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乌药

1、system.in（1）

　　“常见的社媒由面及点，通过为作品与用户打标签实现快速匹配，形成牢不可破的信息茧房。”
　　“茧房使得内容同质化严重，不利于用户深度体验。ListeN的理念就是变更推送模式，建立全息社交平台。”
　　“类似open world游戏，gta5与RDR3。玩家即用户不断探索，挖掘，不限被算法划定的区域。推送算法必然是为推动用户点对点与点及面服务的。”

　　“这就是原型主界面一片空白的原因？”

　　在座资方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

　　覃舒攥红外遥控笔，点头：“您说对了。”

　　“覃总，我浏览过您的简历，19年调瑞业总部做算法维护，21年晋升技术总监，平步青云的怎么就辞职了？”地中海老头夹枪带棒，不怀好意打量主持的覃舒，“瑞业待遇不错，您这辞职单干，着实令我匪夷所思。”

　　言下之意即暗示她恐有窃取瑞业后端数据的嫌疑。
　　满座唏嘘，覃舒眉宇不自觉拧紧：“我有我个人的理念。”

　　“盗用瑞业算法包牟利？”

　　“不感兴趣可以离开，请便。”她隔空扫过众人，“但我得警告，话不能乱说。您的一言一行足以构成对我的诽谤。”

　　……

　　资方三三两两离场，覃舒肩线松弛，瘫软如泥。
　　衬衫被汗浸湿，黏连肌肤。她忽觉得冷，麻木操控鼠标关闭PPT。

　　一道不容置喙的男声兀然响起：“融资会还没结束。”

　　光标猝不及防停留在是否保存更改的取消项。覃舒凝神，察觉隔桌还有一人。

　　海东资本VC部投资经理。
　　简煜。
　　粉红打印纸赫然印出他的姓名。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零点零一秒，覃舒拾起话筒重操议程。

　　“类似UserCF、ItemCF的协同算法，都是通过研究物与物、用户与用户的内在共性，构建基础的网络……”

　　讲到迭代图算法对目标实现的出口，余光乜过男人。他唇角挑高，似笑非笑。
　　精英的傲慢随唇缘一闪而过的笑意溃散。
　　覃舒竟从他专注的神态看到几份赞许，不由松了口气。
　　她沉浸于滔滔不绝的演讲，从随机森林到隐语义模型，从弹性扩容到编排调度，翻到尾页thank you for your Listening，她向倾听者雀跃鞠躬，因动作幅度过大将工作牌甩到后颈。

　　简煜撑颚转笔，不为所动。
　　他问：“覃总，你觉得你的短板在哪？”

　　“我鲜少接触后端，社媒需复杂的服务器架构。”

　　“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简煜十指交叉后仰，“我不是IT从业者，听不懂你们的术语。你的PPT是要做给谁看？你的职员、股东，还是技术顾问、目标用户群体？”

　　覃舒心一沉。

　　“如果瑞业拿这份PPT要我投资，我想我会考虑。但就你的工作室体量，恕我直言，我一分钱也不会给。”

　　经制高点骤降，覃舒深呼吸，缓冲突如其来的打击：“我说了，不感兴趣可以走人。”

　　“现在是我在提问。”简煜沉声，“用数据说话，回答我的问题：你们需要多少资金运转这个项目？”

　　“三百万，或者四百万。”
　　“你卖菜也吆喝这颗青菜三块钱——或——四块钱么？”
　　“三百五十万。上下浮动五十万，是我给你的报价区间。”

　　“不错。聪明了。”简煜翻阅ipad，若有所思，“我现能调动一百万作启动资金，后续是否再投资或撤资取决你的表现。”

　　心情如过山车跌宕。覃舒怔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表情写满不可置信，像是要他再重复说过的话。

　　简煜只点到为止。

　　“还有，我有必要培训你做leader的能力。”他义正严词评判，“当你作为大厂员工站在这儿，你尽可以挺直腰板。但你是创业者，手无寸铁，你是来求人投资的。明白么？现唯一的底牌是你曾在瑞业做过技术总监，此外什么都不是。而你——”
　　Applepencil笔端指点投屏。
　　“拿这种带点学生味的理想化产物在融资会耀武扬威。是多想不开？开发直播平台都比这强，这我还看不到市场，更别提你在他们面前放狠话：‘您的言行足以构成对我的诽谤’。你要怎么告他们？”

　　学得真是有模有样。覃舒的拳头捏紧了。
　　简煜轻描淡写，一副巴不得气死她的做派：“以后别再狐假虎威，我会笑死。”

　　“别笑太死。”覃舒鞠躬，“死在我工作室，物业要罚我款的。”

　　“？”

　　“既然您话都到这份上，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简sir，加个微信，具体聊聊投资？”

　　……

　　她高兴得太早了。

　　线下三次例会，简煜如约旁听，事后言简意赅否决方案：“不行。”
　　决策树被原封不动驳回，需求池优先级遭质疑，就连团队分工也被诟病。

　　“你招大学生做互联网+么？”简煜审阅人事档案，指名道姓，“这俩拖油瓶辞了。另外得招一名资深法律顾问，要有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履历。”

　　“他们是我手把手带大的。”

　　他蹙眉不解：“你看着挺年轻，孩子都那么大了？”
　　覃舒：“？”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听我的。裁员是为发展。”简煜自顾自道，完全不给反驳，“可以先把他们安插大厂，多学两年。不会是坏事。”

　　名义上她是执行总裁，决策却都听从简煜安排。

　　他年纪不大，三十出头，所在的海东资本旗下一个项目注资五十万至千万不等。
　　Z省中小企业遍地开花，亟待灌溉，在供大于求的项目池挑拣好苗子属实绝活。除她的工作室外，他还管理六个项目，覆盖芯片新能源等产业，业务都由他把关盘活。

　　覃舒的ListeN是简煜经手的第一个社媒产品投资。年前他投过半导体，审时度势撤资，攥着闲置的百万无处安放。

　　对于简煜中意自家项目这点，覃舒报以感激，结果姓简的贱嘴金句频出，无疑是给她泼冷水。

　　她性子犟，自然受不得PUA。与发小蒋昭霖诉苦，她偏不能会其意。
　　缘由无他，蒋昭霖在中材做设计，妥妥的甲方。

　　忍气吞声久了，精神都不正常了。

　　被打回方案十六次后，覃舒气结，拿工作微信质问：“简sir，您还有哪不满意的？”

　　简煜秒回：“都不满意。”

　　好好好。

　　她真是一秒都忍不得了。

　　迅速拉黑挂着网图头像的某男，她左右切屏，无意点开竞品app“密语”。
　　密语，同类型社媒，22年内测，目前在做安卓端，功能还很简陋。
　　极简主页搭配色彩鲜明的帖子，以便签样式流动，五花八门的用户有如洪流自顶倾泻。

　　【好烦，这学我一点都上不动了。】红。
　　【好想刀了舍友，半夜敲键盘还让不让人活了。】黑。
　　【痛，今天骑电瓶摔了。[图]】绿。
　　【我还是忍不住点进他的朋友圈。很想他。】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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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不暇接的文字刺激得结膜发酸。
　　再有意识是她编辑发帖，录入同质化的牢骚。

　　白：这b甲方我真是一天都哄不下去了。

　　点击发送。
　　长久的静默。

　　当覃舒回过神，着实懊恼不已。
　　情绪产物随system.in消逝于数据流，甚至来不及撤回。
　　这号用作竞品分析，现在被她拿来泄愤，恐怕得注销。

　　叹息。正要注销账号，右下角红点跳动，即收到共鸣。
　　覃舒神使鬼差点进共鸣的用户。
　　对方性别男，十八岁，现坐标Z大信院。

　　July：姐姐好凶。
　　July：不要生气嘛，让我来哄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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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大东二。

　　男人素黑冲锋衣，白衬衫黑领带，左手插兜，脚蹬高帮AJ1，英挺颀长，桀骜不羁。
　　出众的相貌回头率高达惊人的百分之七十，而他单手滑屏，漫不经心。

　　纵然再聪慧的人也猜不出他比学生大了半个辈分。

　　乍一看像男高。

　　简煜慵懒掀眼，视线短暂脱离曲屏。
　　三秒前，他违心录入一行字：

　　July：不要生气嘛，让我来哄哄姐姐。

　　握拳掩嘴。忍俊不禁。
　　奥斯卡奖不颁给他是天理不容。

　　“你小子别杵那了，帮我问问你妈几点下飞机。”他爹简绍骂骂咧咧擦板书。
　　规整的麦克劳林公式被砍得只留级数分母。
　　简煜秒切微信，在寥寥无几的通讯录成员翻到母上：几点落地？

　　魏女士码字速度一流：东航MU7892，五点二十。

　　简煜跟简绍奏章：“我去接老妈？”

　　“慢着，我去。”简绍掐表一看，火急火燎，出教室不忘叮嘱儿子，“你留这等顾助教回来，把卷子批完录教务系统。”

　　简煜打哈哈：“我看不懂。”

　　“有答案的。”

　　搞不懂，简绍和魏女士岁数快成他两倍，却跟小年轻似的如漆似胶。
　　他作为儿子活到现在纯属意外。
　　真可怜，三十了，他还没谈过恋爱。简绍在他年龄孩子都两岁了。

　　密语app的姐姐回他消息了，简言意骇：Z大的？
　　简煜环顾周遭，拍摄东教。

　　白：拍拍你自己。

　　蹬鼻子上脸了。
　　简煜讪笑。

　　顾今寅助教捎两杯咖啡回来。简煜招呼，把包装袋搁讲台摆盘摁快门。

　　“这什么？”他边发照片边问。
　　顾今寅：“酱香拿铁。”

　　July：最近很火的酱香拿铁喔，姐姐快试试！我先冲啦！

　　简煜眼不离机，插管一个猛吸，险些呕出来。
　　“掺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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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感谢种草。
　　阴差阳错收获一枚优等生男大，覃舒抱手机在床榻打滚，颧骨都快升天了。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被简煜糟蹋的坏心情这会儿都得到洗涤。
　　账号不用注销了，再多注册几个，说不准能钓到大鱼。

　　覃舒美滋滋打开word继续工作。
　　殊不知她还没把简某从黑名单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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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简煜目视鲜红感叹号，吸管都快被咬烂了。
　　他竟还牵挂覃舒，打算用另一杯酱香拿铁犒劳她。

　　得。被拉黑了。
　　拉黑甲方，覃总，真有你的。我看你是日子过舒坦了。

　　简煜冷哼，冒出恶作剧的心思。
　　一旁，顾今寅助教埋头苦改试卷，忿忿巴望简教授儿子翘二郎腿自得其乐。

　　July：急，呼叫姐姐！
　　July：我给喜欢的女生送咖啡被拉黑了，该怎么办呀？(Ｔ▽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