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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纯真 ...

  •   西鹬望着他随着粗重呼吸起伏的背,想一步上前紧紧抱住,又望而却步。
      纪敛冬一帧一帧缓慢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下,戾气一扫而空。他略带安抚意味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笑着说:“没事了。”
      西鹬突然很想哭。她吸吸鼻子,按捺住情绪,倔强道:“我差一点就能拿下那个猪头了。”
      纪敛冬点头,笑里有纵容:“嗯,差一点点。我只是帮你做了收尾工作。”
      “我不想待在这了。”
      纪敛冬扫了一眼她渗血的膝盖,背对着她半蹲下来:“好,我们不在这里待。”
      西鹬手脚并用爬上他的背,两手环住他的脖子。
      “腿摔伤了,不知道疼?”
      “光想着逃了。”
      “怎么摔的?”
      “从楼梯上栽下来的。”
      “没伤到骨头?”
      西鹬动动胳膊,伸伸腿,感觉没什么问题:“没有。”

      七芹街格局跟鸽子街很像,但七芹街爱凌霄花,鸽子街爱蔷薇。阳光照得凌霄花赤如血泊,零落于地面像条血河。
      西鹬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问道:“纪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喊你吃早饭,你没应,在你桌上看见了张字条。”
      她腾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比了个大拇指:“你真聪明。”
      纪敛冬笑道:“这时候还知道嬉皮笑脸?心态真不错。”
      “但你怎么从地道来的?”
      “大门关了,我向街头做小生意的人家打听的。”纪敛冬停下来,轻叹了口气,问道,“西鹬,你知道那家人是做什么的?”
      西鹬难得严肃:“我大概猜到了。”
      “我去问街头老伯,七芹街24号怎么关了门。那老伯笑我是个不着道的,说哪有走正门的,要从27号草舍后面走。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有正门在,为什么偏要从草舍走。后来去了草舍才发现那地下通道的门被人强行破坏了,然后就看到了你。”
      西鹬一拳敲在西鹬肩上:“对啊。那老妪今天请我来做法事,那门今天肯定是禁止通行的。”
      “她请你祈福求子?这说不通吧。”
      “那是她的幌子,她让我拿掉一个姑娘的孩子。”她将头低低地埋进他的锁骨,“那个姑娘跟我差不多大。我还以为是深闺大院里的小姐,没想到是那老妪又想保留高傲的体面又想赚脏钱的工具。”
      她猛地抬头,突发奇想道:“要不我们回去把那门封上?”
      “封掉一个,她还会打更多的门。”纪敛冬试着宽慰她,“我们没办法救赎世界上任何人,你也不用自责。做你应该做的事就好。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有解决办法的话,世人就不会去求神拜佛了。”
      西鹬慢吞吞道:“我明白。”
      纪敛冬沉默了一会,洒脱决然地背着她扭头往回走。
      西鹬问:“去哪儿?”
      “把那门封了。”
      “顺便报个警?”
      “同意。”
      ……
      门牌号从30跳到29,西鹬紧急勒紧纪敛冬的脖子:“那我们现在回去把门封了算不算破坏现场?”

      熬到傍晚,他们终于做完笔录。西鹬伸了一个懒腰:“原来那院子不是他们的啊。”
      公家的院子,被鸠占鹊巢,做了这档子营生。
      “我想是这家院子以前的主人遗留的女眷,没有去处,就躲进了最里面那栋阁楼里。”纪敛冬仔细瞧过她们的穿戴,老派且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是停留在过去,不愿意向前走的旧时代人物。
      “我以前总以为埃伦蒂拉只存在于小说里,今天才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有那么多埃伦蒂拉。”
      她希望那些女孩子,最后都能像埃伦蒂拉那样,一直跑,跑得比鹿还快,朝太阳的方向奔去,逃离苦难。

      夜很静,纪敛冬的车没有朝鸽子街的方向开。
      他微侧着头:“以后遇到这种事,至少要先摸清雇主是什么家庭背景。什么都不明白就往里面栽,太危险了。”
      西鹬笑出两只梨涡,像她的第二双眼睛:“纪老师,你担心我啊。”
      纪敛冬给了一个十分模糊的回答:“任谁都会担心的。”
      西鹬噘着嘴,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识趣地支着下巴看外面风景:“这不是回家的路吧。”
      纪敛冬抬手将后视镜扳斜了一点,恰好能看到她的脸:“早饭午饭都没吃,带你去吃顿好的。顺便买只手机。”
      西鹬想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存款,痛定思痛:“吃饭好说,但手机很贵的,我买不起。”
      纪敛冬云淡风轻:“好说。以后你工作了,能自给自足了,再还我也不迟。”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纪敛冬说“以后”这类词。至少这说明,他们可以长长久久地联系。

      西鹬和纪敛冬一前一后进院门,隐约间听见陈引在和一个苍老的声音聊天。
      她看清来人,立刻规规矩矩向她问好:“蚩婆婆,你怎么来了?”
      “我想跟你聊聊继任圣女的事情。”
      “怎么了?没人愿意当?”西鹬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翘起二郎腿慢慢饮,“要不就此废了吧,对大家都好。”
      蚩银直气得用手杖砸地,砸得“咚咚”响:“你身为圣女,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陈引殷切地给蚩银沏了一杯茶,顺顺她的气:“婆婆喝茶,这丫头就是心直口快。”说完还朝西鹬使眼色。
      西鹬白了他一眼。
      这家伙铁定又有所图,老神婆口中的消息门道,那是浩如烟海呀,她要是陈引她也想打好关系。
      西鹬把陈引沏的那杯茶端到蚩银嘴边,细声细语道:“婆婆我错了,您继续说。”
      看在他做饭好吃的份上,这个忙她帮。
      “季家和姜家都参选,两边人家的姑娘那是旗鼓相当。两家都有求于我,但我这个老婆子管不了你们的事,思虑再三,觉得你来做这个中间人最合适。”
      西鹬汗颜,蚩婆婆,你哪里看出我合适的?
      这不烂摊子甩给她吗?她看起来很像收破烂的吗?
      西鹬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终于拍案而起:“有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得望着她:“有什么了?”
      她眼里闪烁着机灵的光:“让她们比试比试。”
      蚩银连连摇头:“比唱歌跳舞还是喊嗓?不中用的,能比出结果来还需要找你?”
      “当然不是。”西鹬一副很笃定能够一举成功的样子,“是让她们去镇卫生院做个体检,谁身体好谁去。”
      蚩银狐疑:“这有什么说头?”
      西鹬有理有据:“这职位总淋雨,要是把身体差的选上前了,那不是折腾人家嘛。”
      最后到底是以什么方式来抉择圣女的,西鹬也没打听。反正生日过后,都与她无关了。

      西鹬生日那天清晨下了场小雨。纪敛冬很反常地没有在大厅里吃早餐。
      西鹬灌了口牛奶,囫囵问道:“纪老师呢?”
      “一大早出去了,”陈引从报纸后面探出头,露出一个超灿烂的笑容,“生日快乐,西鹬妹妹。”
      “谢谢,”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生日祝福,西鹬还有些不适应,她拉开椅子坐下,“他不会去给我买礼物了吧?”
      她咬了一口樱桃可丽饼,果香四溢。
      “妹妹,直接是好事,但我觉得保持一点神秘感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喝了一口牛奶:“哦,他去买了。”
      “是定制的。”
      “红宝石鞋?”
      陈引竖起报纸:“我选择沉默。”

      西鹬记得纪敛冬在醉酒那天问她十九岁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西鹬歪着脑袋想了好久,给出了一个梦幻又顾左右而言他的答案:红宝石鞋。
      她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自然也不需要什么生日礼物。
      但既然他问了,总得给个答案吧?
      她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去办了。

      前任圣女穿纯白色,交领右衽长裾老派隽永。西鹬抄起长裙直接套在校服外面。
      西鹬提这裙子下楼,便看见陈引靠着门框揣着手,像在等她。
      “手杖面具都准备好了?”
      “嗯。”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很近,就在祠堂广场上。”
      陈引朝她比了个很土的‘耶’:“一切顺利。”

      西鹬眯着眼小小警告:“不许来看。”
      “当然。”
      走到大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也不许纪敛冬来。”
      “好好好。”

      祠堂不远,沿着狸河一直走就能到。
      重檐歇山顶建筑,斗拱巨大而厚重,赤红柱子赤红檐,立在这稍显清逸的小镇,仿佛盛唐闯入赵宋。

      西鹬一袭白裙,匆匆赶来。因为走得急,裙摆染了些污泥。
      祠堂前已经围了不少人,提着各种样式的伞。
      她努力使自己放轻松:今天只来走个过场,只要把面具带上另一个女孩的脸,以后的事都与她无关。电影里有种角色分配叫什么来着?客串。

      现任圣女着朱红。
      赤色在烟雨蒙蒙的清澈醒目显眼,茕茕孑立一朵朱红牡丹,祠堂前一滩血,少女一声惊觉。
      十二三岁,犊羊一样的人物。身高还不及她的肩。
      西鹬一步一顿庄重地迈向祀台,编钟拖着她的步子慢了又慢。
      琴瑟箫钟磬鼓篪,礼乐浩荡,她听过不下百遍。

      西鹬取下面具,看见姜芝的脸。
      灼灼其华,面若桃花。
      天真可畏。
      胆怯的眼睛和搅动的手指出卖了女孩的不安。

      西鹬将面具戴上姜芝的脸。果然,稍大了些。
      她心中生出一种莫大的勇气,给了女孩一个很浅的拥抱:“别害怕。”
      她祈祷狸水镇今后风和日丽,都是好天气。
      礼乐不问风尘,排挤少女多余的真心。西鹬松开双手,牵起裙摆,头也不回地下了台。

      银铃声起,女孩用稍显稚气的声音咏唱千年不变的古老歌谣。
      西鹬想起十岁那年她失手将火炬打翻在地,火势轰轰烈烈蔓延祀台,烧出一种吞并天日的气势。她面不改色继续唱继续
      舞,像在邀请这火将她与台上的一切一并抹杀。
      自由之火呀。

      西鹬没有立刻回家,她沿着狸河慢慢走,赫然发觉身上衣物束手束脚,索性解开腰带脱了去,连鞋带裙一并仍进河里,付诸东流。
      她坐在岸边,望着那白到惊悚的装束一寸寸飘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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