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顿河右岸 ...

  •   “您瞧,我来这里,是想开一家搪瓷厂。” 赫尔曼的视线落在对方胸前明晃晃的党徽上,但很快移开:“您的西装很漂亮。”
      “我在教堂里遇见了几位聪明的投机商,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弄来一打这样的好货色,”辛德勒将空了的酒杯递给使者:“可怜的人!当局再也不许这些人光明正大地做交易了。”
      “您来自哪里?”“苏台德,我的妻子和母亲都留在那里。”
      难怪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狂热分子。而是个天生的商人,只有商人才会有那样圆滑的形式,和让赫尔曼都自叹弗如的酒量。“谢天谢地,您没被铺天盖地的宣传蒙蔽眼睛,”恭维了对方两句后,赫尔曼好奇地发问:“恕我冒昧,您养尊处优,何必趟这个浑水?”他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看上去擅长马术和高尔夫,而不会喜欢狭小的办公室和工厂的浓烟。
      “上帝!”辛德勒开怀大笑,把自己的手提箱放在桌上,光可鉴人的小牛皮:“您觉得这里面有什么?” “钞票?”赫尔曼猜测。要想只身一人在异国开疆拓土,他当然会随身足够的钱财。
      对方笑得更欢了,像一个施了天衣无缝障眼法的魔术师,或一个见状自己肚子疼成功逃学的孩子。意识到自己错了的赫尔曼又抛出几个选项:“黄金?钻石?”
      箱中只有一套换洗衣物。“我的全部身家,再加上兜里的五百马克。”辛德勒爽快地招供:“人靠衣装成立的前提,是人们都善于联想。”这样的坦率诚实和精明老道,你很难找出第二个。
      ——一位精于世故的绅士,一位雄心勃勃的冒险家,想大发战争财。赫尔曼暗忖。他风尘仆仆,提着空空的手提箱来,立志装走世间所有的财富。
      他们从彼此身上都嗅到了最上好的哈瓦那烟草的味道,玫瑰和麝香相互挑逗,气息微妙而友好。“亲爱的奥斯卡。” “亲爱的尤利安。”
      “比金钱更美妙的事只有一件。”他们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一步登天。”

      横飞的炮火终于停了,双方据守的楼房的砖墙都垮塌了一半,成了断壁残垣,中间的空地上只剩下一堆砖石瓦砾。“别站起来,”舒伦堡叮嘱:“小心他们的狙击手。”
      “听说他们的狙击手有很多是女人,”费恩把枪靠在墙壁上:“是真的吗,长官?” “没错。”舒伦堡回答。“那近身战时遇见了怎么办?”费恩撇撇嘴:“难道让我杀女人?”
      “难道你还对她们有兴趣?”雷瑟揶揄道。一个臃肿肥胖的身影忽然从被轰开的墙洞灵活地滚了进来。所有人松懈下来的神经瞬间紧绷,齐刷刷地拿枪对准了他。
      “你们想干什么?”摔得不轻的胖子翻身坐起来,没好气地说: “知道我冒了多大的危险才摸到这儿吗?我们出发时有三个人,现在只剩了我一个。”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我就是个厨子!”
      大家欣喜若狂,纷纷膝行着簇拥了上去。“是酸菜炖血肠!” “还有番茄牛肉汤!” “我们终于不用喝人工咖啡和速溶豌豆汤了。”
      舒伦堡暗自叹了口气,没有上前分食物。这帮年轻的孩子是从北非调过来的,习惯了优美的海滨,金色的沙滩和灼热的阳光。对东线的残酷一无所知。他们还不知道,伙食的突然改善,意味着明天有一场硬仗。他已经收到强渡顿河的指令了。
      “长官,您为什么被降职成上尉?”雷瑟壮着胆子问:“第二装甲师的人说您原来是少校。” “哐当。”是金属砸地的声音,一向温和的艾伯特竟然将手按在了枪套上,像一匹被激怒的狼。
      低头看女儿照片的舒伦堡愣了愣,连忙出声制止:“艾伯特。” 回忆起过往,他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火光映在冰雪上,寒冷扑面而来,和多少次午夜梦回一样,他又看见了那片和死神擦肩而过的雪原。
      他犯难了,不知如何向雷瑟解释那潮水般的黑暗,重重围困下的绝望,尸横遍野的惨状,和正直的谎言。对方显然认为他不够勇敢,或许还把去年的失败归罪于他们擅自撤退,没有遵守圆首的命令坚守阵地。
      但舒伦堡并不生气。一张娃娃脸让他能和这群二十来岁的青年打成一片,他们跟他淘气起来没大没小。没有严苛的必要,他想,这是教不会的一课,他们迟早会在生死一线的战斗中自己领悟。舒伦堡从未呵斥过谁,毕竟上一秒那个蔫头耷脑听训的孩子,可能下一秒就成了尘土中的一具尸体,远离故土的一缕亡魂。
      荣誉和生死孰轻孰重?正当他思考时,对面的楼房里飞来了一阵歌声。
      “我的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蜿蜒曲折向远方......
      我要沿着这细长的小路啊,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皑皑白雪掩盖了他的足迹,既听不见他的歌声啊,也听不见脚步声.......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啊,在银装素裹的原野上.......
      抬头望向天空,我要变成一只伶俐的鸟儿,落在我爱人的肩头.......
      我的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蜿蜒曲折向远方.......”
      声音深沉浑厚,像一条大河,被日光解冻,急湍裹挟着冰块,在明澈的蓝天下流淌,手风琴音色悠扬。
      “他唱的是什么?” “不知道,怪好听的。” “我想听莫扎特的渴望春天。” “谁会俄语吗?要不点个歌?”
      “请你带领我吧,我的小路啊.......
      去往我爱人所在的那遥远边疆。”
      一道足以焚毁一切的火云打断了大家的嘁嘁喳喳,转瞬吞噬了那名历经千辛万苦给他们送午餐的炊事员。“费恩,快拿我们的喷火器!” “该死,对面的习惯是唱完歌就开打吗??!”
      “你进军神速,德尔维上校。” 霍特客气地称赞道。“......。” 尤利安不接话,那双足以如闪闪发光的爱琴海般引诱伊卡洛斯坠落的蓝眸静静地盯着他,满脸写着 “有事吗”。
      霍特不得不开门见山:“元首让我们去支援第六集团军。” “有必要吗?”尤利安终于开口:“第六集团军突破了第62军和64军的放线,已经到达顿河岸边。”
      “斯大林格勒是南方交通的重要咽喉,失去了它,他们就失去了石油以及粮食和工业基础,越早拿下于我们越有利。” “好,”权衡利弊后,尤利安微微颔首:“我建议从它西南方发起进攻,出其不意地瓦解它西南方外围的防线。他们人员缺额严重,就算顽强抵抗,第六集团军也会从西北方逼近,和第四集团军一同把他们的62和64集团军逼回市区。”
      “行动旨在让斯大林格勒丧失全部的外围防御地带。”

      迪姆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唐培里侬光滑的瓶身,慕尼黑来的上校竟然送了他一件这么珍贵的礼物作为见面礼,只有老葡萄藤的饱满葡萄才能用来酿制这款干型的白香槟,赫尔曼.马肯森可真是识货的行家里手啊。他对珠宝同样在行,帮他看了几颗他从普拉绍夫搜刮来的珠宝。
      ——而且出手阔绰。说到底,他不过帮了他一个小忙,允许他朋友的工厂使用囚犯,这事并不难。不过进入辛德勒搪瓷厂的那些囚犯可走运了,至少那些铁石心肠的女看守没法再鞭笞他们。他这样的人见了这些姑娘都忍不住心惊,为了拿到铁十字勋章,她们对折磨人到了狂热的地步,真是天使的脸蛋,魔鬼的心肠。
      低沉的雷声隆隆地传来。天上下起了暴雨,最后一级楼梯下已经汇成了一条小溪。看来不会有客人来了。
      然而门铃毫无预兆地响了。他纳闷地起身去应门。“哎哟哟......”他一连惊叫了几声:“我的好上校,您怎么冒着这么大雨来了?”至少打电话知会我一声啊。
      “我明天就要走了。” 对方模糊地回答。迪姆热情地把那瓶作为礼物的香槟开开,斟了一杯给他。
      “谢谢,”对方风度翩翩地道谢,不慌不忙地站在门边浅尝了一口:“我一直很喜欢唐培里侬的香槟,特别是起泡的这款,它轻柔如烟,丝绸般爱抚你的舌面,像在和一位高贵的夫人攀谈。”
      迪姆连连称是。“您这么晚有急事吗?”
      “有。”雨水洗去了灼热,清凉的风习习吹进室内。赫尔曼的背后是倾盆的暴雨,闪电不时划过,他的脸忽明忽暗。
      他收拢那柄漆黑的雨伞,彬彬有礼地欠身:“为您送葬。”
      雷声炸响,将那声枪响掩盖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