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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晓月楼姐妹授机宜 延年堂父子遭报应 ...

  •   自从被复争安顿好了,碧月真个儿洗心革面,每日只穿一身素净的衣裳,在房内看书弹琴,不施脂粉,不带钗环,也不出局应酬。有时还会对着镜子偷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现在她很庆幸,自己不必再过那种白天睡不醒,晚上逢场作戏的无聊生活了。
      以前,她们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喝茶醒酒之后,不是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就是为了一点点小事拌嘴,要么就是梳洗打扮,涂脂抹粉。到了晚上,又是梳洗打扮,涂脂抹粉……等待那些客人的到来。
      那些纵酒寻欢的男人里,有大人物,也有普通人,有老态龙钟的,也有年轻的,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但无论何种身份,何种年纪,即便是从前在王府的锦衣玉食,都没能挑动碧月心底的情窦。
      因为她看得出来,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不过是一种想要让她屈从的占有欲,并无半点尊重可言。作为女人,她当然无法从中得到半点乐趣,有的只是苦涩。
      就像筠荷姐时常劝解她的,不过是忍受罢了。
      从□□的角度上讲,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但从精神的角度上,她仍是一个有着年轻绮梦的小姑娘。
      最近这个小姑娘的脑子里,常常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在她十三岁时,手举火把,浑身闪闪发光,和他的马儿一样矫健、英挺的身影。
      每次一想起那个身影,一种既激动又甜蜜的感情就会袭上她的心头,让她全身发热。
      在碧月眼里,复争哥无疑是个完美的英雄。尽管她还不够了解他,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他的倾慕。
      可她毕竟只有十六岁,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美丽、神秘又陌生的倾慕。
      倒是筠荷这个过来人看在眼里,心中明了。
      这天,她都进房间好久了,翠喜还没有发现。她忍不住出声逗她:“翠喜,又在想着余公子呢?”
      “呀,筠荷姐,你瞎说什么呢?快请坐。”
      碧月被她吓了一跳,又被她看穿了女儿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耳垂都红了。
      “呵,我瞎说?你呀,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你看看你的眉毛,是不是都拧到一处去了?”
      碧月听了,真个儿去照镜子了,把筠荷逗得抚胸大笑,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哎呀,筠荷姐,你太坏了,竟然诈我。”
      碧月扭过脸去,生起气来。她气自己的心事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
      筠荷见她恼了,便不闹了,拉着她的手,关切地说:“我问你,你和那个余公子,究竟怎么样了?”
      人的心事藏久了,总会想找人倾诉的。况且,筠荷姐几次善意地施以援手,碧月对她既感激又信任,觉得她比亲姐姐们还理解自己,就将和复争哥的渊源一五一十说了,当然隐瞒了他对大姐的倾慕之情。
      筠荷听完之后,语重心长地指点她:“这么看来,这个余公子真是重情重义。对你舍命相助,却不图回报,还那么君子地待你。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有一身的真本事,却只做不说。翠喜,你相信姐姐的眼光。这样的男人,可比欢场上那些空心大少爷,要靠得住。那些浮头浮脑的男人,就像咱们晓月楼门前的石狮子一样,看起来威武,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做咱们这行的,最难得的就是遇到一个可以托付的好客人。眼下这位余公子,是你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筹码了,你可千万别让他从你手里溜走了。要抓住他,让他做你一辈子的依靠。”
      听了这番话,碧月心里直替复争哥骄傲!
      她也觉得,他比袁克文那些人都强。
      可她看得出来,他只把自己当成了妹妹。
      一想起他那种淡然的态度,她就低着头,搅着衣襟,不无惆怅地说:“哎,这是两个人的事,哪能我一个人说了算呀?”
      “傻丫头,进了你的闺房,还不是你说了算么?呐,我来教你……”
      从这天起,筠荷开始细心调教这个小妹妹:如何用眼角眉梢递送秋波,如何用扇子半遮半露地微笑,如何迈步才能展现出迷人的摇摆,如何流泪、痴笑、恭维……
      最最紧要的是,如何在男人面前恰到好处的聪明,既要像解语花一样善解人意,又不能像玫瑰花一样让他们觉得扎手。
      她相信以翠喜的条件,再加上她多年习就的浑身解数,凭他是谁,没有拿不下的泥塑木雕!
      碧月也极信任筠荷,肯听她的教导。
      自从来了晓月楼,她冷眼观察着那些女人,见她们无论对客人还是周围人,不是例行公事,就是争风吃醋,简直是俗不可耐。
      其实人在风尘里摸爬滚打久了,多少都会变得人情寡淡。
      但筠荷姐不同。
      虽然她对很多事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只淡定地坐在那里摇扇喝茶,温温柔柔地看着你笑。
      可一碰上她那双令人安心的眼睛,你就会莫名地想要信任她,亲近她,甚至会有一种错觉,仿佛在她身上,到底还有些人世间的清平安稳在。

      自从和碧月重逢,保生就对那天的惊鸿一瞥,念念不忘。
      他没想到,三小姐如今出落得如此动人!
      这些年,到了北方,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警局里,每天不是忙着查案子,就是和兄弟们喝酒应酬。偶尔也会去青楼,和某个姑娘发生点关系。
      但到了夜晚,看到别人家里透出暖暖的光,多少还是会感到寂寞。
      有时,他也会在人群里挑几个风致绰约的女子,在脑海里幻想一番和她们的未来。
      但这种幻想一直没有一个具象,直到他又遇到了碧月。
      保生是个普通男人,在他眼里,碧月娇美柔弱,又需要保护,实在是个理想的女人。
      更何况,当年他未能护她周全,对她始终有些歉疚在心。
      种种情愫萦绕在一起,他开始茶饭不思,只想快点再见到她,不管她如今是什么身份。
      等他终于攒足了银子,来到晓月楼,却被老鸨告知,翠喜被人包了,暂不见客。
      他失落极了!
      其实就算没有余公子,三阿姨也不可能让他见到翠喜的。
      做她们这行的,早练就了一副灵敏的鼻子。
      她一见到保生,就闻出他身上的衣服在外面浆洗的味道,还有那廉价的头油味儿,当然不可能特别巴结。

      正当保生相思无计时,南城花街出现了一个新的流氓团伙。为首的自称为姚大爷,经常向街坊邻居需索,还跑到妓院里白吃白喝。
      周围的小商小贩都敢怒不敢言,妓院里的女人无依无靠,就更不敢得罪他们了。这反而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这天,姚大爷一行来到晓月楼,因为不知道黄秋岳的背景,还跟平时一样吆五喝六的。不但要酒要菜,竟然还要石筠荷和杨翠喜陪酒。
      晓月楼的护院上来阻拦,他们一言不合,竟然打砸起来。吓得三阿姨赶紧报了警。
      等警察来了,三阿姨抢先张开她那厚厚的红嘴唇,一顿哭诉:“哎呦,他们砸烂了我们多少东西呀!官爷呀,您可一定要替我们正风俗啊!把他们都抓起来,赔偿我们的损失……”
      这群流氓能为非作歹这么久,上面自然有人罩着。今天来的小队长,就是拿了他们好处的。
      当听到“正风俗”三个字时,他撇嘴一笑,拉起了偏架:“真是好笑,什么时候妓女也要人家正风俗了?我们要是正了风俗,你们可吃什么呀?”
      说得那群无赖和巡警都大笑起来。
      三阿姨真是叫苦不迭,只好又打起了人情牌:“官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您去这条街上问问,我们哪个没被这伙人吃拿卡扣过?”
      “那怎么人家都甘为奴隶,没有到我们这里来举报呢?”那个小队长还转过身去,假意向周围的巡警询问,“你有听到过举报么?”
      “没有。”
      “那你呢?”
      “也没有。”
      三阿姨也算是个巧舌的,但遇到这种直接耍无赖的,只有吃瘪的份儿。
      那个小队长还想继续吓唬吓唬她,好敲她的竹杠,就大声吩咐手下人:“来啊,把这个老鸨带回去,好好地审问审问,为何要随意中伤他人?”
      筠荷正担心事情要闹大,想亮出黄秋岳的名头,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大声呵斥:“把她放了,把这几个无赖给我抓回去!”
      那个小队长刚要发作,一看来人,立马低下头,声音也软成了妓院里的大茶壶:“李、李警司,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怎么作威作福呀。”保生背着手笑道。
      “不敢,不敢。”现在明明是冬天,但小队长那窄窄的脑门上,却已经开始冒汗了。
      “这个姓姚的大名,我坐在南区的办公室里都听说了。怎么,你孙组长天天在街面儿上巡逻,倒没听说过?”
      “小的愚蠢,小的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审问,秉公办事。来人呐,把他们都带走!”孙组长赶紧弃卒保车。
      他手下的巡警也赶紧把姚大爷那些人抓起来,做嘴做脸地溜出去了。
      “三阿姨,没吓着你吧?”保生回身问道,顺便还深深地看了碧月一眼。
      “没有,没有,多谢李队长为民做主。”
      三阿姨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满脸堆笑的样子。她看出保生的心意,便热情地拉着他的袖子,一直把他拉到翠喜身边说话。
      “你算算看,砸了多少东西?明天我过来给你们送赔偿。”保生抓紧机会,贪恋地看了碧月几眼,又顺便找了个能再次上门的借口。
      “哎哟,李大队长,您要说是赔给我们的,那我们可不要。您要说是赏给我们的,那我就先替各位姑娘,谢谢你啦。”三阿姨暧昧地说。
      一句话就说得保生心花怒放。她们只要想让男人开心,就有的是办法。

      第二天傍晚,保生如约而至,和三阿姨略略寒暄后,她就找了个由头,把他送进了翠喜的房间。
      他进屋时,碧月正对着一个紫檀的东洋镜台梳头呢,没有特别地招呼他,也不吩咐人上茶,只笑着请他坐了,接着又说要换件衣衫,就进了里面的房间。
      保生于是就着窗边的高椅,自顾自坐了,但心思却已经飘到了里面的房间。
      不一会儿,碧月从里面出来了,直接走到靠壁的大西洋镜前,左右端详着自己,不时地捋一捋鬓角。
      此时,她已经换了一件小袖的官纱衫,外罩一件织金杭绸的棉袄,一条品月色缎脚花边的夹袴,显得既雅致又干净。
      保生不觉呆呆地看入了神。
      碧月从镜子里瞧见他的神情,心中暗暗一笑。回身从桌上取了一个极精致的仿定窑白瓷碗,呷了口茶,然后随口问他:“可要用茶?”顺势就将手里的半碗残茶递了过去,“给,你不会嫌脏吧?”
      “怎么会?”保生看着那盏还残留着她口红的茶碗,心脏噗噗乱跳,忙用双手来接。
      谁知,惊惶之下,竟然不小心碰翻了茶碗。
      碧月“哎哟”一声叫出来,本能地缩了下手。那个古董茶碗也咣当一声砸在地上,茶也泼了一地。
      保生囧得不得了,碧月却不介意地捂着帕子笑了。
      保生见她笑了,也呆头呆脑地跟着笑,关切地问:“没烫到你吧?”
      碧月摇了摇头,招呼小丫头上来替她收拾了,又问他:“可曾用过饭?”
      见他摇头,便吩咐外面的婆子去置办吃食。
      不一会儿,屋里就摆上了几个冷热盘和一壶热酒。
      碧月先筛了满满一杯热酒,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保生哥,妈妈让我好好谢谢你,可我想单独谢谢你。”
      “谢我什么?”保生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心里暗暗琢磨:这单独二字,是不是代表她对我有意思?
      光是这一个词,他就已经自负满满,浮想联翩了。
      “谢谢你一直尽职尽责,没有放弃找我啊,哎——”说到这里,碧月长长地叹了口气,胸脯也随之起伏。
      “三小姐,这是我责无旁贷的。”保生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口瞧,自觉口渴,又灌下去一杯酒。
      碧月看出他的眼神,甜甜地说了一句:“保生哥,你何必那么生分呢,以后就叫我碧月吧。”
      她的声音里有种奇妙的、吸引人的特质,每一句都说得很动听,好像戏词一样。
      虽然那话的内容不一定真实,但是光听见那悦耳的声音,你就会忘了话的内容,一颗心飘呀飘的。
      尤其是对保生这种被人呼来喝去惯了、从底下一点一点爬上来的人来说,突然有个女人愿意把你温温柔柔地放在心上,用充满信任、依托、甚至是崇拜地眼神看着你,那简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他依着她的吩咐,亲切地唤了她一声“碧月”。
      光这一声,就已经觉得心跳加速,好似飞上了天。
      “哎,按说,该是我舅舅对我责无旁贷才对。没想到你一个外人,倒比他对我还好。可惜啊,这世上总是好人命运多舛,坏人逍遥自在。”碧月意有所指地哀叹。
      “他们父子狼心狗肺,迟早倒大霉!”保生既是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也是发自肺腑地咒骂。
      “迟早是多久啊?”碧月望穿秋水一般,继续哀怨,“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要是父亲还在,我断不会受这份屈辱的。我都不敢给樊叔父写信,只敢让你私下里偷偷喊我一声闺名。要是有人能帮我做主,要回家产,也许,也许我就不用在这儿受罪了。”
      说着,她的眼眶禁不住红了。
      保生见她双眼莹莹如水晶一般,马上义不容辞地说:“我可以帮你做主啊。”
      他是真心觉得,应该让她舅舅出点血。要不是因为他,碧月也不至如此。他吞了吕家的财产,就该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真的么?保生哥,我就知道你能耐大。那我,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她用手里的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臂,仿佛敲打他要记住自己的承诺一般。
      保生只觉得,那把折扇就像是她的纤纤玉手,便大着胆子握住了那把扇子,允诺道:“你放心。”

      没过两天,他坐在一家茶楼里,指着对面的铺子,对刚刚放出来的姚大爷说:“看见对面那家延年堂了么?”
      “嗳,看到了。”姓姚的揣着两手,规规矩矩地立在旁边。
      “去吧,只要把这事儿办成了,你在天津地界儿上的旧账,就一笔勾销。”
      “好嘞,李队长,您就擎好儿吧。”
      姚大爷跛着脚下楼了,一瘸一拐地走到对面。
      保生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流氓还是老的好啊,懂规矩。

      姚大爷一走进延年堂,马上有小徒弟过来关照:“大爷,您来瞧病啊?是哪儿不舒服呀?”
      “啊,我这腿脚儿不大舒服,可能是倒春寒闹的。”姚大爷指了指自己的跛腿。
      “那您老请先在这里坐一下,等我们大夫空了,马上就过来瞧您。”
      小徒弟客气地请他坐了,不一会儿,又引他进了后堂。
      严笙替他把完脉,给他写了一剂药方,又亲自给他施了针,说要为他去去寒气。
      姚大爷态度很好地配合了,等看完病,拿完药,千恩万谢地走了。
      不料第二天,他竟然躺在门板上,被人抬回了延年堂。还趴在门口,声情并茂地冲着来往的人控诉:自己在这家医馆治完了病,就上吐下泻的,腿也走不了路了……哭着喊着要严大夫负责。
      严笙一看,好家伙,这是要碰瓷儿呀,赶紧命人去寻小儿子。
      严槐带着道上的兄弟回来一瞧:“哟,小子,你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呀。也不打听打听,就敢跑到我严槐的地头儿上来撒野?兄弟们,把他连人带板给我扔出去!”
      “好嘞。”这帮人上手就要抬门板。
      “诶诶诶,你们干什么?”姚大爷带来的人也不依不饶,两边就厮打起来。
      众人正瞧热闹呢,有人带着巡警赶到了。
      姚大爷一见警察,马上趴在门板上装可怜:“警官啊,你们可来啦!我的腿被这家黑心的医馆给扎坏啦。我怀疑他们用的是毒针、脏针……”
      “放你娘的臭狗屁!”严槐上去就要补上一脚。
      “嗯?”旁边的警官瞪着他,“是不是放屁,得我们查了再说。针在哪儿呢,拿来给我们验验。”
      严笙于是从里面取出行医箱,打开让他们检查。
      警察把医箱一层一层抽开翻找,突然从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捡起来一看,只见那上面照的是严槐,他手里握着个不知名的东西,下方落款“东来照相馆”。
      严槐正在兀自纳闷,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东西?就见那警察大惊失色地指着他:“快把他抓起来!”
      严槐两父子一头雾水,一边高喊:“冤枉呀,警官,明明是他们碰瓷儿……”一边奋力挣扎。
      但警察根本不予理会,直接拖走了严槐。
      临出门时,姚大爷还拽着警察的腿叫嚷:“官爷,您可要给我的腿做主啊。”
      “去你娘的腿吧!”巡警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

      “说,你跟乱党是什么关系?去年九月十五,你在什么地方?”警察一边用皮鞭狠狠抽打着严槐,一边厉声审问他。
      严槐实在是受不住了,只有不停地哀告:“大人,我真的不认识什么乱党。我已经说了一百次了,去年九月十五,我、我也记不住我在哪儿了,大概是在家吧。”
      这时,保生走进了牢房。
      周围的巡警立刻起身敬礼:“李警司。”
      保生对他们微微颔首,然后坐下来,掏出一支卷烟。旁边立刻有人递上了洋火。
      他就坐在那儿慢慢地吸,一直吸了有小半支烟,才走到严槐面前,冲他吐了口烟,笑着问他:“还记得我么,严少爷?”
      “你,你是李巡警?”牢里的光线不太好,但就着香烟的火星子,严槐还是认出了他。
      “不错,我就是那个臭脚巡,你的记性很好。”
      此话一出,牢里的弟兄们手心都痒了,恨不能好好地抽一抽这个王八蛋。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不是想公报私仇?”严槐面露惊恐,三层下巴吓得全抖了起来。
      几年前,他就领教过此人的手段了,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别这么高看你自己,”保生轻蔑地笑了笑,“要不是这案子太大,报到了我们天津警厅,我还不愿意来塘沽出这趟差呢。”
      “李警司,他就是不肯招供,还要用刑么?”一个警察在旁边跃跃欲试。
      “那就打到他有口供为止吧。”
      保生轻飘飘的一句话,换来身后严槐无尽的哀号。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快偷偷抹上。”看到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兮兮的样子,严笙心疼地给他递上了药膏。“槐儿,你一定要撑住啊。千万不能承认自己是革命党,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爹,我就快撑不住了,你赶紧去天津求求大表妹吧。她认识那个李警司,就是和她相好儿的那个巡警。现在这案子是他负责,如果他肯帮忙,没准儿我还能有条活路。”严槐隔着栏杆,龇牙咧嘴地说。
      “你又没结交乱党,你怕什么?他们凭一张小画儿,就能定你的罪?”
      严笙为人保守,对这世上许多的新鲜事,还一无所知。
      “哎呀,爹,那叫照片!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被照进去了。反正他们说有了这个,就是我去过京城那家照相馆的证据。这一定是吕碧城那个死丫头搞的鬼,想借机报复咱。不管怎么样,你赶紧去求求她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顾忌面子?哎哟——”
      他现在每多说一句话,都会疼得直咧嘴。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求她。”见宝贝儿子疼成这个样子,严笙立刻心疼地答应,“哪怕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了,也要把你给救出来。”

      严笙前脚刚从牢里出来,保生后脚就跟到了严家。一进门,就直接踞坐在厅上的主位。
      严槐嫂子见他穿着一身制服,赶紧亲自上茶。
      严笙夫妇则小心翼翼地站在下面,保生抬一下眼皮,他们都得跟着颤三颤。
      “您二位也算跟我有些交情。你们是长辈,严槐犯了案子,我不好不上门关照一下。”保生不疾不徐地吹着茶碗,不紧不慢地说。
      “李警官,您就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放了我们槐儿吧。”严太太哭天抹泪地告饶起来。
      她这会儿是一点正主意、歪主意也没有了,只剩下小户人家哭哭啼啼的本事了。
      “你们怕是还不知道,这案子到底有多大吧?别说是我了,就是直隶总督袁大人来了,也管不了这通天的案子。”
      保生听她称呼自己为李警官,心中颇为不悦,就用极严厉的语气,冲他们夸张地描述着案子的严重性。
      他倒也没吓唬他们,刺杀五大臣的案子确实关乎皇亲国戚。
      通天这两个字,着实吓坏了严家人。严笙马上抢着替儿子辩解:“我们槐儿怎么可能是革命党呢?他就是个混混,李警官,您是知道他的……”
      “可现在证据确凿,只要有口供,马上就能定案。你们是不知道,这案子悬了有多久?京城和天津有多少警察,都在巴巴地盼着能早点儿结案,有人来顶这个雷。”
      “就凭一张照片?”严笙十分不解。直到现在,他也没闹明白,照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对,就凭一张照片。”保生心想:就凭这张照片,我就不信,你们严家敢不就范!
      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他慢慢抿了口茶,换了缓和一些的语气,提点他们:“不过,这案子也不是没有办法澄清。”
      “什么办法?李警官,只要您有办法能帮我们二小子翻案,您就是我们严家的再造菩萨呀!” 严笙此时也顾不得体面了,直接冲他作起揖来,就差没给他下跪了。
      丁氏见丈夫作揖,也跟着朝上拜了拜。
      保生慢悠悠地伸出三个手指头,笑而不语。
      “哦哦,我明白。”严笙赶紧进里面拿出三百两银票,战战兢兢地塞到他手里。
      保生一看,这家人可真是守财奴呀!儿子的一条命才值三百两。
      他把银票往桌上啪地一拍,作势就要走人。
      严笙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三千两。只好咬了咬牙,拽住他:“您等等,您稍候。”
      保生于是抖了抖衣服,坐回到椅子上。
      不一会儿,严笙又拿出几张银票,紧捏着它们说:“这儿一共是两千两百两,剩下八百两,我卖房卖地,也保证凑给您。”
      保生刚要伸手去接,严笙又不放心地把手一别:“但您得先告诉我,怎么才能澄清那张照片?”
      见他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保生哈哈大笑,从怀中抽出另外一张照片,上面是严槐和沈荩的合影,下方落款“西来照相馆”。
      “这人是报上一个鼎鼎有名的大记者,三年前已经死了。能和他合照,就证明照片也可以作假。再加上这个落款儿,我保令郎可以脱罪。不过,人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就看你那八百两银子,什么时候能到咯?”
      直到这一刻,严笙才有点反应过来,他到底是怎么被套了三千两银子的?
      他在心里愤恨地想:吕碧城啊吕碧城,你的毒计好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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