纪敛冬打开他刚刚一直拎在手里的袋子,拿出一只三明治和一瓶牛奶:“这个给你。”
      西鹬捏着火钳的手微顿:“你这么晚来是来给我送这个的?”
      纪敛冬点点头:“嗯。”
      西鹬接过三明治和牛奶,鼻头突然有点发酸,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留在寺庙里过宿的人很多,无垢和几个青衣一起给每人发了一条棉质薄毯。安排妥当一切后,又自己撑着伞,走进雨里。
      蓝初追上他:“无垢师傅,你去哪里?”
      无垢双手合十,眼眸微敛:“我去敲鼓。蓝施主,你去殿内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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