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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裂锦 ...

  •   众人收拾停当,便由一宫人领着自建章宫步行至宜春苑。

      宜春苑恰如其名,遍植花草,匠人精心培植,才使此处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留得春意常驻,就连建章宫通往宜春苑的小径都林木繁盛,别有情致。

      薛照今日果然盛装打扮,穿了梁修仪赏的那匹妆花罗。玫紫间丁香色的坦领撒花曳地长裙,纱罗层层叠叠,自小腿处收窄再散开,鲛丝的光泽如同云霞浮动,煞是好看。

      在建章宫闷了数月,如今没有教习看着,生性活泼的梁丽质总算找到机会透气,挨着冯纾,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徐璟垂首,规规矩矩地跟着引路的宫人,忽然听得一声惊呼,抬眼看去,却见一个身影已经冲到近前。

      那女子披头散发,脸白如纸,一把推开已愣住了的宫人,直奔薛照而去,口中凄厉地喊:“毒妇害我!”

      薛照衣衫繁复,奔逃不及,被扑倒在地上,霎时间,面颊已是鲜血淋漓。

      徐璟猝不及防被绊倒,眼见着那女子转身旋风似地朝自己扑来,双目圆睁,指尖殷红,分不清是丹蔻还是薛照的血,活似地府索命的恶鬼。

      一只手撑在地上,碎石子割破柔嫩的肌肤,徐璟顾不得钻心疼痛,另一只手已伸向发髻,握住一支被她刻意打磨尖锐的长簪。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贯穿女子纤细的脖颈,瘦削的身体如一截断线的破风筝倏然坠地。

      耳边风声呼啸,徐璟摸到脸上温热粘腻的血,思绪千回百转,直觉如此荒谬的变故必非偶然,索性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黑暗之中,她听见冯纾颤抖着说:“羽林卫来了,丽质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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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空气潮湿而凝滞,叫人喘不过气来。

      轰一声惊雷,闪电在漆黑如墨的天穹中撕开一道口子,屋内被照得亮如白昼,江蓠这才看清榻上女子的面容。

      刺目的电光映得她面色白如新雪,脸颊上还有殷红的血痕,与汗水斑驳交错,却不叫人觉得狼狈,只显出一种靡丽的艳色。

      江蓠暗自思忖,怪不得大将军夫人如此费心为自家表妹铺路。即便今上内宠颇多,这位徐娘子也是掖庭中难得一见的美人。

      杜若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江女医,我家娘子何时能醒?”

      江蓠答:“娘子受了惊吓,肝心两虚,故而晕厥,片刻后自会醒来。”

      杜若闻言深深吐出一口气,挤出笑脸:“那便麻烦江女医为我们娘子开几副安神静气的汤药。宫中不比家里,娘子一贯体弱,今后便有劳您了。”

      江蓠朝着榻上的徐璟跪地俯首:“折煞奴婢了,夫人于奴婢有再造之恩,娘子是夫人的表妹,奴婢自当听从娘子差遣。”

      待连翘取了油纸伞,将江蓠送出去,徐璟方才悠悠转醒,一双妩媚的猫儿眼亮若星子,神色清明,哪有半点受了惊吓的模样。

      窗外暴风骤雨,杜若紧闭了门窗,取了湿帕子,细细擦拭徐璟脸上的血,面露忧色:“娘子假装昏厥,恐怕骗不过江女医。”

      徐璟毫不在意,反而露出笑来:“本也没想着能瞒过她。若连这样的把戏都看不穿,那今后也指望不上她了。”

      杜若仍有疑虑:“若是她与连翘互通消息,叫彭夫人知道了,会不会······”

      “会如何?”

      “会让彭姬觉得娘子不安分,有欺瞒之心。”

      徐璟嗤地笑出声,不以为意:“真晕和装晕,都不过是胆小罢了。”

      貌美却胆小,所以只能依附韦氏求存。再没有比这更好用的棋子了。

      她的确不安分。若是甘心终身受制于人,又何必入宫以命相搏?

      窗外有浠沥沥的声响,是雨水顺着伞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樱蕊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见徐璟醒来,又惊又喜,口中不住地道:“神佛菩萨保佑!娘子总算醒了。”

      徐璟虽从彭夫人那里听了不少消息,可到底不曾亲眼见过,不敢轻易断定那伤人女子身份,正好问一问樱蕊:“你可知道今日那伤人的女子是何人?”她记得那女子虽衣衫破旧,但并非普通宫人所能穿戴的。

      “是紫云阁的赵采女。”

      徐璟是知道这位赵采女的。得益于彭夫人常常出入禁中,入宫前,她曾给徐璟细细讲过宫中形势和旧事。

      赵采女原是梁修仪身边的宫人,梁修仪有孕不能侍奉陛下时,她趁陛下醉酒,偶然得幸。陛下厌恶她背主,并未有册封,还是梁修仪进言,才封了采女,再不召见。没想到赵采女一夕之幸竟也有了身孕,太后看重皇嗣,亲自下旨封了选侍。

      只是后来梁修仪流产,查出来是赵选侍所为。陛下念及她有孕在身,便只是贬了位份,将她迁到上林苑北的紫云阁养胎,待生下皇嗣再行责罚。结果赵采女的孩子也没能生下来,不久就疯了。

      宫中的孩子果然难将养,只短短一年,就失了两个孩子。

      陛下龆年践祚,至今已有十二载,依旧膝下空虚,怪不得韦太后要自世家豪族中择选贵女充实内廷,以期产下皇子。

      徐璟心中有了猜测,将樱蕊打发出去煎药,才对连翘道:“把梁修仪赏的妆花罗找出来。”

      沉水香燃起,袅袅轻烟托起浮尘,徐璟透过昏暗的烛火,望着几案上摊开的罗裙若有所思。

      一样的粉紫色,一样的样式,只有纹样上有些许不同,若是远远望着,倒是与薛照今日所穿那件一般无二。

      贵女们自宋女史掌管建章宫诸事后,轻易不得外出,应当从未与赵采女打过照面才是,为何赵采女偏偏推开了引路的宫人,直奔薛照而去?

      若说疯子难以分辨人的脸孔,难道就能分辨衣料吗?

      如果今日穿了这匹料子的是自己,赵采女会不会第一个朝自己奔来?

      脑中拼凑出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徐璟毛骨悚然,分明是盛夏,却如坠冰窟。

      她拔下发髻上那枚用作防身的长簪,簪尾从指尖划过,血珠涌出,咸腥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来。

      徐璟紧紧握住簪头,划破了那条流光溢彩的罗裙。

      忽地听见一声女子的惊叫,绝望如夜枭凄厉的嘶嚎,紧接着是金石落地的铮鸣。

      徐璟回神,喃喃道:“也不知薛照的脸,还能不能保得住?”

      连翘吓得一激灵:“连镜子都摔了,约莫是不大好。奴婢方才去尚药局取药回来,经过薛娘子处,见那里数位女医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怕是除了来为娘子看诊的江女医,都在那里了。”

      薛照姿容端丽,出身豪族,因家世显赫,又自负美貌,一贯张扬,原是此番礼聘入宫的四人中风头最盛的。宫人们私下议论,都说她定能第一个得幸。

      如今伤了脸,若治不好,便再无缘圣宠,即便能治好,也定要耗费不少时日。

      因程昭华之故,她们四人入宫后已经在建章宫空耗数月,再拖下去,待到七月,自十四州采选的良家子入了宫,即便再能得幸,也终究失了先机。

      杜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有戚戚,“幸亏没伤着娘子,今日真是好险!娘子好端端的出去,却叫人抬着回来,可吓坏奴婢了。”

      徐璟摸了摸自己的脸,肌肤滑腻如上好的白玉。彭夫人可不就是看中了这副好皮囊,才挑中自己么?

      她心中竟生出一丝庆幸,好在自己尚有可供利用的价值。只要彭夫人还需要自己这颗棋子,阿娘和妹妹便不至于在徐家仰人鼻息,艰难度日。

      门外有低声问询传来,是奉程昭华之命在建章宫教授新晋嫔御宫规礼仪的宋女史。

      徐璟瞥了一眼几案,杜若会意,手脚麻利地将罗裙塞进一旁的箱笼,才道:“姑姑请进吧。”

      宋文歆这才推门进来,道了个万福,道:“程昭华遣奴婢来探望娘子,娘子今日受惊了。”

      徐璟披散着头发斜倚在榻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虚弱得如一尾搁浅脱水的幼鱼,强打起精神露出笑来,柔声道:“多谢昭华娘娘关怀,是嫔妾胆小,叫娘娘见笑了。”

      宋文歆又道:“今日之事尚有诸多细节不明 ,既然娘子已醒,还请娘子往含章殿一叙。”

      徐璟心中了然。

      如今后位空悬,后宫一应事务皆由程昭华过问。

      早已疯了的赵采女竟然从紫云阁跑出来,还伤了新入宫的贵女,出了这样荒谬的事,程昭华自然要仔细查问。

      徐璟点头,却面露羞赧之色:“只是我如今仪容不整,烦请姑姑容我简单梳洗。”

      宋文歆依旧满脸笑意:“那是自然。”

      待徐璟收拾停当,行至殿外,已有軿车在建章宫外等候。

      梁丽质与冯纾已经上了车,皆是神色恹恹。

      薛照那声凄厉的惨叫犹在耳畔,在安静得可怕的建章宫中格外叫人心惊。

      三人相顾无言,车内只能听见梁丽质低低的啜泣声。

      徐璟撩开軿车的帷幕,目之所及,尽是无边夜色。月光黯淡,连星子也不见半点。白日里盛放的蔷薇受风雨摧折,只剩一地零落的花枝。

      建章宫的宫人们大约都被叫走问话,四周空空荡荡,只有这一辆軿车在夜雨中穿行。通往未央宫的飞阁辇道幽暗深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 作者有话要说:  阿璟:我晕了,我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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