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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纯真 ...

  •   鸽子街之所以为鸽子街,不只是因为家家户户都爱养鸽子,更是因为人们爱用鸽子捎信。像城里人爱用手机传讯息,镇上人为了方便联系,便用上了鸽子。今朝鸽子从李家飞到王家,约着明天去听曲,明朝鸽子从田家飞到赵家,为了抱怨一句天气不好。年年如此,群鸽时飞,碎语袅袅。
      清晨六点,西鹬被鸟喙啄窗的“邦邦”声吵醒。她打着哈切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昏昏沉沉地推开窗,就与一只乳白色小信鸽四目相对。
      西鹬对一切吵醒她清梦的事物都没什么好脸色,她威胁道:“再看,再看我炖了你。”
      小信鸽仍“咕咕”地歪头看她。
      她取下鸽子脚上用小红绳系的小纸条,慢慢展开:西鹬,七芹街24号,早上七点,祈福求子,秘密行事,赏钱三十,腰铃、七生杖、衣服在十一号牛舍,速来。蚩葵留。
      西鹬看到金额立刻清醒。
      来活了。

      这种语体算她俩的默契,简洁明了。
      她们十三岁那年因一场法事相识,两人一个是世世代代的神婆,一个是意料之外的圣女,都默契地厌恶着繁杂的程序与无用的祈祷。一个缺钱,一个缺人,于是彼此心内签下互助条款:有什么不想参加的仪式,便飞鸽传书,对方同意的话,就在屋檐上挂一只鸽子灯。两家远远能看得到。
      所以西鹬背着阿婆偷偷接了些无关紧要的私活。

      西鹬洗漱完,直接去牛舍取了行头。三色缠花冠,七色长布穗裙,套在夏装外面,闷得厉害。
      西鹬循着门牌号找到了那户人家。青砖围墙高得遮天蔽日,朱漆大门半开,门槛足有她膝盖高。她透过门缝往里瞥,中式花园中央诡异地立着一尊希腊石雕。
      西鹬还没看个明白,门就被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过半百,缠着头巾的女人。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毛细如弯钩,整张脸在面粉缸子里浸了一夜似的,白如假面。那只红艳艳地嘴唇吐蛇信子似的吐出话:“你是小神婆吧?请进。”
      西鹬一脚跨过门槛,心想着,修得这么高,这家人进进出出的不累吗?
      女人带着她从右侧长廊走,一路弯弯绕绕,西鹬已经忘记自己转了多少个弯,越了多少道门了。在越过一处挂着“落英”牌匾的圆洞门后,那领路人终于停下。
      “就是这里,小姐房间在二楼。”女人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对比前面所见的那些厚重壮大的建筑,眼前这座小阁楼娟秀许多。

      西鹬掀开粉色帐子,进了里屋。西鹬从没走过这么窄小陡峭的楼梯,踏上去那木板都要摇晃几下。
      古时候将女子闺阁设计成这样也就算了,现在都九十年代了,怎么还留着这路都走不成的破楼梯。西鹬想到这,愤愤加重脚步,狠狠跺几下解气。
      窗户小小的,举头才能看到。灯光昏暗无比,楼道又窄又长,远处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鼻子里充斥着被褥潮湿的霉味和木头滋生细菌的刺激味道。
      整个空间只有西鹬的腰铃声与脚步声,她被这阴恻恻的氛围唬地背后发冷。
      “小神婆,你走过了。”苍老而冰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西鹬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机灵。
      黑暗中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将西鹬拉进屋内。
      一个眉毛更细,嘴唇更红,脸更白的,皮肤更干枯的女人。抹额中央嵌着一只红宝石。
      “夫人,你确定是在这里祈福求子?”他们做法事的,从来都是上对天,下对地。这屋里头腰铃喊嗓还是头一遭。
      妇人说话时如同鬼魅:“小神婆,我想你应该明白,祈福求子只是个幌子。见不得光的事情当然要在暗处做。”
      西鹬声音微微发抖:“我不明白。”

      白面妇人端着身子走到屋侧,将折叠屏风推开。只见一个羸弱的女孩子躺在雕花床上,眉头紧锁,梦中呓语。
      老妇人幽幽开口:“我想要你把她腹中孩子拿掉。”
      “可是我们这行没这业务啊,”西鹬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你如果不想要孩子,直接去医院,方便又安全。”
      “见不得光的事,怎么能去医院?”
      西鹬紧紧抓住手中的七生杖,嗓子发紧:“难道你指望我求神告佛,乱舞一通,就能抹杀掉一个孩子?”
      “小姑娘,你不要说的太难听。我只是要摘掉一个还未成型的胎儿。”妇人眼珠子漆黑无光嘴里吐着妄为人伦的话,“你们这行,我打听得清楚,给了钱,有什么不能干的?”
      西鹬与她周旋:“你三十块钱就想打发我了?这行活起码得一百。”
      “小姑娘,什么时候这么牙尖嘴利了?”老妇人突然的靠近,直逼西鹬步步后退,她眼皮艰涩地抖动着,蝙蝠一样纯黑的瞳孔狠厉异常,她突然大吼,“你不是蚩葵那丫头!你是谁?”
      这老太太前半辈子不会是练狮子吼的吧,声音震得她头皮直发麻。
      “我是你姑奶奶。”西鹬觉得这架打起来她必赢,但她又不想惹祸上身,说了句痛快话,探下身子往黑暗里狂奔。

      她一股脑得往前冲,没太估计前面的路,走楼梯时,踩了空,栽了一个跟头。她迅速爬起来,三下五除二将神婆衣服脱了个干净。走了没几步又折返回来捡起七生杖。
      不必要的时候可以当武器防身。
      这大院子与她而言简直是个迷宫,她走走停停,总觉得自己在绕圈。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走迷宫小技巧,只要沿着右手边一直走就能走出去。这院子和迷宫应该差不多?
      “小姑娘,你怎么出来了?”戴头巾的女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西鹬心中警铃大作,什么都没想,拔腿就跑。
      西鹬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总能回到提着“落英”牌匾的门洞,总能从各个方向撞见那个头巾女人。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那女人是人是鬼啊。
      她觉得这样跑不是办法。这偌大的院子里似乎除了三个女人再没有其他人了,就算遇上了,两个老妇人恐怕也追不上她。她放缓脚步决定找个高处先勘测一下地形。
      总比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来得强。

      她躲进“落英”门洞旁的假山石体内,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她用食指撵了一下凳椅高度的平滑石头,揉搓几下,发现并没有积太多灰。于是她安心坐下。
      不对啊。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
      她又试了其它几个高度相仿的石头,摸得满手黑。
      她环顾石头四周,发现了一座跟别的石头质地不一样的太湖石。她沿着石头缝仔细摸索,从一个拳头大小的石洞中摸出一张纸条:初云,把那孩子打掉吧。
      她想起床上那姑娘病恹恹的脸,又看着手中冰冷的文字。忍不住啐了一口。
      算什么男人。

      深闺的姑娘,被老妪看得那么紧,这男人应该不是从正门进的。
      一定有出去的路。
      西鹬左踩踩右扫扫,预料之中,踏上一块中空的地面。她蹲下来摸到一个微微凸起的边沿。
      书上讲过,有一种暗门四面设置机关,只有按对了顺序和次数才能打开。
      她细细回想着进门后遇到的种种,每一回兜兜转转,都能看到的,除了头巾女人。
      落英牌匾?
      如果从右往左读,便是英落。一个八划一个十二划,对应天干地支便是辛亥。可是这辛亥指的是辛亥日还是辛亥年?
      她直接试了最易想到最简单的辛亥年。
      由东开始,顺时针依次按下。
      不对。
      难道密码是不定的,会随着时间改变?这个月的辛丑日是——
      七一九。
      “砰”得到一声,长着一层青苔的暗门从里面弹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西鹬不想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纵身一跃,跳进暗门里。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机关,那暗门自动关上了。

      地下廊道狭长,笔直单调,不拖泥带水。
      西鹬还以为大户人家的地窖都会藏着什么宝贝呢,没想到真是干巴巴一道地下走廊。
      她借着壁灯的暗光,扶着墙往外走。地道里安静得可怕,西鹬模糊间仿佛听到了皮鞋踏在泥地里的声音。一步一步,正向她逼近。
      西鹬警惕地握住七生杖,猜想:情郎又来找人了?这可真不是个好时候。
      昏暗中,那人靠得越来越近,西鹬贴着墙挪动,不想与男人正面撞上。那只那黑影突然冲上来一把将她抱住,油嘴里吐着恶臭气味:“妹妹,怎么不等我,自己跑来了?难道你喜欢在这里?”说完便照着她脖子要啃。
      西鹬狠狠踢了他一脚,用七生杖鞭了他一耳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你找错人了。”
      男人像金装铁打的,抱着她不放,笑得千层百褶:“原来妹妹好这口啊。”
      西鹬怎么也想不明白,初家小姐是怎么看上他这么一个猪头油面的恶心男人的。她用七生杖狠戳男人胸膛:“我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们男人连自己情人都能认错吗?”
      “没错,你就是我的小情人。”
      西鹬拳打脚踢:“你真恶心。”

      男人一手抓起她倆只手,抬起来紧扣在墙上,发狠道:“妹妹,稍微猫挠几下是情趣,可你要是来真的,我可不乐意了。”
      西鹬后背被尖利的硬石子磨得发疼,地道里闷热又哄臭,她有点绝望,这家伙是色欲熏心了。她决定换一种战术,低声软语道:“哥哥,我觉得咱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聊聊,哪有一见面就干那档子事的?”
      男人摸上她的腰:“老子花了钱就为了这几个钟头。妹妹,良辰美景莫辜负。”
      西鹬脑子一顿发蒙,花了钱?这大哥合着是来闝的?
      她全身都很痛,但不敢停下来。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她妥协了,可以任人摆布了她绝不。
      在她奋力挣扎之际,只听见男人一声惨叫,重重被踹倒在地。西鹬虚脱地滑落,被来人稳稳接住。
      令人安心的橘调香挤掉了地道的腥臭味道,西鹬劫后余生般靠在他怀里。
      男人眼神阴恻恻的,咬牙切齿道:“兄弟,凡事都要讲先来后到吧?”
      纪敛冬不跟他多言,将西鹬护在身后,揽起衬衫袖子,又给了他一拳。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在地上的男人,阴翳狠绝,满身戾气。语调克制又压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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