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十三岁勇闯末日》御己吟

53、获得

　　她揉了一把身边最近一个鬼影异种的头，他的毛发已有几分仿真人类的柔软和粗粝。这是跟在杜渐微身边最近的异种，那少年几乎凝成实体，宛如人型犬般护在她身前，漆黑的眼珠警戒地盯着狮鹫队。

　　“要一起商量下一步吗？”她看向队友，风轻云淡地说，“还是杀了我？”

　　茶虫餐饮完毕，原路返回，不过窸窸窣窣爬上了杜渐微的身体，随后聚集凝结，周身包裹上一层乳白色的薄膜，在她腰间挂成一团茶包，形似香囊。

　　——茶工厂的邀请函，是靠茶虫辨认选择进入副本的人。

　　风逐渐小了，割裂在杜渐微与队友的界限却泾渭分明。

　　杜渐微打破了沉默，看向被丢在角落的【身外伞】，“这把伞有防御功能，伞骨全断的时候就没用了，我走了过后你们拿走吧，别浪费。”

　　她转身，鬼影异种们拥簇着她，科技设备在水母异种死亡后恢复了灵敏，此时尖锐传达着：

　　“当前污染因子活跃程度高，疑似副本成型状态，疑似异种头目成型状态，请诸位异能者谨慎远离！”

　　“当前环境检测状态：极度不稳定，请诸位异能者谨慎远离！”

　　——太讽刺了，眼前这个不惜冒着生命危机也要杀死水母异种的疑似危险人，保护了他们所有。

　　杜渐微走得决绝，脚步快速。她顶着年老者的皮囊，武力精力充盈强大。即便是入队不久的奥萨维都能看出异样。她的异能绝非所谓知晓副本信息这般简单。

　　“杜渐微！”

　　丁澄野叫住了她。

　　就像那次赛场副本，她也是带着一个人逃亡的念头奔向了最遥远的偏僻出口。

　　丧尸围城下为同伴撞出一条生路却被抛弃。

　　打黑赛只为提前明确生机。

　　记忆碎片里拼死救下了亲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做交易。

　　……那些支离的碎片拼出了眼前的人。

　　丁澄野在这个瞬间蓦然意识到，这个背对他走远的人，他有着不愿道破心思的人，和他有着巨大的沟壑。这沟壑甚至不只是年龄上的差距，而是她可能早就被异种污染入骨。

　　她身上有太多经历，太多伤痕。

　　听到丁澄野的声音，杜渐微没有回头，反而挥手让鬼影异种们聚集起来，宛如一顶盾牌护卫着她的背后。

　　她的动作写尽了防备，不知遭遇过多少这样的事。可杜渐微明明是站在人类立场的，一股酸楚宛如柠檬汁化在了心尖，丁澄野感到无力，又格外心疼。

　　杜渐微行动极快，径直走到天台尽头，鬼影异种发出兴奋的啸叫，如同夜半嚎哭的婴儿。它们柔软无规则的身体无限拉长、在堆叠、塑形、连接中形成一道供杜渐微离开的弯曲桥梁。

　　杜渐微要去找亦正亦邪的茶工厂本体。

　　她长及肩胛骨的头发还在生长，白发渐生，像是有意识蚕食生命力的怪物。

　　丁澄野在那一刻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奔跑，边跑边卸下身上所有枪支设备。

　　少年人的额发被裹挟污染因子的狂风吹拂，失去基地装备保护的肉身被割裂出数道伤口。

　　【警告，周围污染因子正在生长扩散，疑似有异种头目在附近徘徊，请保持戒备】

　　【异种：残念型异种大量聚集，请远离。】

　　【您当前的理智值正在下降，是否开启特遣署A级保护机制？】

　　鬼影异种朝他示威似的嘶鸣，丁澄野离杜渐微有一步之遥，对方怜悯般转过身，却意外看见丁澄野果断地拆开腕带、丢在地上。

　　知道茶虫会啃噬科技设备后，他们都解除了第一道设备连接指令，丁澄野此时丢掉带有核心芯片的腕带，意味着短时间内他无法接收到特遣署一切指令和信息。

　　“杜渐微，带上我吧，我跟你走。”

　　杜渐微眉心挤出一道痕，内心讶异，“你是S市异能队的负责人，还是A市高于直属军备基地的特遣署核心组织成员。跟着我，死路一条啊？”

　　他怎么想的？

　　丁澄野身后，朱眉、扎琼克、奥萨维随后赶到，复杂的情绪在他们表情上变换，最终都变成双眼里的坚定，“还有我们，一起吧，微姐？”

　　这大大超出杜渐微预料，看了她的记忆后，知道她早被污染因子沾染，没立马对她抬刀子都算是念着相处几十天的旧情；额。

　　奥萨维：“……姐，没了你没人保我。”

　　奥萨维倒是最先开口的。

　　杜渐微不可否认，还真是。为了勘破鬼影异种的操纵方式，她以半交易半协约的合作方式保下奥萨维。如今她一走，奥萨维在S市还是A市，都是被挤压欺榨的后果。

　　他说：“微姐，我知道被污染控制的样子，就好像大脑神经上被人拿电线抽打，做出绝对会后悔的事情。你年轻的时候末世还没降临，异能也没有，能保证自己能顺利活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奥萨维看向对他虎视眈眈的异种们，慷慨就义地闭上了眼：“如果还要我另外一只眼，我可以的！”

　　杜渐微拍开异种触肢，示意他们收敛，“也不用做到这地步。”

　　扎琼克第二个开口：“姐，好歹让我把你净化了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

　　杜渐微有些想笑。

　　她经历得多了，也有过一腔热血上脑、为谁谁谁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的时候。

　　但是现实是跨越一切的桥梁，她被别人背叛过，也背叛过别人。记忆里自己对异种亲人下手的样子被队友看见，怎么不会在心中埋下芥蒂？谁能忍受身边有个早已被深度污染化的类活人？连异种梁英红都知道交给杜渐微血眼泪时必须留下□□污染的副作用以示威胁。

　　朱眉在奥萨维和扎琼克挽留杜渐微时飞快调转信息库资料，等到杜渐微不耐烦打算一走了之时，无数道光屏在他们周围展开：

　　急剧上升的副本数量和起伏过大宛如海潮的副本活跃度彰显出副本真的像种子孵化成功一般迅速增生。各地均出现像赛场副本一样的远距离污染方式：饮水、土壤，甚至是净化度中规中矩的空气。基地有少数异能者能力失控、性格分裂，被立即转移到紧急医疗室。

　　且不少地方扫描出疑似智械型异种结晶物质，各地异能者缺失消灭智械异种的信息方式，正在向联邦中央的高级都市求救。

　　可作为都市最高点A市没有以官方身份下场说明任何通知，反而加大了网络文娱的投入，连舒文生住院医疗的情报都拿来做异能者社区的噱头转移大众视线。

　　最新网络公告频道和次级都市出现断层，极有可能是智械型异种污染方式起效的征兆。

　　……

　　危机起伏，朱眉看着杜渐微，就像表彰会那日结束后用坚韧的目光证明自己会相信她一样，朱眉说：“微姐，如果连基地和联邦都覆灭，梁思思他们甚至会失去成为电子数据的机会。异种咬碎你的记忆，就能碾灭我们的记忆。最大的死亡，”

　　“是遗忘。”

　　杜渐微瞳孔一颤。

　　最后，丁澄野的话将杜渐微打算独来独往的计划彻底掰转过来，他说：“杜渐微，还有一件事。”

　　“班楚的存在和概念被亲人一样的鸢尾队全员遗忘。”

　　“而我们甚至不能判断这件事本身的真实性。哪怕是杀了那只形如水母的异种，班楚的事还是没能得到解释。他已经在S市失踪了，所有收容信息全权被抹消，连能反向追踪科技的温里寒都毫无办法。这团疑点一天没弄明白，你就没法确认是茶工厂、独木舟，还是没有浮出水面的第三者在下这盘棋。”

　　混乱的局面，已经容不得另有的棋手搅合了。

　　身边的鬼影异种们杀气渐消，无规则的影状躯体开始往回撤离，甚至有一两个异种化作有一半实体的孩童，笑着跳着去拉狮鹫队的手：“你们愿意帮妈妈，我们、喜欢！”

　　“妈妈”这个称呼，让丁澄野眉心微蹙，随后又自然平展。

　　他的杀手锏来自真诚，“杜渐微，我的识谎异能不是先天形成的，也不是像你那样，被污染因子选中而结下的交易，而是被刻意选择的。我们都是特殊的人，我希望我们能一起为夺回人类领土而战。”

　　“而选择这个特殊异能成为我身体一部分的人，来自我的母亲，舒晏如。”

　　“她是A市的掌舵人，联邦里极有话语权的高位者，更是特遣署最初的建立人。更重要的是，她身无异能，今年马上满七十岁。”

　　杜渐微下意识说：“不可能——”

　　末世人的人均寿命只有五十，上一个在联邦网络狂欢与哀悼死去的最长寿者，不过五十三岁。

　　丁澄野接过异种孩童好奇而捡起归还给他的腕带，说了声谢谢，对杜渐微展露出他腕带的特殊符号，那只逼真的狮鹫图案，血钻镶嵌的双目好像活过来了一般。

　　“特遣署的腕带可以检测我的生命动态和异能活跃度。一旦失去检测信息超过五分钟，特遣署将即刻开启最高保护机制，随后秘密异能队前来。”

　　他笑了笑，耍无赖似的：“杜渐微，还有二十秒，我想舒女士不介意特遣署带着我们一起回去。你觉得我该把腕带戴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