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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狱 ...

  •   三月的风还是冷的,更何况是不见天日的暗处。皇帝没让她进宗亲府,只说让大理寺看管,大理寺的牢房向来是腌臜去处,哪怕是五品以上官员犯了罪,也不至于发落到这里。皇帝是恨透了她。但谁能不恨呢?自她娘入宫起,就注定是这般结果。

      司匡旻跟着掌灯太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光景。

      慕扶云盘腿坐在干草上,身上不知谁披了一件大红喜袍,看着有些滑稽,但一旦看到她的脸,那炫目的红也黯然失色,反而沦为点缀。在牢房重地出现红色本是不吉,可来的皇亲国戚谁也没提,倒是向来和慕扶云不对付的司匡亦先开了口。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夫子博览古今,可也不懂选调有致,七弟,哦不,七妹,”司匡亦瞧着她的脸,意味不明道:“如今当唤你一声妹妹。”

      “扶云哥……不,七姐,你瞒得我们好苦,你若早说你是女儿,也不至……罢了,我们已经向皇兄上书求情,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司匡彦说。

      司匡亦看向司匡旻,在后者脸上也不知看出了什么,这才说:“九弟,你还是少说两句吧。皇上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

      司匡彦一脸迷茫地看着两个哥哥,今夜不是来安慰慕扶云的吗?怎么感觉自己反而被排在外面?“皇兄说的难道不是气话吗?扶云虽然和我们不亲,可……就算是皇兄……”他怔住了,不可置信又带着点哀求地说:“你们是自己来的,是吧?”

      司匡亦按住太阳穴,早知道在大理寺监牢外遇到这个傻子的时候就该让他回去。

      司匡旻说:“皇兄让我们来给你送一坛酒。”他挥挥手,让后面跟着的太监上前来,从食盒里拿出几碟小菜,又并一壶酒。

      慕扶云终于抬起头来,两三日的磋磨并没有让她憔悴多少,反而有些精神奕奕,她看向司匡彦,说:“阿彦,你先回去吧。”

      司匡彦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他年幼的时候母妃薨了,其他兄弟对他都是淡淡的,只有慕扶云会在先生因他答不出策论而打掌心时替他解围。今夜大理寺监牢的看守终于换岗,他才得以找到机会前来探望,谁知遇到了二哥三哥,他本以为彼此目的一致,没想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何况司匡旻已说了,这是皇上赐下的酒,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走!”司匡彦想抢过酒壶,却被司匡亦牢牢按住。

      “司匡彦!你清醒一点!现在的皇上是大哥,不是皇阿父!”司匡亦额角青筋毕露,压抑着声音道:“你还要活着,我也要活着!就连慕扶云也要你活着!你听清楚没有?”

      司匡彦张了张口,看着慕扶云,颓然道:“三哥,你放手吧,我不会再阻拦你们了。”

      司匡旻提了酒壶,替慕扶云斟了一杯酒,透明的酒水在杯中盛起清光,不知何处还在拷打犯人,痛苦呼号穿过墙壁,直让人心里发怵。

      慕扶云伸手欲取,司匡旻却将酒杯拿得远了点,他略带探究地问:“你为何抗旨?”

      司匡彦正满腹哀怨痛楚,乍听这句没头没脑的疑问,一股无名邪火顿时找到了出处喷涌而发:“扶云哥本就体弱,朝廷又不是无人可用!大不了我替扶云哥去,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到这一步!”

      慕扶云说:“既是痛苦,又何必多予一人?”

      司匡旻笑笑,钳握住她的手腕,说:“你知道我不是问你为何抗婚。我是问,你为何在此时露出女子身份?”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张婉玉发现……”司匡彦的话被打断,一人急急排开人群,看到仍在静坐的慕扶云,这才松了一口气,险些没瘫倒在地上。

      “王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啊,二王爷、三王爷、九王爷也在?”气喘吁吁的太监抬头一看,只见四双眼睛盯着自己,又在昏暗灯光下迅速分辨出各自的主人,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行了礼。

      “徐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司匡旻站起身,手里仍攥着酒杯,问道。

      徐公公看向司匡旻手里的酒杯,忙上前谄媚一笑,双手捧上,说:“王爷真是折煞奴才了,您手上之物大不祥,还是让奴才拿着吧。”又暗自踢翻了置于一边的酒壶。

      司匡旻看他一眼,把酒杯给了他。徐公公如获至宝,双手捏紧了小小酒杯,随后就在众人目光下把酒倒掉。

      “徐公公这是何意?”司匡亦问。

      徐公公赔着笑道:“刚刚护国公将先皇遗诏呈予圣上,皇上就让奴才到大理寺找缘郡王,好在赶上了。”

      “遗诏?”司匡亦和司匡旻对视一眼,说:“皇阿父不是只留了一道手谕,将皇位传给大哥吗?”

      “是这样的没错,可护国公手里的,也是确凿无假的遗诏。”

      “上面说了什么?”司匡亦急急问道。

      “奴才真是不知道,王爷就别刨根问底了。”徐公公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清了清喉咙,念到:“皇帝手谕:缘郡王欺上瞒下,不敬皇考,为大不敬,削去郡王身份,收回府邸。”他看了一眼跪地接旨的王子皇孙们,继续道:“然朕初登大宝,念手足情深,赐娴皇太妃之女慕氏为和怡公主,同丰离公主规制赐予嫁礼,嫁与栾国三皇子端靖王列雾州,三日后随之离京,令雍国栾国永结秦晋之好。”

      徐公公确实没说遗诏,但在场四人都已知先皇旨意,不论心中究竟是何滋味,也感叹先皇实在用情至深,哪怕斯人已逝,也要荫蔽其子,可他们这些真儿子,却像随意弃置的物什。

      “公主,请随奴才走吧。”徐公公弯腰静候。

      司匡旻但笑不语,司匡亦反而看向慕扶云,眼里浮现疑惑不解,终是吐出一口气,摇摇头,甩手走了。司匡彦看看二哥,对着慕扶云说:“扶云姐,你去吧,我晚些去找你。”

      慕扶云略点了点头,向司匡旻致意,便出了监牢。她在东街接到圣旨后就把遗诏给了护国公,对今日之事早有预见,只是却耽搁了两天,原先郡王府的人怕是一个也见不到了。

      徐公公一路引慕扶云出了大理寺,又驱车向紫禁城方向驶去。车帘被夜风掀起,夜幕下的上京城悄然无声,已是午夜时分,只有各家各户的灯笼在早春的寒风中摇曳。影影幢幢,明明是明亮炽热的光亮,却愈发衬出不可见人的黑。

      车轮滚滚,约莫是进了宫。慕扶云闭目养神,感受到车停了下来,徐公公又为她换了步辇,直到进了一偏僻宫殿,这才真的到了。宫殿里只有两三点灯,徐公公一跺脚,说:“不长眼的奴才!”他小心扶着慕扶云,说:“公主先将就一晚,奴才这就去让他们把灯都点起来。”

      慕扶云道:“不用了,麻烦公公了。”她看着已有些老态的大太监,淡淡道:“明日还请公公再来,久未进宫中,总有些事已记不清了。”

      一夜纷乱梦境。

      慕扶云睁开眼,已是天光乍破,一缕曦光越过窗棂,在屋里投下混沌的影子,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烛泪堆在一起,慕扶云起身,后背一阵湿意。

      她没睡多久。

      伺候的人也不见影子,怕是她那便宜哥哥就没管她,只让人把她从牢里带出来,不至于死了便罢。既已表明女儿身,慕扶云也便不再着男子装束,所幸母亲教她的那些挽髻还没忘光,屋子里也备得有干净衣服,慕扶云看着镜中略微扭曲的人影,卸下刻意描黑的眉,一年前她已停用那种药,可服药日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好的?何况她自幼就用那药约束,眉眼虽美,却多了雌雄莫辨的意味。

      慕扶云正坐在镜前暗自出神,就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公主!”徐公公一路小跑,说:“皇上要见您!”

      **

      玉竹声动,管弦嘶嘶,久未启用的八方阁一扫平日的孤寂,只见花团锦簇,人比花娇,穿行人群的美婢送上糕点,或是斟酒,只可惜座上几人都无意于此美景,气氛有些凝滞。台下正是宫中专养的乐伶舞伶,跳的是雍国水乡一派柔美之舞,端得是似水柔情。

      一侍官对皇帝身边的太监点了点头,太监得到皇帝首肯,高唱:“宣和怡公主进殿——”

      慕扶云一袭宫装,金钗摇曳,从退开的舞伶中款款而过,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如同洗去铅华一般,纵使身处红尘,也不涉红尘半分。

      “参见陛下。”慕扶云行礼,听到一声“免礼”,才起身谢恩。

      “这就是皇上赐给我的公主?”列雾州直刺刺盯着慕扶云瞧,说:“我瞧着面善,似是故人来。”

      久久,才听到上面一声低笑:“端靖王记性不好,这是和怡公主,当然,她也是同你见过面的,有过一面之缘的缘郡王。”

      “皇上莫不是搞错了,我虽不羁,但也无龙阳之好。”列雾州煞有介事道。

      “呵呵,”司雍景说:“和怡公主乃是女儿,何来龙阳之好一说?”

      “缘郡王虽少与人交,可也是人中龙凤,哪怕是在栾国寻一三岁小童询问,也知缘郡王乃是男子。”

      “非也。”司雍景难得和颜悦色:“太医已看过了,和怡公主确实无误是女儿身,何况缘郡王出宫自建府邸甚早,又在三佛寺待了许久,素日不喜人近身,无人发觉也是自然。”

      一时无人出声,“既是两国交好之事,也当彰显我怏怏大国之威。”一人出列,得到司雍景的示意后,接着道:“和怡公主不若献舞一曲,也好全了这桩美事?”一时间嘲笑、质疑、或讽或喜的目光一齐聚在慕扶云身上,慕扶云缓缓从席间站了起来,繁复的宫装流光璨然,金枝挽凤凰凰意,云鬓缠烟雾雾青,一双含情目似春风化雨,雨后黛色,慕扶云薄唇轻吐,慢悠悠道:“既是大国威仪,不若剑舞。”

      那人正欲再说,一声笑却打断了他。

      “既是剑舞,一人总显孤单。”列雾州站起,说:“我愿执剑陪君子。”

      司雍景见列雾州执意为此,便说:“如此也好。”

      列雾州瞧见她身持之剑,目露赞赏,说:“洗绿。”缘郡王佩剑从不出鞘,也无人知晓她的剑名为何。今日乍听列雾州一言,有对武器痴迷者已暗暗咋舌,洗绿虽不在名兵前列,但有一凶名在外,此剑出,必见血,也被列为邪兵之一。不曾想缘郡王一心向佛,手持之剑却是这般邪气。

      慕扶云道:“承让了。”一言既出,银白剑芒凝绿一线,直逼列雾州而去。席间人只是观战,就已汗毛倒竖,说是剑舞,分明是斗剑。只见慕扶云化繁为简,只一剑悄然脱出,列雾州眸光稍动,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散去,态度也认真了起来,无人知晓列雾州所持兵器为何,有眼尖者瞧见那平平无奇的剑刃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倒刺,繁密纹路看似装饰,实则一碰不死也残,席间再不闻丝竹管弦之声,所有人屏息凝神,生怕惊动两尊凶神小命不保。

      列雾州一剑格开慕扶云的杀招,慕扶云神色不变,又借力回剑刺去,列雾州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个闪身躲过了慕扶云的剑招,两人虽打得猛急,但都留有余手,可惜中间空地所铺波斯地毯已被剑光横扫,已是破破烂烂,再不复往昔精美织物。金线在剑芒中四散,列雾州突地从原地闪开,慕扶云随后跟上,竟是向司雍景奔去,司雍景捏紧椅臂,突然看见两人向自己攻来,已是惊慌失措目眦尽裂,有人大喊着:“护驾!”席间奔逃之声不绝于耳,列雾州却稳稳停下,慕扶云也收了力,在司雍景三步外站定,神色淡淡。

      “属实畅快。”列雾州目视着慕扶云,说:“两日后本王便迎公主过府。”又转而向司雍景道:“雍国果然气象万千,本王代父皇向皇上问好。”

      司雍景脸上青白交加,甩开身边的太监,阴冷盯着列雾州和慕扶云的背影。

      “让那些人来见朕,就说他们的提议,朕可以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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