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浮华之长河落日圆》苏暮泠

2、第 2 章

　　“你们家二公子，可真是个大忙人，还要来找我的茬？”苏靖讽刺说道。这一年来，可真是憋死她了，因着李景焕那历历在目的危险，她极少踏出碧桐斋，自然与李瑜碰不到面。
　　丹青默默听着，不言不语，当日李景焕抱着湿漉漉的苏靖进入碧桐斋时，正是她服侍的苏靖，所以今日两人在花园的一番唇枪舌战，也不避着她。
　　苏靖走了下来，轻笑着以指尖抬起丹青的头：“你说他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丹青不敢妄议府里主子，她小声道：“奴婢不知。”
　　苏靖气极，转身大力挥了挥袖子，“你自然是帮着你们自家的主子，我不过是一外人。”
　　虽然府里下人中或有议论苏靖的，但丹青绝没有这样的想法，这一年来，她看着苏靖不动声色的将身边的丫鬟换了一遍，如今还留在碧桐斋的人都是苏靖能信得过的，或者说是苏靖能够掌握的。
　　而最让她不明白的是苏靖为何将她留下，毕竟她来自老太太的中和堂。
　　“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绝没有这个想法。”
　　苏靖坐回了榻上，慢悠悠道：“丹青，平日里见你整理那些书籍，倒是一个也没有错的，想来你是识字的。”
　　丹青像是明白苏靖的话中所指，道：“老太太素来喜欢懂诗书的人，跟在她身边的婢女小厮都学过一点，奴婢也是有幸，略微识得一些。”
　　苏靖道：“老太太不愧是老太太，侯府这样大的家业，若不是老太太的清明，也断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位。”
　　提到老太太，丹青自然心中敬服，道：“小姐说的是。”
　　苏靖又道：“你以前是老太太的丫鬟，身份自然不同，如今跟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心中可有失落？”
　　丹青突然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虽为下人，但也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小姐聪敏慧达，如今不过才是刚刚开始，小姐心中宏愿终有一天必能实现。”
　　苏靖却是笑了，“你这丫头，倒是给我戴高帽。”
　　丹青的见势而为，苏靖心中清楚，但她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追逐利益，远比情感来的更为牢固。丹青为何对她表忠心，她心中并不在意。
　　她摇摇手，“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心中冷笑起来，总有一天，她要让李景焕明白，她苏靖可不是好欺负的，当日的落水之仇，来日必定要让他亲尝。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怅然起来，李景焕不过是为了他的妹妹李瑜，他以为她欺负了李瑜，所以他教训她，让她不要在侯府生事，若站在李瑜的角度，有这样一个哥哥，她自然可以飞扬跋扈，她也自然可以不可一世。
　　可惜她没有这样一个哥哥。
　　若是李景焕是她的哥哥，那该多好，她想做什么，想干什么，有这样一个人给她撑腰，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但还是那句话，可惜李景焕不是她的哥哥，他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若不是她的母亲嫁给了他的父亲，他们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见面，她会在凉城那个地方成为一个乞丐，成为一个废民。
　　还好，还好……
　　她如今在侯府。

　　她看向窗外发黄的梧桐叶，秋日高阳下，叶子落了一地，远没有春夏里的青翠，这一切如同做梦般，她突然攥紧了手指，指尖掐在手心，有一种畅快的痛感。
　　即便是做梦，她也绝不会让这梦醒。
　　眼中的决然如同那夜濡湿的双手，她盯着林清，眼中透着与年岁不符的果决来，她说：“娘，我们没有办法了，我们一定要离开凉城，离开这里。”
　　林清原本恐惧的双眼，奇迹般的淡定下来，她用温水将苏靖手上的鲜血一遍一遍的清洗，直至没有一丝的血腥气，而她也一遍一遍的对苏靖说，“阿蛮，别怕，娘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随后的事情就是另一个故事，在李肃云眼中，或许这是一个青梅竹马分别多年后的重逢，可是于林清而言，这不过是她的有意为之。
　　两人似乎有默契，一个不谈过去，一个不谈将来，很快就将婚事定下来，终于林清带着苏靖离开了凉城，来到了东都。

　　因中午是在老太太的中和堂吃的，苏靖为了维持千金小姐的人设，所以吃的并不多，而且老太太的膳食多为清淡，实在是不合她的胃口，所以晚膳时，她让小厨房准备了炙羊腿，葱泼兔，莼菜笋，糖蒸酥酪，如意糕。
　　苏靖只吃了一口糕点，就放下了，倒是炙羊腿跟葱泼兔吃的还算多，她好好吃了一顿，白日里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吃过晚饭，她便让下人将碧桐斋闭了门，她也早早的进了内室休息起来。
　　进了内室的苏靖一点都不像要休息的模样，她穿了一身男装打扮，对着丹青吩咐道：“今日你跟我出去，七香留下来。”
　　七香年纪不大，还是孩子性子，是苏靖在凉城里捡来的，在进入侯府后就一直跟在苏靖身边，此时闻得主子要带别人去，心中吃味起来，道：“小姐，为何不带我去，难道是小姐嫌弃我笨。”
　　苏靖摸了摸七香的头，道：“平日丹青姐姐对你不好？你不是总在我面前说丹青好，如今倒是吃起丹青的醋来。”
　　七香看了一眼丹青，撇撇嘴，丹青平日里对她是很好，可是小姐对她也很好啊，虽然小姐有时候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是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她。
　　丹青哄她道：“回来带糖葫芦给你吃。”
　　苏靖可没耐心哄她，开了床底的暗道，对着丹青道：“我们快走。”
　　又对着七香道：“你晚上就睡在我的床上，好好看家。”
　　七香闷闷道：“知道了。”
　　丹青吹起一个火折子，两人就走了下去，丹青从未跟苏靖来过这地道，以前都是七香陪着苏靖出去。
　　丹青第一次跟着苏靖出去，她不知道这地道的尽头有什么？另一方面，她心中又有些不安，苏靖让她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要做什么？
　　暗道已到尽头，只见苏靖对着墙面敲了三下，头顶的盖子忽然被掀开来，一个声音道：“小姐。”随后就见一个梯子被放了下来，苏靖对丹青示意，丹青已经明白，是让她跟着她上去。
　　苏靖上去后，对着来人道：“周叔呢，他怎么没来。”
　　来人是一个容貌年轻的小厮，他道：“师傅在如意楼，这几个月如意楼生意着实的好，他今日脱不开身来，便让我过来，小的是周怀，是师傅将我从捡了回来，我视师傅为再生父母，小姐大可放心。”
　　苏靖见这小厮眼亮心细，又听见他如此说，心也放了下来，周仁既然让他过来接她，这人自然是信得过的。
　　丹青左右看了看，原来这处院子离侯府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苏靖与面前这人说的她一概不知，所以她也只默默听着他们说话。
　　苏靖对周怀道：“带我们去如意楼。”
　　如意楼？
　　丹青自然是听过如意楼的，如意楼做的是女人的生意，衣服，配饰，胭脂，水粉，应有尽有，如意楼足足有五层楼，一楼金玉首饰，二楼胭脂水粉，三楼，四楼衣服，五楼餐食小馆。而这如意馆的出名也仅仅在半年之前，半年前，如意楼悄然在东都开张，不到半年，已成为东都名流圈选购衣物的首选之地，尤其是三个月前本朝云安公主也慕名前来，留下一句：“不来如意楼，不知天下竟有如此鼎盛之处。”此后如意楼就成了东都标志性的建筑，时人有云，不来如意楼，便不算来东都，不来如意楼，又怎知东都阜盛。
　　苏靖带着丹青跟着周怀走进了如意楼的后门，虽在后门，但隐约还能见到如意楼前厅的灯火辉煌，暗夜中，如意楼灯火通明，五层楼间人人往来不绝。
　　苏靖熟门熟路的跟着周怀进了一间内室。
　　周仁早就在内室等候了，见着苏靖，双手抱拳颔首道：“小姐。”
　　苏靖点点头，道：“周叔，最近如意楼的生意怎么样了？”
　　周仁见苏靖说到如意楼，眼中也是放出了神采来，“如意楼生意太好了，若不是如此，今日我也不会让怀儿去接您。”
　　周仁边说边到了一盏茶放在苏靖面前，忽地他见苏靖身旁的丫鬟不是从前的那个，本来想说的话也吞了下去，苏靖看了丹青一眼，似是明白周仁眼中的戒备，她吹了一口茶，淡淡道：“周叔不必介意，丹青是我的丫鬟，既然带过来，自是信得过。”
　　周仁便道：“小姐说的是。”

　　苏靖让周仁将如意楼的账本拿了过来，就地看了起来，又指出了一些不当之处，周仁一一记了下来，苏靖合上账本，心里盘算了起来，这账上的现银不多，银子都在货物上，虽然如意楼表面上看起来日进斗金，但日常所需花费也是巨大，外加算给周士雨的五成利，这账上剩余的钱款，还远远不够。
　　将账本还给了周仁，苏靖道：“苏州那边办的怎么样了？”
　　周仁想了想，回道：“回小姐，一切都还算顺利，老奴让怀儿……就是刚才带您过来的那个小子……乔装过去的，苏广并未有疑义，况且这半年来，如意楼在东都很是出名，便是江南地带也有耳闻，他也只会当我们是正常进货。”
　　苏靖点点头，眼中狠厉一闪而过，随后便又恢复了正常语气，“周叔，此次进货是为了让苏广对我们放心，你下个月再联系苏广，此次的数量要比这次多一倍。”
　　周仁迟疑了，苏靖的计划他大致了解，但是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现银问题，如意楼的账本他早就翻烂了，能抠的早就抠了，可是苏靖如今说下次进货是这次的一倍，他也是在是觉得为难，“小姐，账本您看了，这次进货的钱也着实是我东拼西凑凑出来的，若是再要进货，我们的钱实在是不够。”
　　苏靖也是淡淡叹了口气，账本她刚才看过了，账上确实是没什么现钱，她也很头疼，她想了想道，“周士雨的分红暂时不给他，此事我来跟他说。”
　　这周士雨是如意楼的大股东，他家中表姑梁月在宫中为妃，他也算得上皇亲国戚，不过他们这一枝与梁月关系疏远，若不是因为周士雨有商贾之才，梁月估计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梁月既然在宫中为妃，自然也是需要银钱打点，这周士雨投其所好，梁月想不愿意也变成愿意了，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周士雨的生意越做越大，也成为了京都之中有名的富商。
　　苏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结识了周士雨，又将她对如意楼的所思所想说与周士雨听，周士雨既是有名的经商之才，自然也是听出了苏靖话中的意思。
　　苏靖身无钱财，却又想不费飞灰之力就将如意楼开起来，周士雨自然不会如她如愿，所以他对苏靖的要求就是如意楼一半的股。
　　苏靖气得咬牙，如意楼是她的心血，若非资金不够，她又何必找周士雨，偏偏周士雨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若不答应周士雨的要求，恐怕这满京都她也找不出另一个愿意将银钱借给她的人了。
　　所以她答应了周士雨。
　　周仁道：“若是周公子的五成利暂时不给他，倒还是能凑出一些出来。”
　　苏靖刚才想到又要去找周士雨，心中觉得甚是烦闷，与周士雨这样的奸猾之人打交道，可着实不是高兴的事，但一想到如今的情况，箭在弦上，也由不得她放弃了，所以她道：“下个月去苏州进货的时候，再让人放出消息，就说如今如意楼在东都的生意红火，我们准备将如意楼扩大到五个店铺。”
　　周仁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默了片刻，才道：“小姐是否真的想好了，此时出击，苏州的春晖园必定遭重创，苏广接手春晖园后，春晖园已是大不如从前……”
　　苏靖转过身，眼神坚定，“周叔，若不如此，又怎能将他逼入绝地，我又如何能拿回春晖园。”
　　周仁想着从前苏坤当家时，春晖园是那般的鼎盛，他看向苏靖，眼中竟有了湿意，从前的苏靖天不怕地不怕，永远笑呵呵的坐在苏坤的大腿上，见着他们这些掌柜，下人也不害怕，若不是苏坤在西域丧生，她该还是那个不知忧愁的大小姐，可是如今看她如此沉着冷静模样，又不知受了怎样的苦难。
　　他不过是一下人，自苏坤遇害，苏广占了苏家产业，将林清母女赶出了苏家，而他们一众下人也被遣散了，他便是想找她们，想帮她们也没有办法。
　　再见到苏靖，便是在东都之中。
　　苏靖问了他好些事情，又问了这几年他在做什么，愿不愿意跟着她。
　　他自然是愿意的，苏坤当日在世时，对他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他都愿意助苏靖一臂之力。

　　苏靖将事情安排妥当后，就带着丹青出了如意楼，丹青今天晚上听了苏靖如此多的事，心中也是一阵心惊，苏靖看着她，似乎明白她心中的害怕：“怎么了，觉得不该跟我出来。”
　　丹青咽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道：“奴婢没有，只是有些诧异。”
　　苏靖轻轻一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觉得如意楼如何？”
　　丹青想了想，道：“如意楼如今在东都首屈一指。”
　　苏靖原本是在丹青前面，此时却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看着丹青，道：“如今只不过在东都首屈一指，总有一天，不仅是中原大地，还是西域苍穹都要有我苏靖的生意。”
　　周遭都是行人，在这般普通的夜市之中，苏靖的话淹没在人群之人，可是不知怎么丹青竟然相信了。
　　她道：“小姐，真希望那个时候奴婢也在如今日在小姐身旁。”
　　苏靖耸耸肩，轻轻一笑：“所以，丹青，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带你过来。”
　　丹青摇摇头：“奴婢不知。”
　　苏靖道：“要做事，首先得有人，我在侯府一年多，你自从来碧桐斋后将碧桐斋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收支一切有根有据，很是不错，以后我想将如意楼的账目交给你，你愿不愿意？”
　　丹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口中不断道：“愿意，愿意，奴婢自然愿意。”
　　“可是奴婢不明白，小姐为何如此相信奴婢，难道不怕奴婢是个不守信的人。”
　　苏靖见丹青脸上的光亮又暗了下来，不禁道：“你会吗？”
　　丹青赶紧摇头：“奴婢绝不会。”
　　苏靖白了她一眼，“那不就行了。”
　　丹青虽然还是不明白，但苏靖如此看重她，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她，还是令她心中喜悦，以往在中和堂，嬷嬷有赵三娘，丫鬟有千丝千叶，彩云，彩月，她在其中着实不算突出，相貌也不算好，只做些闲散事。
　　但她的算术却是极好的，当日老太太令赵三娘教习他们算术以及识字，也不过是为了她们日后好做事，她不过是算术拔尖了些，便被彩云说了一通，自此她再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出来，只规规矩矩听老太太的吩咐，做一些不重要的事。
　　她看着苏靖的背影，这一刻她突然笑了起来。
　　忽然，她觉得不太对劲，这苏靖走得方向根本不是回去的路，她一张口：“小……”察觉到不对，顿时改了口，“公子，回去不是这边。”
　　苏靖挑眉看她：“谁说要回去？”
　　丹青疑惑道：“如今天色已晚，不回去做什么？”
　　“去兰芳馆。”
　　“啊……”丹青失声，忽地捂住了嘴巴，小声道，“这……这莫不是青楼？”
　　丹青平常为人稳重，很少能看到她如此大惊失色的模样，苏靖敲了敲的头，“真没见过世面，这兰芳馆可不是普通的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