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刑》三芥回春

3、第 3 章

　　江耀祖呆呆地望着台上的钱鸿元，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的看客又陷入了沉默中。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雌雄莫辨的呼喊声，那音色缱绻诡谲：“钱郎，该回家了。”
　　此刻台上的钱鸿元微微一笑，将合欢扇轻轻地拂在面颊上，刚才那双灵动的双眼顿时变得娇俏万分，竟翘起兰花指，语气中尽是宠溺：“岚儿，快来啊。”说着，一个披着白色盖头、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从戏台左边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突然，周围飘起了樱花，伴随着花瓣散落的还有一股浓郁的檀香。
　　钱鸿元的眼中带着期盼，女子慢慢地踱步，他也不急，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忽然，女子脚下一个踉跄，钱鸿元眉头紧锁，想要上前搀扶却又止步了，女子故作柔弱：“钱郎，难道你是要袖手旁观，让我一人闹笑话？”
　　钱鸿元也是戏精上身，扔掉扇子、蹲下身子，然后捂住自己的眼睛假装吃痛地大叫起来：“哎呀，我的眼睛好疼，好疼啊。”
　　这女子一个着急竟然掀开了白色盖头，令人差异的一幕又出现了，这哪里是什么美娇娘，明明就是一个俊男郎！他年纪约莫十五六岁，柳叶眉、樱桃嘴，眼睛似一潭深水，钱鸿元的“受伤”仿佛是往这汪深水里猝不及防地扔了一块石头，泛起层层涟漪，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捧起钱鸿元的脸想一看究竟，谁知这钱鸿元神不知鬼不觉地一把抱住了他，将其死死地扣在自己的怀中：“看你还往哪里跑。”
　　江耀祖越来越觉得疑惑，这小娘子，呸呸呸，这小公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刚想转头问问柳姑娘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谁知，柳素清早已不知踪影。江耀祖又是一阵冷汗，看来我得多加小心啊。
　　两朵红晕爬上了男子的双颊，他顺势靠在了钱鸿元的怀中，假装抱怨道：“钱郎还是那么不正经。”钱鸿元暧昧地抚摸着男子的背脊，手指一点一点地沿着白色丧服攀爬，两张脸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这时，烛光被阴风吹得忽隐忽现，钱鸿元停下动作，拉着男子的手来到了左面贴着“奠”字的妆奁前，拿起木梳梳理着男子的头发，饱含深情地说道：“岚儿，你瘦了。”男子沉默不语，钱鸿元继续梳着，惊奇的是，这发丝就像枯死的落叶般缓缓脱落，男子冷冷地开口道：“我命不久矣，你会救我吗？”
　　钱鸿元拿起一绺断发嗅了嗅，苦笑道：“没有这一头秀发你就是男儿身，我爱的是岚儿，不是你。”
　　岚儿含着泪，亮出了藏在妆奁台下的一柄尖刀，不由分说割开自己的左手腕，而这手腕上分明是一轮夺目的红日！他加大了力度，好像不把这轮红日剜下来誓不罢休，鲜血淋漓、一片狼藉。
　　江耀祖此刻想上去拆台的心都有了，这小公子手中的尖刀不就是自己的不眠刀吗！他暗下决心，好你个寻芳阁阁主，今日我必要夺得这头牌，看看你丑恶的皮囊下还藏着什么坏主意！
　　钱鸿元握住刀柄，似是要和岚儿争夺，二人僵持了许久，岚儿眼神一沉，此刻，突然狂风大作，两排红色的蜡烛熄灭了，江耀祖距离戏台比较近，清楚地看到岚儿的两只手指朝着钱鸿元的双眼扎去，怒吼道：“你去死吧！”黑暗中，钱鸿元痛苦地大叫：“岚儿，我是你的钱郎啊，你忘了我吗？”
　　“郎君，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又闻一一阴沉的女声响起，不知何时，这红色的蜡烛又被换成了白色的蜡烛，烛光将女子愤怒的神情一展无遗，原来该女子正是第一幕中那蒙着红盖头、身穿白色丧服的女子。
　　钱鸿元的眼睛瞎了，他分不清楚这声音来自何处，想站起来却被散落一地的胭脂给绊倒了，慌忙道：“婉瑶，我的妻啊，你救救我吧，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被唤作婉瑶的女子并不理会一脸狼狈的钱鸿元，她捡起了地上的胭脂，幽幽地说道：“这是你送我的西施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听我解释，是他误了我，是他误了我，我并不知情，我该死，我该死。”钱鸿元一边慌忙解释一边跪地求饶道。
　　婉瑶怒目圆睁，故意抓起岚儿血肉模糊的左手，把那名叫西施雪的胭脂胡乱地涂在她的脸上，疯了似地大笑道：“哈哈哈哈，你看看他啊，美吗，哈哈哈哈哈哈，我忘了，你已经瞎了，哈哈哈哈哈哈。”岚儿眼神涣散，拿起手中的尖刀狠狠地向婉瑶的胸腔刺去，婉瑶一怔，接着鲜血从嘴角流淌下来，她久久凝视着钱鸿元：“我恨你。”说罢便没了声响。
　　岚儿从地上缓缓爬起，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樱花又一次飘落下来。接着，蜡烛再次熄灭，戏台陷入死寂之中。
　　忽地烛光再次亮起，熟悉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又浮现在人们眼前，这戏台早已恢复了刚才进门的样子，周围的烛光不再阴暗诡异，瞬间又变成纸醉金迷的青楼。突然，红色灯笼两侧的柱子旁挂下两幅对联来，江耀祖定睛一看，这写着的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各位看官，本次采春宴的开场戏正式结束，今日我们阁主诚邀各位在话本上为这个故事续一个尾。”柳素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随即对身边的丫头说着什么，“若是能博得我们家阁主一笑，就便是本次采春宴的头牌。”
　　“柳姑娘，若我们真能夺得这头牌，有何奖励呢？”底下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满脸坏笑地说道。
　　柳素清依旧是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微笑：“这话本的结局若是能入得了我们阁主的眼，头牌便能与阁主共登一台来圆这采春宴的尾，若还能博得众彩，一夜春宵未尝不可呢。”
　　男子狠狠地拍了拍眼前的桌子，兴奋地说道：“柳姑娘，此话可当真？传闻寻芳阁的阁主美艳动人，就算西施在世也比不过她啊。”
　　江耀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江湖传闻哪里可信，一个老鸨都有那么多人垂涎，世道果真变了。
　　“敢问柳姑娘，这寻芳阁的阁主是男是女，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为何偏偏选在今日的采春宴才现身！还有，刚才的戏曲分明与钱庄血案有关，你们寻芳阁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一个义愤填膺的声音突兀地划破了寻芳阁内暧昧的空气，江耀祖回头，原来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上唇的一小撇胡子还是歪的，江耀祖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世道不仅变了还变得更糟糕了，小姑娘家家的都来寻芳阁找刺激了？
　　柳素清捂着嘴噗嗤一笑，也不戳穿她，说道：“这位小公子，你怕是第一次来我们寻芳阁吧，采春宴采春宴，顾名思义就是采撷春色，这钱老爷生前就是寻芳阁的常客，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把他写入话本流芳百世呢。我们阁主是男是女，只有夺得头牌才能一探究竟呢。”
　　这“小公子”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眼中满是愤怒，心里暗暗地与柳素清较劲。
　　江耀祖明白，要想弄清楚自己的不眠刀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有拿到这头牌，亲眼看看这阁主，呸呸呸，这老鸨的真面目才行。
　　“你一个小毛孩懂什么，寻芳阁的阁主不仅貌美，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真可谓是赛过活神仙啊。”又见一个精瘦的男子缓缓摇摆着手中的折扇，得意地说道。
　　“你们听说了没，钱鸿元在死的前一天，有一个神秘人向寻芳阁投了一本神秘的话本，据说阁主还特意编排了个戏班子，这戏里演的啊就是钱庄命案，当时大家都没当回事，这钱鸿元本就是寻芳阁的常客，搞不好这神秘人就是他自己，为了博得红颜一笑而杜撰的话本，可谁又能知道这一出闹剧竟成真了。”刚才那油头满面的男子一脸唏嘘的说道。
　　江耀祖差点跳起来，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何张大人只字不提，还有，既然已经发生如此大的命案，这群不要命的嫖客还敢来此看戏？江耀祖对这个寻芳阁的阁主越来越感兴趣了，还是说凶手就是阁主本人？
　　“各位官人，子不语怪力乱神。桌上已经摆上了笔墨，一炷香后，请大家把所续写的话本投入此箱内。”说着，柳素清拿出一个红色的木箱，上面开了一个能容纳话本大小的口子，静静地置于两个妆奁间。
　　只见几个清秀的小娘子施施然将一本名为“归梦”的话本递到每张桌子上，江耀祖翻开话本，里面却没有任何文字，微微泛黄的纸张上分明画着的是刚才那出荒唐的剧情，尤其这岚儿与婉瑶，他们眼中的怨恨透过这薄薄的纸直逼人心，让人毛骨悚然。
　　柳素清这时又回到江耀祖身边，甜甜地笑道：“公子，你可有头绪了？”
　　江耀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装傻道：“好姐姐，这钱鸿元也太不是人了吧，为了一个男人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我定是要在话本里为可怜的婉瑶姑娘讨回公道！”
　　柳素清脸一沉，冷冷地说道：“岚儿难道就不可怜吗？”
　　江耀祖心中暗笑，说道：“可是岚儿杀了婉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柳素清沉默不语，半晌，缓缓开口道：“岚儿早就死了，身死莫过于心死。”
　　江耀祖假装悲伤地叹了口气：“也对，这岚儿和婉瑶就应该联手，用那把尖刀手刃钱鸿元才是。”
　　柳素清又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公子，在下失陪了。”
　　江耀祖故意提到不眠刀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柳素清仿佛是知道什么一样，就这样无视了自己。
　　江耀祖拿起笔，在话本上大展拳脚，写完后骄傲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神气地走到戏台上，刚想把话本扔到木箱中，谁知刚才那女扮男装的小公子一把抓住江耀祖的手，神秘地说道：“这位公子，冒昧问一句，你的话本上写的是什么？可借我一看。”
　　江耀祖一甩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说道：“这位小娘子，我为何要告诉你啊？”
　　小公子立马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耀祖用手指了指小公子的胡子：“歪了。”
　　小公子连忙调整了下假胡须，然后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也发觉古怪了吧，这寻芳阁怕是有鬼。”
　　江耀祖一耸肩：“所以你可以让开了吗？”
　　这小公子不依不饶，继续死缠烂打道：“我的也可以给你看，你写得借我瞧瞧呗。”
　　江耀祖心想，这小娘子横冲直撞，已经连续骚扰了好几个人要他们的话本看，也不知道混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是来查案的，还是谨慎为妙，于是，清了清嗓子，抱拳道：“恕在下失陪。”说罢，便把话本急忙扔进了木箱，不再理会她。
　　“阁主，你看，这出戏还继续吗？”柳素清对着屏风后的男子恭敬地说道。
　　屏风后面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他俊朗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右手拿着一把样貌古怪的尖刀，他把刀放下，随即又从木箱中拿起一本话本品味了起来，红色蜡烛忽明忽暗，半晌，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慢慢吐出了几个字：“就他了。”
　　柳素清欠身道：“是。”
　　“各位官人。”柳素清换了一身蓝色秀衣登上了戏台，手中已经拿着选定的话本，笑道，“此次采春宴的头牌就是...。”说着，还卖起关子来，纤纤细指翻开话本，忍俊不禁，“你们猜猜，是谁呢？”
　　台下的人窃窃私语，刚才那大腹便便的男子拍着胸脯，自信地说道：“当然是我啊！”
　　柳素清朝着他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滑过台下若干人的脸，随即在一个人身上停住了，俏皮地说道：“就是你了，江公子。”
　　江耀祖一愣，左右摇晃脑袋，确定是自己后，又想到自己在话本上留下的鬼画符，顿时泛起一阵恶寒，心想，这寻芳阁的阁主果真是个品味独特的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