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落江南》乌白淮

29、私密夜话

　　月亮悄悄爬上了中天，结束了一天拍摄的虞玥才赶回了家。

　　猫猫大江已经在家恭候多时它的两位铲屎官，一打开门，便跳到了虞玥的怀里。黑暗中，那双蓝色的圆瞳发出幽幽的光，喵喵地撒着娇。

　　“怎么啦？想妈妈了？”虞玥撸了一把大江的背，松茸的毛穿过指缝，感觉扫清了一天的疲乏。

　　这个点了，江南还没回来。

　　虞玥冲了一杯牛奶，又拿了一根猫条，抱着大江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上面正在播最新的访谈类综艺。虞玥对这类节目谈不上有很大兴趣，只是放着消磨时光。

　　她看了看钟表，指针指向十一点，她想再等等……

　　凌晨的盐泰市交通无比畅通，银色的凯雷德行驶在空旷的街道，开得极快。导航里的机械女声不断提醒着‘您已经超速，请减速’‘您已经超速，请减速’……但掌控者却充耳不闻，在用飙车来发泄压着胸口的情绪。

　　幸好，在路口转弯的红灯处，车子急刹稳稳地停了下来。

　　夜恢复了平静。

　　可以捕捉到的是道路上因为急刹所划下的两道车辙印。

　　凌晨一点，电视上的访谈综艺早就播完了，现在正在低低地转播着什么巴西大战智利的球赛。

　　沙发上的人已经昏昏入睡，长发半遮着她精致的脸颊，猫咪在她的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也进入了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江南轻轻关上门，脱下带着湿气的外衣，将眼镜摘下放在茶几上，又将电视顺手关掉。然后轻轻抱起沙发上的人，贪恋地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

　　虞玥很瘦，170cm的身高只有88斤重，背后的肩胛脊柱清晰可见，抱在怀中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骨头微硌，让人想到天使、想到折翼……

　　江南抱着熟睡的虞玥向卧室走去，动作很轻、脚步很轻，但还是惊动了一旁卧着的大江。

　　猫猫睁开宝蓝色的眼睛，不满地朝江南喵叫了一声，跳下沙发，跑回自己的猫窝续上了刚才的好梦。

　　“你回来啦？”怀里的人此时也悠悠转醒，睁着惺忪的眸子，抬手揽住了江南的脖子。

　　“嗯。”江南笑着点点头，加快步子进了卧室，将虞玥放在了床上，替她盖好白色丝绒被。然后吻了吻她的眼睛，又轻轻点过她的唇角，柔声说道，“累了吧，快睡觉吧。”

　　但虞玥却并不打算罢休，她钻入江南的怀中，抬眸对上那双漆黑平静的双眼，“阿南，斯堪尼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给我讲讲吧，我想听。”

　　“好啊。”

　　一旦对上那双亮闪闪的星眸，什么疲倦，什么痛苦，什么逃避全都会被扫荡一空，留下来的只有缴械投降、俯首称臣。

　　江南是这样的，她认为这世上肯定不只有自己这样。

　　星星状的小夜灯发着不太亮的光，声音从虞玥耳畔传来，有些冷冽，让人好似感受到了斯堪尼那潮湿的空气和冷冽的海风……

　　“那里的海雾飘散在风中，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散，什么时候太阳会再次出现，夏天短促到可能觉得人会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里死掉……不过幸好，有Fika的存在。”

　　“Fika？那是什么？”虞玥靠在江南的肩膀上越听越精神，兴致勃勃。

　　“是瑞典人的下午茶，这段时间的禁忌就是拒聊工作，他们一致公认这件事是万恶！是反人类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虞玥点点头，咯咯地笑，“那里会看到极光吗？”

　　“可以是可以，但在我常住的城市就得碰运气了。最好是去北边，可以躺在阿比斯库的冰屋里，看极光擦破黑暗在眼前跳舞。”

　　“真好，听起来浪漫的要死！”虞玥拉着江南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她的尾戒。

　　她其实有种冲动，想把那戒指从江南的小指移到中指，无名指也好，但也只在脑子里实施，最终还是没有真做。

　　“是痛苦的要死！孤独的要死！”江南拉住虞玥的手，与她十指紧扣，“那时候，我飞机一落地，东西就被抢了个精光，证件、手机、现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你给我的那株仙人球陪着我在异国他乡。”

　　“还好有它。”江南又补充了一句。

　　想到当时自己的狼狈滑稽样，江南不由地低低笑了起来。而落在虞玥眼睛里，却化成了细密的麦芒，扎得鼻子阵阵发酸，眼眶热热发涨，“所以，你才没有收到我发的信息，对吗？”

　　“怎么还哭了～”江南轻柔地用手揩去虞玥脸上滚落的泪珠，“是我不好。”

　　“你看，我现在练得壮壮的，单挑一个没练过的成年男性不在话下，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江南将虞玥的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隔着布可以摸到紧致的肌肉线条，以及肌肤的温度。

　　“你该向我解释的……”

　　“你是指在苏州小食那天？”

　　虞玥点点头。

　　江南叹了口气，握着虞玥的手在她的掌心画圈，“在爱面前，再多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情绪失控的时候，我说，你那时也不会信不是吗？”

　　“我会信。”

　　“江南，你说我就会信。”虞玥看着江南，那眼神像是在虔诚颂扬着关于爱的经文，无可质疑。

　　江南感觉心脏跳漏了一拍，那眼神灼的她整个人都在沸腾，烧得她口干舌燥，她想说点什么。譬如倘若异国恋的假设语、又或者什么一生一世的酸话，最后到了唇边也只化作一个深吻。

　　那时的江南认为，行动比言语来得更有力、更直白……

　　“那被抢后来怎么样？你有受伤吗？”虞玥挣脱了那个吻，抓住江南的手腕，又急切地问道。

　　虽然只是陈年旧事，江南如今也好好地在自己的身边，但一想到刚才的描述，虞玥感觉还是不由地心惊肉跳。

　　“后来？”江南避开了虞玥探究的眼神，做了下思想斗争，才又接着说道，“后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女生借了我电话，我给叔叔打了电话。放心，我运气好着呢，没有被揍，也没有流落街头。”

　　听到这个回答，虞玥才算又放下心来，靠回了江南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那个帮我的女生叫Glorea，后来我们成为了异国好友。”江南试探地描述，偷偷观察着怀中虞玥的神情。

　　“Glorea？怎么好像有点耳熟……金发碧眼……”虞玥凝眉静静思索着，突然灵光一现，一拍脑子坐直了身子，“对了，她的中文名字是不是叫傅灵！是星际娱乐的总裁？！”

　　江南心下一沉，点点头，“你们认识？”

　　虞玥摇摇头，“也不算，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上次酒会，她帮我逼退了一个恶心老男人，原来她是你朋友啊，果然是个好人。”

　　好人吗？精明的商人而已。江南讽刺地笑笑，压下心头的嫌恶感又问虞玥，“那她有和你说什么吗？”

　　“没有，只是说以后会再见面……”虞玥语气淡淡地说完，转而靠在床头软枕上，将手搭在脑后，望着天花板，自嘲地笑道，“阿南，你的朋友都是大佬，我怎么有总被你包养的感觉啊？”

　　“那你愿意吗？”

　　“不愿。”虞玥侧头看向江南，里面燃起的火焰是属于一个勇者的野心，“阿南，我不要你扶助我，不要你停下来等着我，不要总是我拖着你，我要和你肩并着肩，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

　　“嗯，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江南笑着看向她的爱人，心中是骄傲的、酸涩的……这一刻，她明白，若是真得有离开的那么一天，虞玥不会跟她走，而自己也不会让她陷入两难，逼迫她抛弃一切同自己走。

　　“玥玥，你不会是我的金丝雀，但我永远会是你的囚徒。没有你，我不会活得过那个春天，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那个卷着黄沙狂风迷人眼的春天，在那个尘土里浸满血腥气的房间，慌乱地莽撞闯入的少女，以及血滴落在泡满红酒的浴缸里相融，凋谢的少女被再续上新的生命……

　　虞玥捂住江南的嘴，杏眼一凝瞪了过去，“又说什么傻话！所以说啊，你的命可属于我，我不允许，你可得好好活着，替我当牛！做马！”

　　“好……”

　　再后来，她们依偎着又聊了许久，聊到了巨大的驼鹿居然足足有三四百斤重、浪漫的仲夏夜庆典大家围着柱子跳舞、8月的酸鲱鱼罐头排队日街道空气真是要命……

　　一年一年一岁一岁，两人未曾一起经历过的有趣，此刻用言语碎片零落地拼凑，而一些难堪的回忆，又在言语里悄悄略过不着一丝痕迹。

　　若是虞玥细心，她或许能从只言片语里捕捉到，其实有一个盛夏，她们并未相隔6300公里，而只是隔着一道校园的阑珊门，苏州小食也并非是两人七年后的重逢之地。

　　只可惜，那言语太缜密，深陷其中的人被带着向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等到她突然醒悟时，又不知渡过了几个凛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