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花意》琼翎

6、暗涌

　　卫昀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良久才道:“婵儿表妹温柔纯善，是极好的。”

　　陈太君点点头，叫随妈妈取了首饰匣子来。

　　“既然是未来的孙媳妇，及笄宴上肯定得给她撑撑场面。”她一面翻拣着首饰，一面絮絮叨叨。

　　“不过是母亲与姨母的旧时玩笑话。”卫昀低笑一声，“做不得真的。”

　　陈太君默不作声，拿起一支金累丝嵌碧玺福禄长簪，对着光细看了两眼。

　　“我何尝不知，莫说你娘，就是宫里那位如今也定然不允，只可怜了那孩子，日后少不了流言蜚语。”

　　“就这个吧。”她啪地合上首饰匣子，命随妈妈将长簪包起来。

　　卫昀略扫了一眼，不置可否。

　　“咦，你那块玉佩呢？”陈太君眯眼打量着他空空如也的腰间。

　　“我记得今儿早上请安还戴着呢。”她一向对卫昀很上心，细致到对他的衣食住行都了如指掌。

　　卫昀神情微滞，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可能是落衙门里了。”

　　陈太君眉头微皱，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

　　裴夫人见青蕊晕了过去，当下心里有些慌，忙叫人将她抬进屋，又命丫鬟去拿了药膏。

　　不论如何恨她，她如今都是个金饽饽。

　　回了屋，派去荣王府的小厮也已回来，立在门外禀道:“回夫人，荣王府的管事说荣王被兰春院的人送回去了。”

　　裴夫人心里咯噔一下。

　　兰春院是京城有名的青楼，他怎会去那儿?

　　青楼什么时候不能去，为何偏偏今儿去，他们先前可是商议好的。

　　她如今就怕羲和捉的歹徒是荣王，若叫他知道她行此下作之事，难保不会拖累婵儿的名声，要是影响到他们的亲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孟青尧大剌剌地走进来，推了推她。

　　“娘，给我五百两银子。”

　　裴夫人本就心烦意乱，见儿子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捶了他两下。

　　孟青尧一把推开她:“你又发什么疯?”

　　裴夫人被他推的一踉跄，捏着帕子指着他:“你看看你有没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模样，就不能和你表哥学学?”

　　“你喜欢他找他做儿子去啊！”孟青尧冷着脸回呛她。

　　“我倒是想啊，要不是为了你，我岂会如此操心！”裴夫人冷冷一笑。

　　孟青尧吊儿郎当地坐下:“跟我有何关系，我可没惹事。”

　　裴夫人道:“我准备将孟青蕊嫁给荣王。”

　　“荣王?你怎么想的?不怕丢脸?”孟青尧震惊地连声发问。

　　“还不都是为了你！”裴夫人怒目瞪着他，“荣王想娶个世家小姐，可如今哪还有世家小姐愿嫁他，娘就同他做了个交易，只要我将孟青蕊嫁给他，他就给咱家两个五百亩的庄子，另外还有十万两白银。”

　　“家里没钱了？”孟青尧眉头紧锁，俊朗的脸庞拧作一团。

　　裴夫人冷哼一声:“你以为有多少?你爹是个光杆侯爷，成日坐吃山空，你又是个读书不行的，还喜欢养粉头包戏子，在外头挥金如土。”

　　她顿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将来你妹妹出嫁也要带一大笔嫁妆，长年只出不进，还能剩下多少。侯府至今已有百年，产业早分的所剩无几，光靠分的那些官田，哪能维持这一大家子的开销。”

　　说到最后，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娘就是想着，能为你存一点是一点，你以后总能好过些。””

　　孟青尧挠了挠头，敷衍地应和她，接着又提起五百两的事。

　　“你又要钱做什么？”裴夫人瞥了他一眼。

　　孟青尧语气弱了几分:“置个宅子。”

　　裴夫人叹了口气，朝明贞使了个眼色。

　　明贞当即会意，进里间取了张五百两的银票出来。

　　裴夫人将银票捏在手里，却并不给他，只严肃道:“我跟你说，等你妹妹亲事定下，我就要给你说亲，到时候你外头那些臭鱼烂虾，统统都给我处理了。”

　　孟青尧敷衍地点点头，趁她放松一把抢走了银票，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裴夫人气地直跺脚，嘴里不住地骂着孽子。

　　深夜，漆黑的天幕繁星点点，更夫穿街走巷地敲着二更天的梆子。

　　南城兵马司的班房里还亮着一盏烛火，在窗纸上映下柔和的剪影。

　　将最后一册宗卷合上，卫昀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双腿。

　　视线扫到桌角的纸鸢，他轻轻拿起来，扯下两根飘带，放到烛火上燃尽。

　　无论她是何意，他都不会有任何回应。

　　他可以作为表哥帮她，但绝不能给她任何表哥以外的期望。

　　　＊

　　三月二十，孟青婵及笄。

　　永安侯府宾客如织，车马接踵。

　　裴夫人在女儿闺房里，细致地为她穿上采衣。

　　“娘，妹妹会来吗？”孟青婵低头问她。

　　裴夫人慈和地笑着:“上回探春宴她着了风，到如今还未好全，可不能再出门了，再说了，她还生着我气呢，肯定不愿意见到我。”

　　孟青婵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心里却对青蕊起了些芥蒂。

　　她一直记得上次青蕊污蔑她娘的事，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娘对她难道不是已经够好了吗？

　　“今儿请了你表姨母做正宾，她出身高贵，又是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只望我儿日后也能有此福气！”裴夫人帮女儿穿好采衣，摸着女儿如云的秀发，满脸欣慰地说道。

　　孟青婵羞涩地低下头，想到及笄后就能和羲和定亲，心里止不住地雀跃。

　　偌大的侯府，只有芳园异常的安静。

　　青蕊坐在床上，伤痕累累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

　　谷雨一面给她上药，一面低声啜泣。

　　那日晕倒后她连着烧了五六日，醒来后院子里又多了三个婆子看守她。

　　越接近孟青婵的及笄宴，裴夫人对她的看管就越发的严。

　　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认命。

　　今日卫昀定然会来，有了那块玉佩，再找他也更容易一些。

　　不说要生米煮成熟饭，起码也要与他扯上洗不清的关系。

　　她已是穷途末路，不论成功与否，都在此一搏了。

　　磨蹭了半个时辰，谷雨总算上完了药。

　　青蕊穿好衣服，在屋里踱着步。

　　她得想法子支开看守的婆子，否则没有机会出去找表哥。

　　可这几个婆子偏偏难啃的很，用银子都收买不来。

　　左右已经是穷途末路，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将她们骗进屋，再一个一个敲晕！

　　她和谷雨密谋好，最后嘱咐她:“事成之后，你拿着玉佩去请表哥到花园里，就说我有事需要帮忙。”

　　女眷的宴席一向都摆在花园里，及笄礼结束就会开席，若他们在那发生点什么，轻易就能人尽皆知。

　　谷雨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喜欢卫公子？”

　　话音刚落，她立马就后悔了。

　　可令她意外的是，小姐居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喜欢谈不上，算是有点好感吧。”

　　这的确是她的心里话，毕竟帮过她的忙，说没有好感是假的。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敲门声，打开门却是厨房的管事柳妈妈。

　　她朝里看了一眼，客气道:“二小姐，今儿客人来多了，厨房人手不够，夫人叫奴婢找几个人去厨房帮忙，这院里的婆子和谷雨姑娘都得去。”

　　青蕊心里狐疑，嘴上却道了好，待柳妈妈出了门，她急忙拉了谷雨说话。

　　“情况有变，稍后你同她们一道出去，半路就说要去如厕，拿着玉佩去找表哥，叫他去花园等我，看到玉佩，他定然会答应，若宴席开始我还未在花园，你就带他来芳园。”

　　谷雨怔怔地应了一声。

　　青蕊又找了个火折子给她:“待会她们定然要锁上院门，若回头你们进不来，就将院门烧了。”

　　“啊？烧，烧了?”谷雨惊愕地瞪大双眼。

　　她知道小姐行事捉摸不定，但也没想到会如此惊世骇俗啊！

　　不过细想想也合理，这的确是小姐的做派，要么谨慎筹谋，要么放手一搏，从没有坐以待毙这一说。

　　须臾，谷雨随着柳妈妈和几个婆子出了院子，院门口传来落锁的声音。

　　想着她们该走远了，青蕊准备去外边看看。

　　可刚站起身，她却觉得有些蹊跷。

　　她总觉得裴夫人不会就此罢休。

　　今日来的宾客多，是个难得毁坏她名声的好机会。

　　上回探春宴没成事，她肯定气的抓心挠肺。

　　可今日是她女儿的及笄宴，她那般宝爱孟青婵，理应不会在此重大的日子做手脚。

　　忖度间，前边已响起奏乐声，及笄礼开始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凭裴夫人对孟青婵的爱，今日也不会对她动手。

　　她心神微定，去里间拿了个火折子，准备用来烧院门。

　　刚走到门边，她却忽然停住，将耳朵轻轻贴到门上，清晰地听到一声踩到树枝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