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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图个清闲 ...

  •   长安城共南北八条街,东西十二街,一百零八坊,无一不在热议五日前班师回朝的镇北军。

      时值三月,顾绍生平偏爱玉兰花,故而定国公府内三步一海棠,五步一玉兰,和煦的春风穿叶游廊,裹挟着浅淡的花香,时而是海棠、时而是玉兰,全看风招惹哪处。

      顾云清的院里有一棵繁茂的杏花树,红萼雪苞缀满了枝头,树下有一个石案,顾云清难得闲来无事,坐在杏花树下一壁自弈,一壁小酌。

      广袖长袍、白衣银边,仅在袖缘和肩襟处绣了两朵麒麟团云,玉革紧缚腰身,墨缎似的发瀑用银狐冠高束,整个人清冷如仙,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常明远一进顾云清的院子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如若是第一次相见,他多半也会被顾云清周身清冷如高岭之花的气息吓退,也只有与顾云清亲近的人才知道,赫赫有名的玉面军师、统领十五万镇北军的小将军,到底有多么内冷外热。

      倒也不怪顾云清穿得素净,他此次回长安是为守丧,顾绍在大军班师回朝前半个月病逝,顾云清早在收到兄长顾鹤一的家书,听闻顾绍病得快要不行了的时候,便从北境快马加鞭、不分昼夜地往长安城赶,到底没见上顾绍最后一面。

      顾鹤一料理了老定国公顾绍的身后事,等到顾云清风尘仆仆地赶回定国公府时,顾鹤一只能领人去顾绍陵前磕三个头,而后顾云清在老定国公灵前跪了整整一夜。

      一身缟素未及退,第二日老皇帝下朝便在太极殿内召见顾云清。

      总之顾云清刚出宫门,圣旨谕下:十五万镇北军的兵权交上去了,定国公的公爵由顾云清上面的嫡兄顾鹤一承袭,顾云清镇守北境四载有余,免了丁忧三年的孝期,捞了个祭酒的闲职,把人打发去了奉贤书院教书。

      “这不是杀鹌鹑用起了宰牛刀?!!”常明远接到旨意当即从马场杀到定国公府,还没进门便先嚷嚷起来,顾云清让他嚷得直头疼。

      “你留在镇北军,好歹有十五万大军皆听你调遣,谁敢有二话?再说,就算眼下无仗可打,那大将军的名头不比那什么、什么贤书院的祭酒好听?”常明远不肯坐下,对着杏花树指指点点。

      相较之下,顾云清倒是显得闲适怡然,他刚从太极宫回到府上,屁股还没坐热,常明远就火急火燎地来了,戎装未换,马鞭还别在腰鞘。

      顾云清不慌不忙地为常明远斟了一盏桃花笑,常明远举盏一口闷尽,两峰浓眉之间拧出一道不浅的沟壑,心中依旧替人愤愤不平。

      顾云清是什么人物?昔年衡城一役仅用三千兵就将北燕两万大军打得节节败退,直取北燕边城;滨城横渡,火烧数百艘燕船,从此燕地将领凡闻顾云清的名号,无不胆战惊骇,甚至弃城而逃。

      常明远虽然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将,却也知老皇帝忌惮顾氏会拥兵自重,自从四年前镇北侯魏辞命丧沙场,镇北军的兵权本应那时便交上去,但因彼时北境初定,魏辞死前亲口将镇北军托付给了顾云清,理所应当地到了当时还是督军的顾云清手上,顾云清将镇北军带得井井有条不说,四年里镇北军的队伍不断扩大,令边陲邻国闻风丧胆。

      魏辞还在时,顾云清在镇北军任护军都尉,名义上负责监兵,实则为魏辞的军师和心腹,对于镇北军来说,顾云清和魏辞没有什么分别。

      常明远以为再不济也就是给顾云清安个侍郎这样的闲职,也未曾想竟是闲到让顾云清去教奉贤书院那群王孙贵族的纨绔子弟。

      常明远与顾云清对坐在庭前,汉白玉案上时不时旋飘下来一两朵纤白的杏花,还有的干脆投怀送抱,扑落在顾云清的白衣上,竟也浑成一体,顾云清一身素净反衬得他唇红齿白、漆目墨发,灼灼如春华耀眼,宛如一只遗世清高的鹤、或是一株不染尘事的莲。

      满长安城都挑不出比顾家兄弟两个还标致的人物。

      “祭酒是我自己求来的。”顾云清摩挲着酒爵上的兽纹,目光寸步不离黑白胶着的棋盘,缓缓道。

      “你自己求来的?你这是图什么?”常明远重重一拳敲在玉案上,嗓音拔高了一个调。

      “图个清闲。”常明远一敲,将他盏中的酒酿震溢出来少许,连同震移了几颗棋子,顾云清甩去一刃眼风,索性将剩余的桃花笑饮尽。

      常明远的气焰忽然偃息了。

      自从熙平廿一年,魏辞战死后,镇北军上下皆笼罩在低迷悲愤的氛围里,士气一度萎靡不振,魏辞是整个镇北军的定心丸,只要有魏辞在,即便是身处绝境,将士们也相信在魏辞的带领下,他们一定能够绝处逢生。

      可是魏辞死了。

      镇北军的重担一下子落到顾云清身上,彼时军中无首,襄城一战虽然重创燕军,但是北境守军亦折损两万余将士,当时年仅十八岁的顾云清还没来得及从莫大的悲伤缓过来,就被逼着撑起了北境八万镇北军。

      这是魏辞死前亲口托付给他的。

      “你是不是为了魏将军。”常明远以一种肯定的语气,一个武将在顾云清面前提到魏辞时竟也将声音放得轻缓含蓄起来。

      魏辞和顾云清真正结识便是在奉贤书院。

      顾云清骨节分明的两指间夹着的一枚黑子久久未落定,依旧专心致志地盯着看似黑子败局已定的棋局,于是常明远自然而然地错过顾云清漆黑的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唉……罢了。”常明远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他本就不擅劝慰这种事情,顾云清的性子又是出了名的倔。

      顾云清与魏辞自幼相识,两个少年曾在奉贤书院谈抱负、谈治国、谈兵法,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大梁的百姓一个安宁太平的盛世,四载的时间连常明远都不能释怀魏辞的死,何况是与魏辞出生入死多年的顾云清。

      “怀雍,如若北燕再犯,你觉得眼下朝野百官里谁堪迎敌?”顾云清落子时玉石相叩的声音格外悦耳动听。

      常明远犯了难,他回京上朝这几日,文武百官以及京中各族势力也摸个门清儿,眼下朝中确实无可用之将。

      “若说往前追溯十年,柏氏算是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只是现任的家主着实昏昧,立了个什么不许从军的劳什子家法!”常明远斟酌开口,话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想当年圣上东征西讨十三载,终于平定四国,建立大梁,在烽火狼烟的十三载里能与镇北侯齐名的唯有柏氏一族,因此柏氏也是新皇登基,大封功臣中唯一的异性王。

      “昏昧?”顾云清挑了挑眉,“你细数数五年前与现在的文武百官中柏氏门生所占多少。”

      常明远并不能悉知到底相差多少,他作为北境守军的副将,长年守在北地,除非每年必要的回京述职,几乎不沾朝事,但常明远还是将自己素日所能接触到的官吏在心中盘点了一下,惊讶地发现之前的柏氏门生,要么被贬,要么被调遣到各州。

      “居然少了一半还多。”还仅是常明远所接触的,常明远错愕地瞪大双眼。

      “柏氏多受文人学子的崇敬,其下门生遍布天下,谏臣文官多为柏氏,如若再沾手兵权,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换作是你,你会如何?”顾云清抬起头,与常明远四目相对。

      “……杀。”常明远在顾云清的注视下,艰难地吐出一字。

      顾云清颔首,“柏氏的家训,除奸佞、安庙堂,镇四方太平,忠一朝天子。”

      “柏氏后人,还留有几分当年的风骨?”顾云清像是问常明远,又像是自问,不变的是话里显而易见的叹惋。

      最后一枚棋子尘埃落定,胜负已定,顾云清拎起剩下半坛桃花笑丢给常明远,转身走进屋里,又一阵过堂风,恰好将顾云清温润如玉的嗓音带到耳畔,“这天下总会有新的少年英杰。”

      来取代他,来取代魏辞。

      常明远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方才还处于劣势的黑棋已然扭转乾坤,转败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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