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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送行 ...

  •   是夜。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这几日胡小栓心里总是乱得很。自那日在先皇贵妃的寝宫里瞧见了黑影之后,他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今晚又轮到他守值,他告病日久,不管是替他的奴才还是带他的师傅,都有些龃龉之意,再怎么说也不能推辞掉了。

      胡小栓拢了拢袖子,夜里的风还有些料峭,长长的宫道被黑暗吞没,手上的提灯也不知是不是日久天长用久了,昏黄的光只照得亮眼前一小方地面。夜里本还有其他值守的宫人,可新皇登基才两三日,宫里老的人要么殉葬,要么已经拿了钱财出宫,剩下年轻的奴才也紧着前面宫里用,新皇妃子不多,又多住在西边,这东边的宫殿就更是人迹罕至。先皇在时东边宫里就早有闹鬼流言,前些天他一个人打着灯巡视的时候,看到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他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紧跟着那道黑影一路左拐右拐,竟是到了逯玉阁。

      要说这逯玉阁,那可是来头大了。本是发配不受宠的妃子的地方,原名寂然斋,可谁知一朝焕然一变,住了个先皇心尖上的人。要说那主儿也是个奇人,入宫后主动搬到宫里最偏僻的角落,可耐不住君王天恩浩荡,硬生生要把人捂热了,什么珍奇异宝、珍馐佳肴都先紧着这位,最多三天,必会来这最偏之处陪伴佳人。先皇早年征战四野,中年励精图治,可谓一代明君,偏生在这娴贵妃身上用足了心血,可谓铁汉一腔柔情,哪怕是个石头做的人也该被捂化了。东宫之位高悬,宫里人都猜着先皇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先皇是等着娴贵妃生下一个龙儿,可那娴贵妃的肚子也属实不争气,那缘郡王的身份又不清不楚,现在更是证实是个女儿身。娴贵妃薨逝以后,先皇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去得也急,仅留下手谕传位于大皇子。不是他们下人妄揣圣意,可大皇子除了出身,哪点能和其他兄弟比?这话也就胡小栓自己心里想想,他可大不敢和别人说的,莫说是掉脑袋,就是六根清净,也要株连九族。

      胡小栓胡想八想,也便走到了东六宫。他本想随便晃两圈,看见什么也只当没看见,赶紧回去才是正事,那次是他莽撞,事到如今方知好奇心害死猫。可这次他没看见黑影,只见一人提着灯笼,从另一边的宫道飘然而来,那样子活像个鬼魅,胡小栓嗓子像卡了个东西,“嘎嘎”两声,这才尖叫道:“鬼……!”

      “你抬起头看看,本王可是鬼?”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胡小栓抖若筛糠瘫坐在地上,听到这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才颤巍巍抬起头,瞧见竟是缘王爷慕扶云,立马起身做了个揖。

      慕扶云看他渐渐冷静下来,才说:“回去吧。”

      胡小栓忙告退,又想起什么,急急道:“公……王爷,这宫里不太平,您还是不要往里走了。”

      慕扶云略点了点头,突然问:“你师傅是……”

      胡小栓说:“奴才是徐公公手下的小栓子。”

      慕扶云举步而行,声音被风送来:“夜深了,你也去吧。”

      胡小栓看着慕扶云的身影越行越远,眼看要消失在宫道外,本已调转的脚步一扭,心一横,也跟了上去。

      慕扶云缓步,这青砖路她已走过多次,这路上有九千九百九十块青砖,有裂缝的共七百三十一快,纹路不甚清晰的有三千一百三十三块,有九块被幼时的她卸去,搭在宫墙边当垫脚石翻出墙去。哪怕是闭着眼睛,她也能描摹出逯玉阁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只是时过境迁,斯人已逝,她又出宫已久,总有些是变了的。

      这里久无人来,慕扶云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殿里的灯。有人小跑着接近这里,慕扶云霎时出剑,挑翻垂坠的织锦罗帐,可剑尖却像遇到了什么阻碍,一人并指捏住青锋,笑着说:“既是故人,何苦来哉?”

      列雾州从帘帐后走出,丝毫没有被当做贼子的自觉,说:“缘郡王深夜来此,有事?”

      慕扶云不动,仍是用剑指着他,这时胡小栓才追上了慕扶云,眼看逯玉阁里点起了灯,又听见有人说话,以为慕扶云身遭不测,急忙赶来,却见慕扶云和另一身着异域服饰的男子对上,便把列雾州当成了先前的鬼祟黑影,大骂道:“你……你是谁?怎敢擅闯内宫?”

      慕扶云蹙眉,收剑入鞘,说:“他是栾国端靖王。”

      胡小栓两股战战,栾国端靖王,是……这就是栾国三皇子端靖王了。也该是他,他不在前面当差,自然没见过列雾州的样子,但列雾州凶名在外,他就是再消息不灵通,也听过这尊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神。要说栾国陈兵雍国边境十万大军是当今圣上的心头大患,那列雾州就是烈火烹油。栾国三皇子虽不是兄弟中最出彩的,却是最让人忌惮的,不说他那用兵如神的能力,就说那战场上但笑死生,宛若魔头一般的阴戾肆意,有狼性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人可制。就是他老子,栾国皇帝,也不见得能拿他怎么样。可他,一个小小太监,竟然大喝这凶神,胡小栓想死的心都有了。

      “本王有那么可怕吗?”列雾州觑了一眼面白如纸的胡小栓,又看向慕扶云:“既然没什么事,本王就走了。”

      “等等。”慕扶云用剑鞘挡住了他的路,声音很冷:“你拿走了什么东西?”

      列雾州笑了,缓缓转过身说:“王爷大可以来搜本王的身,搜到什么本王也不知。”慕扶云看向不住发抖的胡小栓,胡小栓深吸一口气,心想今天算是交代在这里了,颤颤伸出手去摸列雾州的衣裳。

      胡小栓脸上比哭还难过,偏生列雾州还就站在那里任凭他搜身,慕扶云出声:“罢了……”胡小栓如蒙大赦,立马缩回手,离这魔头三丈远。

      “罢了?”列雾州反倒几步走到慕扶云身边,道:“王爷寥寥几字,可让本王担心得紧呐。”电光火石之间列雾州取过慕扶云腰侧的剑,胡小栓惊呼一声,列雾州翻手将剑向上一掷,正中殿梁上不知偷听了多久的黑衣人。鲜血顺着剑身一路蜿蜒而下,只一滴从上漏下,恰好擦过慕扶云的脸庞。

      “洗绿出必见血,王爷就是自己不心疼自个,本王还心疼未过门的妻呢。”列雾州接住从黑衣人身上掉落下的玉佩,向慕扶云那边一抛,走了。

      慕扶云攥住玉佩,飞身取下剑,看也不看已然断气的黑衣刺客,说:“把人扔到外面去。”她看了一眼胡小栓,语气柔和些许,说:“……会有人收拾的。你早些回去吧,今日之事……”

      胡小栓向嘴上拉了个拉链,示意自己绝不会说出去。

      慕扶云哑然,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不知列雾州究竟作何想法,也罢,慕扶云看着手中玉佩,一松手,玉佩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这殿里没有什么是真的,可笑那刺客不懂,以为只要是上品就必然是真的,那人也从来不懂母亲究竟想要什么,或者说,就是知道,也不会给母亲想要的,毕竟母亲最想要的,是离开他。

      在宫中也就两三日光景。来看望的人不少,真心者有之,假意者也有之,但不管怎样,她都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困了她母亲五千多个日夜的牢笼,离开这个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她要去母亲穷尽一生也无法回去的地方,她要去完成母亲的遗愿了。

      慕扶云回首看向东边的殿阁,过往的种种在她眼前如水流过,她收回目光,坐上了大红轿辇。

      “起轿——”徐公公一声传呼,轿子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一路向宫外去了。

      四海楼又围满了人,不,不止是四海楼,整个上京城都是水泄不通,万人空巷,哪怕三岁小童也凑上前去,想要瞧一瞧举国之力嫁出去的公主是何模样。但更多的人却说慕扶云触了新皇霉头,发落给敌国当和亲公主,被杀人魔头列雾州磋磨,定是早早香消玉殒,美人薄命。

      可那日金累玉砌,满城妆红,人人都见素日凶名在外的杀神从马上而下,温柔牵着红颜祸水的手,垂眸问慕扶云:“他们说你贪生怕死,祸乱宫闱,你是么?”

      慕扶云嫣然一笑,不顾众人或讽或讥的目光,附耳而语:“他们只是嫉妒。”

      “嫉妒我终有一日会回来,把这山河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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