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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纸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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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闭着双眼,拼命将头往下低,一股浓郁的腻香逼近,胃里波涛翻涌,差点就吐了出来。
两只手臂如棉花一样,死活使不上力,她只能低着头往前顶,尽管只是螳臂当车。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随着一声闷响,头顶仿佛触到一堵坚硬温热的墙壁,清甜的沉水香钻入鼻腔,冲淡了令人作呕的腻香。
“没事了。”
耳畔响起清朗的声音,宛如柔软的羽毛划过心间,抚平一切恐惧不安。
她睁开眼,视线被卫昀高大的身躯挡住。
荣王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卫昀俯身从他身上翻出一个瓷瓶,自己先闻了闻,确定无碍后,将瓷瓶放到青蕊鼻下,“闻一会就有力气了。”
青蕊深吸了几口,须臾之后,果然手脚都恢复了力气。
她偏开头,小声道:“给谷雨吧。”
卫昀将瓷瓶递到谷雨手上,回头看见青蕊余惊未消的模样,低声安抚道:“别怕,不会有事了。”
青蕊怔了怔,眼眶又有些发酸。
面对荣王时,即使惊恐万分她也不曾落泪,可听到他的温声细语,压抑的情绪却呼之欲出。
她眨巴着眼,怎么也控制不住决堤的泪水,扑簌簌落了满面。
卫昀目露愕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刚想再安慰两句,却被青蕊撞了个满怀,腰身被温软的身躯紧紧贴着。
他立时僵住了身子,璧玉般的脸庞绯红一片,耳尖更是红的像要滴血。
抬手想拨开她,她却抱的愈发紧密,抽抽搭搭的哭诉着:“表哥,幸好你及时赶来了,否则我就……”
一句话未说完,她已哭的伤心欲绝,眼泪鼻涕都糊到了他衣服上。
他皱紧眉头,抬着手不敢放下。
视线落到地上的荣王,心底的疑虑又翻了出来。
适才他本欲离开,却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桃华阁后边绕了出来,径直往旁边的山上跑去。
他悄悄跟上去,意外发现桃华阁后边竟也有楼梯,直通二楼的房间。
正要骑马去追那上山的男人,就乍然听见二楼传来尖叫声。
幸好他没有一走了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荣王为何会出现在此呢?
难道当真是……
思绪被青蕊的哭声打断,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夫人说这里清静,才让我过来休息,为何会有男人在此,真的好生吓人……”
卫昀垂眸,深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疑色:“表妹,当真是表姨母让你过来的吗?”
“表哥此话何意?”
青蕊掀起泪眼望着他,眉间的海棠花微微颤动,清艳中凝着化不开的伤感。
“表妹不必多想。”卫昀别开视线,拨开她的手,“此处不可久留,先离开吧。”
他率先扛着荣王下楼,将他放到马背上,回头看向青蕊。
“我先将他带走,还请表妹在此处稍等。”
青蕊乖乖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谷雨惊魂未定地问道:“小姐,我们真要留在这吗?”
青蕊嗯了一声。
既然裴夫人给她设了这个局,必然会带人来当场抓获。
她若不在这,裴夫人肯定饶不了明仪。
她正好想看看,当裴夫人知道自己被卫昀识破,会是怎样的惊慌失措。
她们不敢再上二楼,只走到拱桥上耐心等着。
迟迟没等到卫昀,先等来了浩浩汤汤的夫人小姐们,打头阵的正是裴夫人和长公主。
见到青蕊完好无损地站在桥上,裴夫人面色巨变,急的都没注意到她的变化,慌忙问道:“青蕊,你怎么不上楼休息?”
青蕊福了福身,面不改色道:“方才有个歹徒跑来,表哥已将他捉拿带走,让我在此处等他,先不要上楼。”
长公主冷厉的目光扫来:“是羲和吗?”
青蕊迎上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颔首。
长公主倒是注意到了她的变化,褪去浓厚脂粉的脸庞娇媚动人,莫名让她觉得很眼熟,尤其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眼,与那个女人相似极了……
她当即撇开视线,心里的厌恶如潮水翻涌,若再多看一眼,恐怕她就要忍不住将那张脸撕烂。
众人只打量着青蕊,并未注意到长公主的异常,孟青婵担忧地走上前,握住青蕊的手。
“妹妹,那你没事吧?”
青蕊笑着摇了摇头。
裴夫人脸色发白,强作镇定地问她:“当真没事吗?没有被歹徒……”
余下的话众人都能猜到,不怀好意地看向青蕊。
青蕊心里恨极,刚要开口辩驳,余光却瞥见正骑马往这赶来的卫昀。
转念间,脸上已露出凄惶之色,泫然欲泣:“母亲难道希望女儿有事吗?”
她这话说的委屈至极,仿佛在控诉裴夫人故意毁她清白。
孟青婵吓地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还是她那个柔柔弱弱的妹妹吗?
为何说出的话如此尖利刻薄?
裴夫人冷着脸,碍于这么多人也不好发作,只阴阳怪气道:“你这孩子心思怎么这样重,我是怕你受了委屈不敢说,当真是嫡母难为!”
在场的夫人们无一例外都有庶出子女,听了这话个个都是义愤填膺。
嗓门大的宋夫人,更是指着青蕊鼻子骂:“你这丫头好不讲理,我要是你母亲早就将你那张嘴扇肿了!”
眼见卫昀越来越近,青蕊抖着身子,泪水如溃堤的江水汹涌而下。
“晚辈卫昀拜见诸位夫人。”清朗的声音随着马蹄声逼近。
卫昀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青蕊身畔,朝裴夫人拱手作揖:“表姨母放心,表妹并未遇到歹徒。”
见到他,裴夫人心里顿时就慌了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好,我知道了,还要多谢羲和呢。”
卫昀蹙了蹙眉,却没再开口。
青蕊心里有些失望,但也能接受。
不管怎么说裴夫人都是他的表姨母,比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可亲近多了,就算不看在亲戚的份上,也要照顾他娘的脸面,绝都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穿她。
孟青婵走上前,仰头看向卫昀:“羲和,谢谢你救了我妹妹。”
“青蕊也是我的表妹,婵儿表妹不必如此客气。”卫昀淡笑摇头,语气无波无澜。
孟青婵却莫名红了脸,低头不语地退回了裴夫人身侧。
长公主看的眉头微皱,突然发话:“既然歹徒已除,你便去办正事吧,不用担心我们。”
卫昀颔首,朝众人作了个揖才离开。
“何时曜哥儿能有昀哥儿半分能耐,我也就知足了。”晋国公府二夫人顾氏神情惆怅地感叹道。
长公主只淡淡笑着:“曜哥儿是难得的淳厚朴实,比羲和省心。”
裴夫人见缝插针:“两位姐姐都是极有福气的,我那个儿子才是真的混不吝,成日的不着家。”
宋夫人紧跟着打趣她:“长公主有福气,裴夫人不也跟着有福气吗?”
夫人们都笑了起来,卫昭亲昵地挽住孟青婵,凑到她耳边叫着嫂嫂逗她,又叫她闹了个大红脸。
一众欢声笑语里,长公主的神色却晦暗不明。
等到用午膳,众人都忘了方才的事,裴夫人这才注意到青蕊的变化。
她怒不可遏地剜了青蕊一眼,满含着警告的意味。
青蕊低着头,故意不去回应她的视线。
方才裴夫人差点被卫昀识破,绝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剌剌的将她送到荣王府。
就是装也要装一段时日,起码要等到下一个合适的时机,她才会再次动手。
她可真得好好感谢明仪呢。
午膳后众人准备打道回府,南城兵马司的官兵聚集在狭长的湖畔维护秩序。
一大群人聚集在帷帐里,显得格外喧闹。
青蕊静立角落,心里想着事。
她今日的目的只算达到了一半,突发情况太多,导致她根本没机会向他表达情意,又谈何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呢。
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啊。
她想了想,还是走到裴夫人身边,低声道:“夫人,我肚子有些不适,想去如厕。”
“都要回去了,就不能忍忍?”裴夫人不悦地皱眉。
“许是吃坏了肚子,实在是忍不得了。”青蕊故作痛苦地捂住肚子。
正和裴夫人说话的几位夫人都呆住了,没见过哪个大家闺秀敢如此粗俗直白。
裴夫人没好气道:“快去快回。”
青蕊带着谷雨出了帷帐,却并不是去净房的方向。
“小姐,您要去哪儿啊?”谷雨跟在后面,又紧张又害怕。
小姐该不会是想逃跑吧?这么多官兵她们能逃到哪儿去啊?
青蕊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聚精会神地在湖畔搜寻着。
不知不觉已走远,望不见帷帐的影子。
她心里不由焦灼起来,就在绝望之际,终于看到三个在湖畔策马的男子,当中身穿银白箭袖,墨发飞扬的正是卫昀。
她心里一喜,夺走谷雨手上的挎包:“你回帷帐附近等我。”
说完就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跟在后面扬声喊着表哥。
可惜马儿越跑越快,将她甩的远远的。
她似是要将此生的力气都用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追上他!
湖畔的行人纷纷注目,更甚者还有为她鼓舞呐喊的。
奔驰的骏马扬起风声簌簌,将青蕊的声音淹没。
右侧的郑浩落后一截,隐约听到后边有声音,回头瞟了一眼,当即大惊失色:“后面有个姑娘!”
左侧的范兴河却不买账,头也不回地喊着:“你小子想骗我们回头,自己跑前面去是吧?”
卫昀轻笑一声,显然认同了他的话。
郑浩语气愈发着急:“是真的,真有个姑娘,骗你们我,我,我烂裤|裆!”
他这话不可谓不毒,惊地范兴河当即回了头。
卫昀也禁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青蕊的身影,呼吸瞬时一窒。
他急忙勒住缰绳,还未平稳就跳下了马,大步跑到她面前。
“你这是在做什么?”
青蕊欣喜地看向他,累的说不出话。
“堂堂侯府小姐,大庭广众之下追逐男子,就不怕有损清誉吗?”他沉声叱责着她,一向平静的眼眸,此时却跃动着灼灼烈焰。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个高坐墙头的少年,眼锋凌厉地质问她。
她怔怔地望着,一时忘了言语。
见她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卫昀惊觉自己失了态,语气不由轻了两分。
“你找我是有何事吗?”
眉宇间的锋芒被敛去,又变为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变的还真快啊,青蕊心里腹诽着,脸上却绽开笑意,连连点着头。
心里一放松,身体的疲惫就侵袭而来,她撑着腿,蹲下身子喘气,丝毫不顾形象。
卫昀见状将她一把提起来,连拉带拽地拖着她走动。
她走的踉踉跄跄,一偏头就注意到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手背上赫然印着一道疤痕,看着有些年头了。
“表哥,你手背上的疤怎么来的?”
卫昀停住了脚步,扫了一眼右手,语气淡淡的。
“野猫挠的。”
青蕊点点头,不再多问。
她揉了揉发疼的手腕,从挎包里取出纸鸢,双手递给他,故作娇羞道:“表哥,这纸鸢本就是为你而做,既然无法被你升起,不如让它长伴你左右。”
话落,她的脸已经绯红一片。
卫昀接到手上,沉默了一会,才问:“就为了送这个吗?”
青蕊窘迫地笑了一下:“表哥,你知道的,我送不起太贵重的,只有这一片心意了。”
“不过,我想要这个可以吗?”她执起卫昀悬在腰间的玉佩,眼含期许地望着他。
卫昀哑然失笑,刚卖了乖,就开始伸爪子要好处了。
他扯下玉佩,放到她手里:“拿去吧。”
想了想,又解下荷包,一并递给她。
青蕊顿觉手里一沉,知道他会错了意,连忙塞回去:“表哥,你误会了,我不要钱的!”
卫昀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将荷包塞回她手里,转身就要离开。
不过是一点银钱,他还是给得起的。
青蕊拉住他,也不再推来推去,咬了咬下唇:“表哥,若我日后遇到何事,可以凭这个玉佩找你帮忙吗?”
卫昀不假思索地点头:“自然可以。”
她需要的帮忙,在他眼里不值一提,总不会是杀人放火的事。
青蕊心里的石头总算着了地,笑着朝他挥挥手:“那我回去了,后会有期,表哥。”
说完她就朝着帷帐的方向跑去,当真是来去都如一阵风。
看着她渐行渐远,卫昀低头打量手里的纸鸢。
很精致的蝴蝶纸鸢,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
翻过来,飘带上的字浮现眼前,他不由自主地轻声念了出来。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双手似被烫了一下,纸鸢啪地坠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