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带滤镜去上学》半路刹车

7、喜欢的资格

　　成优母子二人走后，好像事情已经散场。
　　洛百一声不吭，置之于事外。杨佳佳也垂着头，似乎达成了妥协。而景深母子这边，一个哑巴母亲，一个孝顺的儿子不断安抚着妈妈。
　　最后的结果也不是年级主任实行公道给的，形成这样的结果，不过几方权力略微交手后的倾轧罢了。面对这样母慈子孝的画面，年级主任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也没有人理她，这种忽视好像是来自于弱势者的默不做声的耳光。她自己也觉得尴尬，于是把两人送出去，顺便让杨佳佳、洛百回去上课。
　　洛百走出门，没有和杨佳佳多说，从楼上看见景深把母亲送出校门，又折返回来。她跑下楼，气喘吁吁，站在景深面前，又好像失语了。
　　景深还是如以前那样，一看见她，就身体回避的后退几步，视线放在地上。
　　洛百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他看见她，就会向后躲了。
　　招惹不起。得罪不起。承担不起。
　　景深看着洛百的鞋，她的鞋上有漂亮的符号串，这是什么品牌的logo呢？他辨认不出来。他现在认得许多数理公式、编程语言、理论概念，甚至一两外语，今后或许会懂得更多金融概念，机器代码或实验公理。但或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破译她身上偶尔无意间出现的那些logo的名字。
　　而这些不知道从全球哪处哪地哪个工人生产出来的商品，却标志着她之于他的距离。
　　洛百说，“你还会喜欢我吗？”她一直看着景深埋着的头，视线裸露而张扬，像是要用眼神把他的头抬起来。
　　景深过了好久，目光从下到上，从她的鞋，到她的裤子，衣服，项链，脖子，耳饰，嘴唇，鼻梁，最终落到她的眼睛上。
　　他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叫出她的名字，“洛百。”
　　“你听过马斯洛需求理论吧？人有五个需求层次，生理，安全，社交需要，尊重和自我实现。”
　　“你现在在第几层？”
　　洛百大概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向前走过去，但他即刻又退后一步。
　　“我现在连第一层都难以做到，但喜欢这件事情却在最高一层。”
　　“像我们这种人，”他轻轻一晒，“现在是没有资格去谈喜欢的。”
　　洛百没那么好的耐心，她把他手臂轻轻一拉，“管你什么喜欢不喜欢，受伤了，先去医院吧。”
　　景深手臂一撤，也不管有没有弄疼洛百，他说，“你不要干涉我。”
　　“你不是受伤了吗？为什么不去？”洛百猜了一个答案，“不想花成优他妈的钱吗？没事，我出。你算是为我护的架。”
　　景深那种嘲讽而回避的笑意又要溢出于面上，他说，“我们这种人，有我们处理事情的方式。大小姐你就不要干预了。”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洛百回到画室里，她很生气，心里涌动着各种情绪，但这种情绪全然是愤怒吗？不见得，她心里有不平、有不甘心、甚至还有侥幸、转身间又化为耻辱。
　　但大多都归结于对景深最后轻轻一晒的愤怒。
　　他眼里有轻蔑，好像在嘲讽她对他起了兴趣这件事情。
　　洛百用笔刷狠狠的刷在画布上，凭什么这么退避三舍，凭什么这么说，喜欢我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很见不得人吗？你不喜欢我，那我不能对你感兴趣吗？我对你好，怎么还说我？你穷，我就不能追你吗？
　　洛百被他的退避和嘲讽激起了征服欲。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喜欢去救助站里喂养和帮扶那些受伤或被人遗弃的流浪小猫小狗。洛百乐在其中，她喜欢被那些让主人抛弃过的小狗再次亲近和相信人类；甚至在喂养一只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小奶狗时，夜里起床七八次去做小奶妈。但洛言看在旁边，却说她是假好心。
　　洛百说，你根本不想来，来了也一动不动，才是铁石心肠的人。
　　洛言却说，你现在对他们再好，等到他们依赖上你，你始终还是会离开。归根结底，你才是自由的那个，这些小动物一直在这里等着，不过是用来填补你的满足感罢了。不是你的，就不要去招惹，还不如让来领走它们的人来对他好。
　　洛百说，我虽然不能领养，却可以一辈子都来这里。
　　洛百回家求了妈妈好久，然而妈妈说这些小狗会有寄生虫，毛不干净，又说她对动物皮毛过敏。洛百始终没能领养，她不只是为这着证明自己，还是挂念那些动物们，确实去了两年。然而过了两年，好像是出国吧。回来的时候就再也没去了。
　　为什么呢？是听说那只被抛弃的小狗被重新收养了，还是听说那只她照料大的小奶狗呛奶死掉了。
　　洛百所有的感情，好像大多保质期不过两年。
　　洛百做了两小时的车，重新回了救助站，已经过去近七八年了。这里的员工都不认得她，这里的狗狗猫猫也再也没有她熟悉的了。
　　洛百走到了救助站后山，她看到一块小小的墓碑，有自己写的字，和一块蒙满灰的照片。里面一只小狗，咧着嘴对她笑。
　　洛百把羊奶粉洒在它面前，低低的唤道，“小狗宝。”
　　“你的狗生那么短，后悔遇见我吗？最后你走的时候，我也不在你旁边。你应该也把我忘了，但却是我把你带大的呢。”想到这里，她就笑了。
　　阳光落在洛百身上，她的鼻尖呼出的气在空气中细微却清晰，这是带来所有生命的呼吸。洛百蹲在小狗宝的墓前喃喃念道，“我们人生也不比你们狗生长多少，想做的事，就要认真去做；想要去喜欢的人，不就该认真去喜欢，不是吗？谁都有资格，谁都一样的。”

　　洛百把公开流传的景深那几页情书打印出来，铺在桌上，认真研究。甚至备份了一份，贴在墙上，一遍时刻钻研。
　　洛言走进来一看，先是问，“这是什么意识流？”定睛一看，眼珠一转，“姐，这谁暗恋你，你贴墙上，自恋狂啊？”
　　洛百说，“你过来过来分析这个人的心态。”
　　“你说他是怀着什么心态去写这些的。”
　　“暗恋啊。”洛言说。
　　“我知道。”
　　“除了这个呢？”
　　“爱而不得？自卑？害怕？期待？”
　　“怎么说？”洛百问。
　　洛言一摊手，“我猜的。”
　　洛百一拳打在他身上，洛言一边哎呦呦交唤，一边辩解道——“我没瞎说，谁没暗恋过啊，这是根据经验分析来的。”
　　洛百停下来，眼神落在洛言脸上打量，“你还暗恋过谁，怎么我不知道？”
　　“谁啊？”
　　洛言不啃声了，盯着墙上的笔记看，转移话题，“不过我暗恋谁，肯定不会做这种意识流笔记的，尤其是看看最后这几行名字，洛百、洛百。”
　　洛言抱住自己手臂，“啧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可不会这么闷骚的写别人名字。这还是属于人和人的差别的，可以分析。”
　　“那你会怎么样呢？”
　　洛言抱臂，一只手抵在下巴上，“徐徐图之，水到渠成。”
　　洛百闻言扫了洛言一眼，轻笑，“他要是这样，倒还好。可惜我感觉，放这样，我们俩就得直接错过了。”
　　洛言说，“也不一定，这得看一个人的执有多深。不过姐，我了解你，你实质上就是想主动进攻，我们洛家都喜欢做猎人，不过方式不一样。”
　　洛百眼神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你说说，我们方式有什么不一样？”
　　洛言嘿嘿一笑，“姐，你是直球派，依我来看，你这状态目前就是想打直球，但拿不准主意。那么据我观察，写东西真的这个人，他首先得有一双在暗处观察的眼睛，其次他一定是个闷骚型，这种人您按照直球套路上就好，姐姐这么有魅力，直球效果加倍，他肯定成为您恋爱史中的二位数奠基人。”
　　洛百用腿蹬他屁股一脚，把他蹬出门外，甩门道，“瞎说什么，给我出去。”
　　洛言在外嗷嗷大叫，“怎么用完就甩，姐姐咋用人也需要讲究可持续的呀。”

　　景深回到家里，母亲在台灯下做针线活。母亲支支吾吾半天，比划着。景深回道，“去过医院了。做过治疗了。”
　　母亲又比划。
　　景深说，“在中心医院。”
　　又把医生给的检查要求拿出来。
　　其实，景深只是在医务室处理了一下。他知道成优只是造成由他故意暴露出来皮外伤，没真打着他。去医院检查只是多花钱，他最后找到了个爸爸重病时相熟的医生，想办法开了点相关的检查和费用佐证。但其实也和真正的缴费关联不大，有心人去看能追究出来。但景深看成优母亲的态度，大概知道这事儿她竭力在态度上做的体面，于是这些材料不过是给个说得过去的面子安稳，具体就算有不对劲儿，也不会细究。
　　洛百以为景深估计自尊，不想拿成优家的钱去看病。她完全猜错了，景深巴不得从其中多赚一点，多赚一点，母亲就能少做一点活，妹妹就能多治一点病。像他们这种在上京市，地下室都要挠破脑袋，求得方寸之地留下的人，怎么还会去奢望尊严。
　　站在镜子前，景深看着脸上的两处刮痕和乌青，抹了药，还是颇有点狰狞。他猜到着刮痕大概多几日就会结痂，到时候她会觉得丑吗？
　　只是景深当时虽然有办法去夺过，却不得不硬生生，甚至是主动去挨着几道刮痕。不是这处，就是那处。成长环境，让他在做事之前想出诸多解决办法已经是生存的本能。他基本上在对成优出第一拳的时候已经想好之后的路怎么走。
　　伪装成弱势者卖可怜不过是诸多方法中的一种，不过此事他没料到的也有，例如他猜测洛百家境与成优相当，没想到似乎还高出不少。
　　这高，看似这次对他解围。其实，景深垂下眼来，不过是更增他的无望罢了。
　　而他这张“破容的脸”.....到时候，洛百会避讳他吗？
　　这两日，班里的奇怪事多了，对人相貌间的嫌恶，景深就算力图置之于外，也稍有体会。毕竟眼神之间的，才是最难藏匿的。而再根据洛百的说法和杨佳佳的反应，他大概已经将事情的全貌勾勒了出来。
　　“景秋呢？”
　　母亲指一指书包，景深便明白她又被留堂在了学校。便说，我去自习了。
　　家里没有学习的地方。他走出门，在地下车库里绕了几个弯，从侧门安全楼梯爬上去，才见着了真正的阳光。
　　其实不过在地下室二十来分钟，上来便恍若隔世，不仅光线不一样，连空气也不一样。地下室里永远充斥着车尾气的味道。他担心在这种环境里对景秋的成长不好，曾想过让她住学校，然而条件最终不合适，一拖再拖。
　　景深继续走着，旁边有家长带着小孩指着他议论，“快看，那个哥哥是朗德国际高中的！”
　　“朗德呀，可以是我们上京市最好的国际高中啦！不仅要家庭背景好，条件好，还要学生认真努力嘞！天天以后认真学习，就可以像个哥哥那样上朗德高中，和最棒的同学做朋友啦！”
　　景深心里讥讽一笑，这可是教错了，上朗德国高不需要学习好，只需要看你的后台有多硬。软一点嘛，学习来凑，硬一点，你这辈子都不用学习。
　　最让他觉得可笑的是，他从小区大约花上10分钟就能走到图书馆外。那些合家欢乐的家庭看见他从高档小区走出来，穿着朗德的校服，以为他家世不菲，前途可期。偶有校友碰见他，也以为他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但谁知道他除了校服，再没几身能见人的衣服，是住在地下室都要日日提着脑袋怕全家被赶出去的人呢。
　　他们羡慕就读最好的中学，走的是人上人的路。他却羡慕这些人吃穿不愁，不必像他一样梦里都要提醒自己红着眼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护得妇孺小家。
　　景深坐到图书馆，他定好时钟，大约画上了10分钟为自己制定好今晚的规划。时间对他来说精确到秒，而资源对他来说则精确到最细。
　　上京市给他带来的除了贫困窘迫之外之外，还给他带来了眼界和视野，让他借以公共资源就能够站在城市的中位线上，而不至于在小城小镇中厮杀。因此对资源的极致利用，是他杀出重围的武器。而时间，则是生活到今天给他最珍贵的机会，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最珍贵的就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