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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烈酒灼喉出真话 ...

  •   眼见希奇物,胜作一世人。——《儒林外史》
      晚风吹拂热意,站在队屋前密密麻麻的队员都在激昂着奋力抢收晾晒的稻谷。一道洪亮又严肃的喊话通过铁皮传声筒,播撒到每一个辛苦双抢的队员耳里。
      明天分粮食了!
      明天分粮食了!
      明天分粮食了!
      赶紧闭劳调侃的嘴,眼睛一眨也不眨寻睃着传声的队长。听到分粮,眼里似有烟花在陡瞬点燃升空绚烂。黑不溜秋的脸也不紧紧绷牢,一个个笑的见牙不见眼。呆在家里没能出工的脸上的褶皱也沾染了丰收的喜悦,沟壑纵横直倾眼尾,眼角挑笑。只等着先交足军粮、公粮、统购粮,再留足来年的种子、化肥、农药的口粮、大队干部和村里教师的工资后瓜分剩下的收成。
      一个个将粮食搬到队屋收好、放好,派人值守。喜悦蔓延整夜,浸润每家每户。
      翻来覆去、左翻右转,按捺半晌推推身侧的被窝。“二姊,我睡不着。家里要有粮食了,我开心。但是你不知道,爹娘要给你说亲,我下午在靠爹娘厢房的后菜园摘菜偷听到的。二姊,我心里堵堵的好难受。”说完已洒出少许热泪,顾小妹连忙拉盖身上的粗布堵眼角。顾丫丫梦到自己正在秋收割稻谷,割完手里一把稻谷正挺直腰板喘口气歇息时,一枚麦穗伍分晃瞎了顾丫丫的眼。顾丫丫裹挟一串银铃般的笑,使得身后正在啜泣的顾小妹听到脊背一僵、泪眼婆娑忘记抽噎。
      半入夜色半入梦,何人南柯何人醉。
      顾丫丫捡起伍分在衣袖上快速蹭去灰,黑漆漆的伍分看不清模样,手摩挲着环绕的麦穗,翻面待细看时顾丫丫只觉身摇脑转,入眼黑漆漆一片。心里想着掌心的钱,手动触及被面美梦顷刻碎裂。手心仿佛还残留着伍分贴肉的凉意和心地咕咕上涌的甜。攥起手拉动四指准备翻身给搅梦精一个爆栗作为惩罚。哪晓得这丫头听顾丫丫醒来咬牙的抽气声不对劲立马附身装睡眼底留缝偷瞄,眼珠左转右转,睫毛上下轻扫。顾丫丫越是观察顾小妹睡态越是可疑,伸出去的手贴上发丝又缩回,揪起耳朵扯了扯。
      “要不是怕半夜吵醒娘要挨揍,我要把你脑袋敲成马蜂窝。跟你说了多少次,除非天塌了否则别耽误我梦里捡钱,”顾小妹连忙掰顾丫丫拧耳朵的手,“姊,是天大事,天大事,你放手放手,耳朵要掉了,”深吸一口气松开拧耳朵的手。
      爹娘要给你说亲,我下午在菜园给鸡掰菜叶子偷听到的。顾小妹揉揉发疼的耳朵,没想到这顿打挨的这么冤,竟是碰碎了财迷的发财梦。娘提的还是爹说给娘听的?顾丫丫习惯性揪耳后的齐耳短发思考问题。咱爹,爹说你模样随他,性子随阿爷,怕是要早早准备起来才能找个好人家。顾丫丫摸摸自己脸也不缺块骨头少块肉,手脚利索人也麻利,挣工分也没少挣,怎么就想着把我踢出家门?难道嫌我吃的多,阿爷常说我比人家半大小子还能吃,家底都给我吃漏风了?
      “阿姊,我舍不得你嫁人。虽然你不似大姊会煮好吃的饭,做好看的衣,扎一摆一摆的羊角辫,但你会护着我不被人欺负,也愿意带着我下河摸螺蛳上树粘知了山里掏野鸡窝地里抓田鼠,”眼泪噼里啪啦直掉没停歇,扒着顾丫丫胳膊挨挨蹭蹭。顾丫丫一把抽开胳膊,远离黏糊糊的顾小妹。“怎么听你夸我的不像好话,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先看看爹娘挑的人我中不中意,”顾丫丫拉拉被子盖好,侧转身入睡。
      天麻麻亮,一家之主的顾国华早早地挑着箩筐去队屋前排队。村头岔路尾遇到不少也要去排队的本家,三三两两邀伴同行去稻床。稻床前站着一行人队长、会计、保管员和吃公家饭的检验员。队长指挥调度粮食,会计掏出口袋里常年只大事才佩戴的老花眼镜戴上,对着人找上对应的账目,再打着算盘报着账,面对面确保无误按红印。保管带着几个村里人协助粮管所忙着过秤、分堆,家家户户忙着分粮食。
      顾丫丫给排队一早上的顾国华送吃的,排队的阿爷阿叔认得她是顾家二闺女,和气心善的阿叔笑呵呵拉着嗓子喊华子,你闺女来送饭了。不认得的阿叔插话,丫头?这是丫头?远远一望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子嘞!长得比我家小子还有小子样,哪家的?计分员周炳家外孙女,住山脚的国华、顾国华家大闺女。队尾传队前都知道顾家来送饭,有的夸顾国华教的好,有的骂骂咧咧自己不肖子在家待着不送饭。顾国华嘴里劝排队的兄弟手里筷子扒着清晰可见的米粒和着红薯干吃的香甜有味。顾丫丫站在顾国华身边,听着前面算账,算口份粮、算每户交的公粮。
      看着队长阿爷安排身强力壮的队员去队屋拖谷子到稻床晒,稻谷另一边分派人用石撵脱谷粒,脱粒的稻谷由吃完早饭的妇女进行筛,然后铺在地面上晾干。顾丫丫被队长顾生春指哪干哪,一会搬竹垫晒谷一会推石撵脱壳,还要兼顾给队长倒水。“大爷爷,还要水嘛?”看他点头立马给顾生春倒水。春日长忙活半晌顾丫丫也口干舌燥,拿起水壶仰起脖子悬空给自己偷灌一口解暑。“你性子倒不像你爹,倒有三分你外公七分你爷的真传,”听到响动回首看了顾丫丫一眼后顺嘴说了一句,顾丫丫似没听懂嘿嘿笑笑。
      粮食忙忙碌碌中交到中队,中队再派人把粮食运往城里的专业收公粮处。
      稻床上堆积如山丘的谷子顷刻就失了大半,队长点人会计报粮,各家各户将自家口粮挑回家。下学的小子帮自己老子挑稻谷回家,顾国华家和大儿子轮流挑谷子回家,顾丫丫趁着大哥顾永平歇息也挑了半担谷子归家。日落西山,众人归家顾队长才将装好的稻谷挑回家。顾丫丫揪着大哥顾永平坠在人后,慢慢踱步着。看顾队长挑着箩筐超过,连忙上前喊大爷爷好,大爷爷辛苦了,大爷爷我帮你挑,跃跃欲试要帮顾队长挑担子。顾生春看身后跟着个叽叽喳喳的尾巴,一鼓作气挑回家的劲都被顾丫丫消磨没了。
      “顾家大丫头,你家粮挑完了,你不用回家烧饭?”担子卸下来歇口气,看着假小子打扮的顾丫丫。“挑完了,我家粮少人多轻轻松松就挑完了。我家有我奶她们不用我操心做饭,大爷爷你饿不饿啊。要不你去我家吃点,”扭头看大哥在后面拖拖拉拉,“大哥,快快快,帮大爷爷挑谷子回家,让大爷爷去我家吃饭,大爷爷饿了,”拉大哥夺大爷爷手里的扁担,人灵活的给大哥安排劳动,和大爷爷抢活干。顾生春虎着脸,粗声粗气拒绝也阻挡不了顾丫丫的热情,顾永平挑着担子迈着大步跨过田间坝头往前走,顾家子女配合的严丝合缝倒真的把顾队长请到了顾国华家。
      “奶奶,阿娘,我邀大爷爷来家吃饭了,等会多烧几个下酒菜,花生米配酒顶顶好。你们记得烧啊,我去接爷爷回来和大爷爷喝酒,”风风火火跑厨房放深水炸弹,放完就闪人也不管家里。
      “大爷爷,来来。搬了桌子和坐的在门口,你今个也辛苦站了一天了快坐坐,”拿出捧瓷碗给顾生春倒凉白开,找出蒲扇让顾小妹扇风。顾生春拦着顾丫丫献殷勤,接过顾小妹的蒲扇自己扇。“顾家丫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这又是挑担子,又是请吃饭的,是你家老爷子让你请我来的?”端起碗边喝水,边看顾丫丫忙东忙西上菜摆碗筷拿酒杯。“大爷爷,倒不是家里长辈让请的。是我看大爷爷今天站稻床一天,陪着大伙过秤、脱谷、晾晒、分粮忙忙碌碌没吃一粒米,嘴都起皮人都没精神头了。好不容易忙完秋收,总不能让大爷爷这个功臣累出病了。正好我家饭菜烧好了可以直接吃,免得大爷爷回家还要冷锅冷饭烧。”
      顾永平连忙给顾生春、自己爷和老爹倒上酒。眨巴大眼睛示意自己大哥,给自己也倒点。顾永平看着这个妹子,真是感叹老天没长眼。顾队长听完倒是放松一笑,对顾生阳碰了一杯。“我还在想万年没听老弟请我吃顿饭,突然这么客气怕不是不把我当一家人看。”顾生阳给顾生春倒满敬上一杯,“我敬老哥一杯,平日里多得老哥照顾也没寻个合适的时间谢谢老哥。早些时候想请老哥来坐坐喝喝茶,后来经历饥荒年看着老哥一天天要跑县里、村里、田地里白天抓亩产黑夜抓治安,白天黑夜到处都需要你,就不敢打扰你做事,”夹起一颗红皮酥脆的花生米放入口中。
      “前几年忙的真是没睡过安稳觉,白头发都比同龄的多。你家这个丫头真不错,可惜了了不是个小子,不然我倒是真想培养她接我的班,”顾丫丫耳朵竖的高高的。“大爷爷,我不输小子的。你看我这脸、我这头、连我穿的衣服,我都是照着我哥的模样打扮的,走外面谁不叫我一声哥,”啊呦,后脑勺一痛。话还没说完,头就挨了一板栗。
      “我说你平日里怎么稀奇古怪的,头发一长就剪短,衣服只捡你哥的穿,进个厨房烧个饭就手疼脚疼,拿口针穿个线就呼呼睡,敢情你识不清你自个的身份,”周金花端上厨房的最后一道菜上桌,正巧撞上顾丫丫的大胆发言。“娘,我清清嗓子给你唱一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唱的调不成调,曲不成曲。大哥未咽下去的一口酒被她怪模怪样的起头吓得没防备的噎下去,滑下去的酒顺着嗓子眼一路灼烧到胃,涌入鼻腔的酒极速上脑上脸,霎时出现一个红脸关公,摇头晃脑打断顾丫丫表演。
      “老弟,你家这几个孩子都懂礼貌有善心,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像极了过年。子孙满堂、儿孙绕膝,你比我修的缘分好。来,喝一个,”一杯又一杯。
      “和老哥你比,我是眼前福,你是后代福。你家儿子县城安家落户,孙子落地就是城里人。再干个几十年你真的干不动了,你丢开手就可以去投奔城里的儿子孙子享清福,我不行呐。趁着身体硬朗手脚能动多积点底子,不然老了、病了、瘫了,拖累的是这一大家子,”烈酒灼喉出真话,情深言浅道现实。
      “大爷爷,爷,你们要相信有大批我这样的后浪能冲前浪,我们能把日子过得越往后越好。能吃起饱饭、能睡的了暖床、能抓的起药、能养的起老、能念的起书,每一个人不再辛苦的活着,多好,”抓起大哥的酒杯和顾生春、顾生阳、顾国华依次碰了碰,兴奋十足的端起酒盅,豪迈的昂脖子一酒盅全部灌下去,辣的直窜嗓子眼。顾国华想说点打击的话被顾丫丫丢人的喝酒样吞下口去。倒是勾起了顾生春、顾生阳对后代的期许,期待真能有这番造化落自己有生之年可以见到。
      顾丫丫耍宝、另类的性子倒是入了顾生春的眼,真拿她当个小子来看待。顾丫丫敬的酒顾生春满盅喝,时不时劝顾丫丫垫巴口菜再喝酒。初生的牛犊不怕酒,喝到醉了端酒的手还要往前伸碰个杯再往嘴里送。
      翌日清晨,头痛欲裂只闻屋外孩童打闹声、顾小妹叽叽喳喳要跟着周金花的出门声。呆在床上扭几扭抽过懒腰缓过头疼坐起身,弓腰摸床底的水杯喝水,再揉揉突然唱起空城计的五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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