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箭行安》层观句

5、一窃现

　　不出意外，在三塔处被人盯上的姑娘要遭罪呢。
　　此人轻叹，跪坐蒲团之上，泼墨千丝泻于地，一双丹凤三角眼生得标致，一身白袍恰似仙道。
　　“世子爷，何不直接抓了她？”一旁的侍卫上前问道。
　　宁砚轻摆头，他可甚是期待这姑娘的反应，以及，护着她的是个何许人物。
　　常来闻螭塔的都知晓，这几个壮汉乃宁伯府上的侠士，横行霸道，颠倒黑白，无理至极。
　　偏还叫人不敢拿他们涮刀。
　　闹哄的场面引来各塔层的注意，虽离得远些，却也有看头，隔段时日就上演的戏，个个都看不腻。
　　宫安也不着急，信得过霍三就是了，她不是没见过这类事儿，宫中杂碎之事可比这下作。
　　眼看霍三郎就要将一人扔下塔层，宫安连连叫停，周围人心绪无一不复杂，一怕这几人再找麻烦，二怕这皮肤跟麦子模样黄的粗人发疯。
　　二怕的正是霍择翼了，大伙都看在眼里，这汉子打起来不怕疼，抗人就摔，拎起就砸。
　　想不到这白净的姑娘竟养出个这样的侠士，果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霍择翼退至宫安身旁，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几人，牙齿磨得咯咯响。
　　“霍三，停了，再咬你就没牙口了，难看。”宫安看着就生疼，霍择翼腮帮子硬起，动了又动，最终还是停下咬牙。
　　确是生疼的。
　　宫安适才趁打斗时捡起了钱袋，趁乱才没人发现她低了身子，免得落下面子。
　　众人看着宫安拿出绣着金钱蟒的锦袋，心道一句“泼天之富”，谁不识得典当行的锦袋，里面什么份量，无需多言。
　　宫安朝几位壮汉问：“你们属何人门下？”
　　大汉养士之风盛行，侠士分二类，一为匡扶正义、锄强扶弱；二为呼朋引伴、无恶不作。
　　看这几人皆为一样装束，体格健于常人，不难猜是侠士。
　　几位壮汉中为首的身上布满图腾，他答：“宁世子门下。”语气傲人，状态不亚于方才章元仗的势头。
　　宫安道：“宁世子？”她记下了，而后掂了掂钱袋，忽的撤了手，钱袋坠地，金银相撞，余响绕梁。
　　“赏。”
　　话落，宫安示意霍择翼跟上，待他拨开人群，宫安步子大迈，腰间佩的那枚血色玉随之而动。
　　亦如她起伏的心，不得宁静。
　　这外边儿，也没以前周清韵说的那样好，失望颇多，不论是友人的“欺骗”，还是大汉子民的刁横，都令她不好受。
　　好在霍择翼今日给足了气势，也算个安慰。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只叹“小娘子有本事”，她敢赏宁世子，岂不是同宁伯府叫板呢吗？也不知是哪家的明珠。
　　“依小生之见，应是定远侯的千金。”
　　“怎可能，是腾敬侯的才对头。”
　　一胡人装扮的男子插话：“你们没见着姑娘腰上到玉吗？”
　　“玉怎的了？”
　　胡人翻一记白眼，气呼呼道：“不识货，那可是西域之物，泣血玉啊，那是我们单于独有。”
　　“你要不穿着这身胡服，我就揍你了，还单于呢，怎跟匈奴一样。”
　　胡人大怒，又是一顿好鸡飞狗跳。
　　宫安见霍择翼身上含伤，便先找了个医馆给他瞧瞧。
　　那医师配了药说：“郎君让夫人给您上药便好，一日一上，不过三日就好上了。”
　　宫安可不依，加了价钱，让医师上药，霍三成了登徒子，她不想碰他。
　　可医师以为宫安因着别的厌了霍择翼。
　　霍择翼忧心片刻，也懊恼自己白日犯贱，他慢悠悠的褪下衣物，惹得宫安嗔他：“哪有人在大堂上药的！”
　　医师也看得出宫安害羞了，想必他二人应是新婚之时，不然哪能有这般害羞的劲儿头。
　　霍择翼也乖乖进到隔间上药，医师趁此教导他：“平日里多学学技巧，夫人面色不够红润，难保不是你不行惹她厌了。”
　　霍择翼反应过来他在说甚，耳朵都红了，低低“嗯”了好几声。
　　“你别羞啊，我看夫人也不是真的厌你，看你的体貌，多一些技巧你便是顶好了。”
　　上好了药，宫安见他脸红彤彤的，以为他因为上药羞得慌，安慰道：“长安的医师虽不如军营的人澹泊寡欲，却也不是流氓，你好得快便用不着别人来上了。”
　　霍择翼笑着应了一声好，心底却默默驳了宫安，军营可少有澹泊寡欲的。
　　天色近晚，二人寻了客栈安歇。
　　霍择翼立于窗旁，凭记忆往自家门府方向望，他离家太久了。
　　此番回京也只待了几晚，阿爹的样子都没好好瞧。
　　阿爹在他总角时，北上乌桓把他从母族那接回长安，他自第一眼见到阿爹便感慨这人体格干瘪。
　　阿娘是逸羽族人，本外嫁就是坏了规矩，再不能去外边安家了，也就因此母子一年不见几次。
　　霍择翼回了长安，天家听闻便叫他入宫，看看他可否继了霍老将军的衣钵。
　　天家见了他，便开怀了一旬之久，直说他是好苗子，开金口让他在宫内同皇嗣习书，让有顶好功夫的教他武术。
　　也正逢此，霍择翼在后园撞上了宫里最受宠的贵公主。
　　宫安常去后园的翎羽池耍乐，大公主未嫁之时亦是在这戏水，两人总要闹湿了才善罢甘休。
　　可那日，只宫安一人领着众宫婢游乐，小身子背着弓，箭筒都有她的腿长了，偏她不让别人替她拿着。
　　她哼着霍择翼没听过的曲子，走着，跳着，不时还转一圈，手臂悠悠的晃着，似蝴蝶般的轻巧可人。
　　“霍三，你这般我如何睡？”宫安白日的气未消，现下语气不免有些冲。
　　霍择翼的思绪被打断。
　　他看向打坐的宫安，也是万分无奈，“为保你安危，一间房足矣。”
　　遇上今日的那帮人伙，他实在不敢放宫安一人。
　　宫安强压内心气愤，觉着霍三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可他说的确实不可反驳，只好咬牙道：“你这个莽汉！”
　　霍择翼听到这个称呼，怔愣片刻，又低眉笑了笑：“是我不明事理，冒犯殿下。”
　　都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霍三明明排不上君子行列，此刻却也是温润的。
　　宫安不喜欢现在的氛围，觉着有东西像今日闻螭塔的炮仗一样炸开了，嘴上又不显：“罢了，我睡蒲团上，你去榻上歇息吧。”
　　霍择翼不依，抢着睡那蒲团，宫安不强求，一溜烟躺榻上了。
　　霍择翼笑了下，拉起屏风，他还不至于无耻到要与她共眠。
　　宫安见他如此，心下暖了会，霍三是个当君子料。
　　因着没有宫婢服侍，宫安只用束带将头发解决了，虽是单调了些，但她只会这个，也方便就寝时卸下。
　　不知是不是床榻过硬不如祈安宫，还是因着屏风后的男子，宫安就是睡不下。
　　眼睛睁了又闭，着实烦闷。
　　霍择翼也未曾入睡，他在好好复盘今日之事，想着该怎的查那贼人。
　　今日之事也包括他吻了宫安……
　　不去想倒没事，一想可就不得了，血流直冲腹部往下，怪异感袭来。
　　“唔……”
　　“什么动静？”宫安警觉，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屏风，
　　霍择翼连忙翻了个身背对屏风，也不敢说话，他方才只是碰了碰那东西，没成想弄出这死动静。
　　“霍三，你听到了吗？”宫安不依不饶。
　　霍择翼强压欲望，回答道：“听到了，应是风声吧。”
　　风声是这样？宫安这会儿来了困意，也懒得计较了，“嗯”了声便蒙头睡了。
　　霍择翼松口气，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还要数一旬后的光景。
　　红日当头照，宫安站在巷子口等着霍择翼，干站了会，又嫌无聊，抬脚欲寻霍择翼，却不料被人轻点了肩头。
　　回头一看，是个俊俏的纸扇公子，一袭白衣，那身段也是极端正的。
　　“在下本无意惊扰姑娘，奈何见姑娘生得酷似在下一良友，压不住心中惊奇，赶来同姑娘畅谈，姑娘可否赏个话头？”
　　公子躬身一拜，虔诚不已。
　　宫安听后，在心中作警，该不会是自己暴露了？不然怎会有人来套她话？
　　想了诸多话术，她挑了个折中的说辞，道：“谦谦公子约谈，我自是万般愿意，可家中诸事未得料理，恐难全公子美意。”
　　说罢，宫安回了个抱拳礼。
　　忽的，这公子用扇扶起宫安的拳头，又俯身看了一眼，宫安忙收回手，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姑娘莫怪，在下——唔！”公子话还未完便被强行断了句，又发了一声惨叫。
　　宫安惊愕，眸子看着霍择翼，后者一手拎着多到发胀的饴糖袋，一手揪着那公子的衣领。
　　霍择翼方才买完了货，带着蜜酿的心情返路去寻宫安，隔着老远就见一文弱书生气的人靠近她。
　　怕是不轨之人，当下他就加快了步子，踉踉跄跄地挤过人群，又见那弱书生竟敢乱看宫安的手，这不得飞过去吗？
　　一到场就给那公子一顿上手，一拳将人撂翻在地，又将人提起来，打算再施一拳时，宫安就拦下了他。
　　霍择翼心中一团气不得发泄。
　　宫安的手……他瞄都不敢瞄一眼呢，那混球竟敢大刺刺的看！他要揍他祖宗十八代！没个廉耻的臭东西！
　　人群一时骚动，走过路过的没一个不瞧上一眼，更有甚者，特地绕了个弯再瞧一眼，入了魔似的。
　　公子顶着红肿的半边脸，大大方方对宫安道：“姑娘，在下无碍。只是……这位郎君气血不稳，易伤了人，还愿姑娘留心。”
　　霍择翼正气呢，听这儿话，霎时炸了，又去揪人家的领子，大吼：“再他家的说三道四，老子撕了你的嘴！”
　　这番粗言粗语，宫安不免有些难以接受，好好的哥儿怎养了这副糙性子？
　　也不对，霍三自小也是这般吧？她记不清了。
　　那公子挣着力气，欲拿开霍择翼的手，显然无济于事。
　　宫安见状，好一阵歹一阵的劝他松手，又扯着他同公子致歉。
　　霍择翼气到冒火，这事怎的说也该那混球先赔礼，他死活不道歉。
　　旁人也都指指点点，场面一度吃紧，可给宫安羞的往霍择翼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就能得个遮羞布。
　　霍三郎感觉身边人的突然亲近，心底是乐开花的，但他也知晓宫安为何这般。
　　毕竟他现下也是羞的。
　　两个人靠的近了，就不至于难堪到想钻土里去，有人陪着丢大脸，好过一个人高飞。
　　再这般下去，聚集的人会愈发多起来，权衡之下，宫安对公子道：“这般吧，你寻个物件给我，当赔礼了。”
　　方才让霍三先道歉，不过是为防那公子嚷嚷，再引人围观，如今都乱成麻了，干脆先讨了公道。
　　公子也可能碍于面子，送了手上的折扇，“姑娘面相良善，我便赔扇吧，姑娘也好在这大暑天让他降降火气。”
　　“他”指的就是霍三郎了。
　　荒唐！
　　霍择翼愤愤咬牙，拐个弯对宫安道：“怎么接连几天怪人频频。”
　　“怪人”就指那弱气书生。
　　宫安也觉如此，总莫名有人撞上他俩，难不成是她负罪下山的缘故？
　　“确实。太清道德天尊在上，信女悔过。”宫安合手。
　　“yue，还悔过呢，你拜拜神妃娘娘，再悔过一回，敢不敢？”
　　是章世子。
　　三人扭头看他，章世子单手叉腰，定定一站，神情屑屑：“走吧三位，衙门逛一趟。”
　　宫安：“……”
　　公堂。
　　京兆尹细磨胡子，眯眼看着三人，只道：“案情不重，后堂处理。”
　　京兆尹可怕惨了陆元仗，他怎么谁都敢抓过来？这三位一旦公布出名字，衙门不成闹市了吗？
　　一个宗室公主，一个功勋大将，一个伯府嫡子，都给他抓过来了。
　　后堂。
　　“宁砚，家父宁伯侯，幸得此事与二位相逢。”公子打头阵，率先报上名来。
　　宫安觉得他的名字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又犹豫一下，吐出：“宫——”
　　霍择翼猛的插话：“霍择翼，她的未婚夫婿。”
　　可不能让那外男唤了她的乳名，他得赶紧补救一番。
　　宁砚点点头，“想不到霍将军是个花心之人。”
　　“？”霍择翼皱眉。
　　“宁世子误会，霍将军口误罢了，本宫与他萍水之缘。”宫安找补。
　　霍择翼再皱眉。
　　宫安也绷不住了，她也露馅了，那都别谈了。
　　他霍择翼能是谁的夫婿？当朝公主未入门，他再花心也娶不了谁。
　　这不明摆着说“她就是刘知栖，嗯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八公主”。
　　宁砚本没注意到礼节之说，随口一说“花心”，只是宫安憋不住宁砚这般污蔑霍三，就开口了。
　　结果一口“宁世子”，人都没告诉她呢，花心思记住承袭世子的姓名也就只有贵女权子天家儿。
　　再一个“本宫”接后头，宁砚也就确定了。
　　“原是殿下，多有得罪。”宁砚行礼，再装不认识就不礼貌了。
　　霍择翼也不装了，“若不是怕坏了名声，我真想抽烂你。”
　　宁砚无甚在意他的话，柔声向宫安问道：“殿下明日可得空？”
　　“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想——”
　　“不是甚大事你也敢提？殿下可忙，你别扰她。”霍择翼咬牙道，他看这人面相就不对，一身通白倒是秀气，可脸上没有正气。
　　无缘无故接触宫安的，不是好人。
　　他早瞧见了，是宁砚去找的宫安，太可恨了。
　　宫安顺势点头，接话道：“确是这般，本宫要事在身。”
　　她还戴罪呢，沾上她不好，怕惹了事端，不与他有过多牵连才好。
　　“可是适才殿下说的家事？”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