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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借典当三日躲清产 走江宁千里搬救兵 ...

  •   看着当铺里的水牌,碧城突然想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既然他们诉的是吕家的田地、房产,那如果地契已经按押出去了,后日之限,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她赶紧进当铺找承祖商议。
      外面已经是暑天了,风里的热气吹得人连绸子都快穿不住了,可一走进承祖在当铺后院的别间,却是凉气沁人。
      只见屋内的案上,放着几大盆冰块。梁上的吊扇一拉,吹得人好像喝了刚从井里汲上来的水一样舒坦。碧城火急火燎的心,也瞬间平静了下来。
      听了她的计划,承祖兴奋地敲着扇子称赞:“好计,好计!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这个鸿兴当的少东家,倒是卖油的娘子水梳头,现成的办法,近在眼前却看不到。”
      “你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终于有法子可以保住父亲的心血了,碧城一时忘了礼数,拉着他的手笑道。
      于是,小两口分头行动:碧城要劝母亲拿出地契,承祖得从柜上开出押当的票据。

      碧城本以为,劝服母亲要颇费一番口舌。
      没想到,她一开口,娘就痛快地答应了,还嘱咐她:“碧城啊,以后我们凡事就要指望汪家少爷了。你别看他现在处处依着你,将来难保不会逢场作戏,他到底是个富家子弟。俗话说,夜长梦多。我看等过了眼前这一关,就赶紧请媒人和汪家定下日子吧。你也不必守制三年了,今年就过门去。你今年可都十九了。”
      听了母亲的催促,碧城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她很清楚,母亲并非是贪图汪家的富贵。
      娘这辈子最盼望的,就是稳定。她需要有人依靠,需要知道明年、后年的生活是怎样的。
      但,莫说是在这青萍之末的乱世,就算是在太平盛世,又有谁能给她们提供这份稳定?
      承祖能么?她不知道。
      也许娘是对的。嫁给了他,她身上的担子就能卸下来一半。
      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做少奶奶了。她只需要再撑一撑……

      令汪承祖没有想到的是,答应碧城的事,他这边反而坐蜡了。
      依着柜上朝奉的解释,鸿兴当对于所有押借品的金额、期限以及利息的高低,都有成规:押借金额需要在押品价值的五成上下,期限一般自六个月至二年不等,利息必须按月计算,即使过月几天,也需要加计一个月的利息……
      这些不仅是汪家一家的规矩,也是整个典当行的行规。
      况且,吕家的地契还牵涉到了诉讼。这样的抵押物,按例是断不能接的。
      方朝奉在鸿兴当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了,从学徒做起,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半分差池,靠的就是谨守规矩。
      现在少东家硬要接下吕家的抵押品不说,还要按原价开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的票据。利息也只要一分做个意思。赎期要定成随时可赎,还不许收取额外费用。贷出的现金又要足额支付……
      这些完全坏了典当行“轻出重入”和“折扣出,满钱入”的规矩。
      若是传出去了,同业们一定会认为,鸿兴当这是在砸大家的饭碗!
      其他铺子要是联起手来,就是汪家这样的大户,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再者,帮着吕家拿按押糊弄县衙这种事,就更是火中取栗了!
      衙门光是在当帖(当铺的营业执照)和贴捐(除了正常的纳税外,各地以海防筹款等名义,强迫当铺另缴的杂税)这两项上,随便弄点什么花样,都够鸿兴当喝一壶的了。
      所以,他苦口婆心地劝阻少东家,哪怕会因此开罪于他。
      但承祖哪听得进去呀?
      一则,他是大少爷脾气。凡是阔少,一想到什么,恨不能有人立即替他办好。
      再则,他是在自己女人面前打了包票的,现在说办不到,作为男人,他无论如何也丢不起这个面子。
      三则,他在自家铺子里,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作为少东家,传出去了,要如何服众?
      所以他跳着脚,坚决要办。
      “少东家,规矩大过天!这票子要是按您说的条件开出来,东家那里,我实在是没法交代呀。再说,眼下柜上也没有一千五百两那么多的头寸。”方朝奉不卑不亢,变着法地跟这位二世祖软磨硬泡,希望能打消他的念头。
      承祖气得直咬牙:“行,方先生,我记得你卖给我这个人情。票子你不开是么?那好,我亲自开!你现在就把印盒的钥匙交给我,将来我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逼你的。”
      说着,他揪起案上的徽笔,龙飞凤舞地写起了当票,边写还边嘟囔:“哼,我就不信了,没了张屠户,还得吃带毛猪?”
      写完后,他一叠声地喊来账房:“你现在就去钱庄,给吕夫人新立一个一千五百两的折子。这笔钱就挂在咱们鸿兴当和钱庄的往来账上,慢慢地清。”
      可怜账房先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只好一边给方朝奉递眼神,向他发出求救信号,一边磕磕巴巴地问:“少东家,哪、哪个吕夫人呀?”
      “就是吕凤岐吕大人的遗孀,我的老丈母娘!”见账房没有动弹,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请方朝奉的示下,汪承祖的声音一下就在他的瓜皮帽顶上炸开了。
      方朝奉没想到,饶是他百般阻挠,奈何少东家也懂行,愣是想出主意,把这事儿给办了。
      他只好冲账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按少东家说的办。
      账房赶紧点头称是,小跑出去了。
      方朝奉也趁机退出了后院,心想:虽说这位大少爷想怎么折腾,是他自己的家务事,可这事儿破了东家立下来的规矩,自己的饭碗肯定危险了。将来要是有什么屎,还得他们这些底下人来擦。
      所以,他一转头就去汪府告密了。

      转眼到了第三天,县衙如期派来掌管钱粮的杨师爷,清点账册,收缴地契。
      但等着他的,只有一本空账,和几张簇新的当票。
      杨师爷见状,笑嘻嘻地眯起一双小眼睛,一边用扇子敲打着账册,一边意有所指地说:“吕夫人,看来您是受了高人指点啊。”
      严氏亲自给他奉上了一杯六安瓜片,卖上了可怜:“杨师爷,我也不怕您笑话。家中自从遭逢连番不幸,实在是捉襟见肘。以后我们几个女流之辈,恐怕就得靠变卖这点子祖产过活了。”
      说着,她的眼圈又适时地红了。
      这番惨兮兮的哀告,自然瞒不过杨师爷的法眼。
      他是个行家,早瞧出了这是吕汪两家联手做的计。不过这个计策很妙,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考虑到他平时经手的官银很多,经常要和汪家的钱庄打交道,上面派下来的户部官票(清政府发行的纸币,需要钱庄按一定的折价购买,才能进入流通市场),也得靠他们那些大户多多认购。
      平日里明的年节孝敬、暗的利息回扣,他也没少从汪家拿。
      所以,看在当票上面“鸿”字头的印章,和吕碧城未来汪家少奶奶的面子上,他没有为难吕家母女,起身告辞了。
      既然明面上抓不到她们的错处,这种踹寡妇门、欺门绝户的事,他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氏和碧城亲自将他送至二门外,又嘱咐管家:“好生礼送。”
      汪叔明白,趁着杨师爷在门房候轿的时候,掏出两个备好的红封套,悄悄递给他身边两个跟班的:“冒暑的天气,二位爷为我们家的事,受累了。这几个酒钱,小意思,你们拿去消消暑,消消暑。”
      那两个跟班的捏了捏手里的红包,识趣地走开了。
      汪叔又掏出袖子里的一张汇票,赔着笑,弓身递到比自己矮半头的杨师爷面前。
      杨师爷见状,当然要先摆摆款,推却一番咯。
      汪叔便显得愈发谦卑:“杨师爷,小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配和您打交道。可现在吕家遭了难,也没个男人在外头应承。只能由我这个老管家厚着脸皮,在您这尊菩萨跟前烧香了。您就看在故去的吕老爷面上,多担待。”
      杨师爷这才“勉强”收了那张二十两的汇票。
      俗话说“火到猪头烂”。他手里捏着吕家的好处,口气自然就缓和了许多。
      “汪管家,您这是哪的话呀?别说我跟吕大人是故交,就是街坊邻居瞧见吕家现在这样子,也会搭把手的。”
      “是,是,杨师爷您宅心仁厚,我们是遇到好人了。不知,您一会儿跟大老爷回话时,能否替我们夫人捎封信?”汪叔揣着手,恭恭敬敬地问。
      听见这个请求,杨师爷在心里合计开了:这个小忙跟刚才那张汇票比起来,值得一帮。不过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吕家日后缠上他了。
      “你可以把信交给我。但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底下办事的,到底不能替主人家拿主意。大老爷他是怎么想的,其实我也猜不透。”
      “小的明白,那这封信就拜托您了。”汪管家把信郑重交给了他,又说,“我今天就在衙门外头候着。县太爷要是有什么话,还劳驾您知会小人一声。”
      “这你放心。”杨师爷把信收了起来。
      这时,汪管家又变戏法似的掏出另一个红封套,“这个是年节下的一点小意思,请您代为给那一位送一送。”
      杨师爷一点就透,明白“那一位”指的就是胡知县,自然答应了。
      这是他乐意效劳的差事,有了这个,他今天也不算白来了吕家一趟。

      送走杨师爷后,碧城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盘算着:母亲已经致信胡知县,向他陈情。但若是知县大人不依不饶,还要办吕家,她们怕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所以,上面的招呼越早打到旌德,事情才能越快了结。
      时间紧迫,父亲的故旧中,离她们最近的,当属“江宁布政使”樊增祥樊大人。
      从旌德到江宁府,雇条快船,顺风顺水的话,只消一天一夜便能到达。
      可这事儿要托谁去呢?去的人必须信得过,又能把事情的紧要性讲明白,还得见过官府的市面,否则连布政使司署的门都进不去。
      眼下,吕家只有汪叔能胜任这份差事,但他已经去了县衙。再说,家里也离不开他在外面周旋。
      承祖呢?不行,他不像自己,年少便多有游历,连旌德都没有出过,而且也不常在官场上走动。
      哎,这条水路,当年她和乾秀倒是走过。只可惜,自己是个女儿身,无法独自上路。
      此刻,她真恨不能变成个男人!
      等等……变成个男人?
      碧城忽地心思一动,马上找出几条裤子和一件紧身小马甲,关上房门,和丫头用针线把裤腰和马甲前襟都缝得死死的。
      这样就算路上遇到坏人,对方也很难得逞。
      然后她又到乾秀房里,找出一件弟弟的衣帽套上。
      打扮停当后,她径直去了母亲房内。
      碧城这么一亮相,把两个妹妹都吓了一跳。她们一反应过来,马上就围着她笑了起来。
      这还是几天以来,吕家第一次出现笑声。
      碧城把自己想要外出求救的计划,对母亲和盘托出了:“妈,没事的。我带两个男仆上路,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那我问你,你路上要解手怎么办?你总不能一天一夜都不方便吧?还有你的喉结、耳洞……你以为这些,外面的人都看不出来吗?”
      听娘这么一说,碧城垂下头,发起了愁。
      她到底是个年轻姑娘,没有想到这些性别上的细节。
      这时,碧月突然从旁提醒:“姐,你可以去找余家哥哥帮忙呀。”
      对啊,这是个好主意。怎么把他给忘了?
      余大哥帮忙扶灵返乡,她本该专门致谢,只是葬礼过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不知道他现在回日本了没有?
      想到这里,她匆匆去了余家。

      “你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复争一听完整件事,就虎着一张脸,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生气的是:这么大的事情,碧城竟然最后一个通知他。
      见他发火了,碧城脸上直发窘。
      复争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红着脸遮掩:“好歹我也是乾秀的兄弟啊。你应该早点找我商量才是。”
      “我是想着,自己能解决就解决了,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我之间,还说这种话?你放心,我今晚就出发,一定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樊大人的回信带到。”
      他没有告诉碧城的是,他已经定好明天的船,转道上海回日本。他的事假已经满期,如果回去晚了,连学业都可能有麻烦。

      碧城刚走,复争就进房收拾行李。
      妻子夏萱觉得奇怪:“诶,我不是已经帮你收拾好行李了嘛,怎么你又在收拾?”
      “哦,我有急事,要先去趟江宁,今晚就走。”复争背对着她说。
      夏萱已经听丫头汇报过了,姑爷刚刚在前面接待了一位公子。
      她觉得有些反常,便问:“刚刚来找你的是谁啊?”
      “是乾秀的姐姐。”
      “哦,不是一位公子么?”
      话一出口,夏萱就察觉到了不妥,赶紧住嘴。
      但为时已晚,复争已经意识到,自己被监视了。
      他没有料到,妻子竟是个这么有心机的人。
      他转过身来,冷冰冰地注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喜欢我的妻子自作主张,总是在背后猜忌我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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