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风》苓三七

3、绣球花

　　“坏了！”宋萱立马穿上衣服，推开了房门，迎面就是娘亲和兄长在烤乳猪！

　　宋荣应声转头，两手还捉着猪崽子正在剃毛，边忙边道：“今天你和你嫂子去坡里锄地去，我和娘在家等里正过来缴粮肉。”

　　宋萱径直过来一把推开宋荣，愣在了原地，眸子里含着泪光，心中竟沉坠的像是灌满了冷铅。

　　只待片刻，不做他言，转身背起锄头就离开了。

　　“母亲，二娘今天不怎么对劲！”宋荣便捯饬边道。

　　常氏轻叹息，小声道：“她自从失踪后回来就没对劲过。”

　　宋荣放下剃好的小猪，抱了一摞柴火过来，继续道：“她婚事不顺，当年又……”

　　“荣儿，隔墙有耳！”“我知道她性情变化都在情理之中。”常氏面上惊色一现，转瞬即逝。

　　宋荣立刻改了话头，道：“自从父亲去后，咱家有段时间没做过烤乳猪了，只是母亲的手艺闻着半分不减。”

　　常氏似也忆起了往昔，一向淡漠的面上也有了些波澜，“荣儿啊，准备烤吧！”

　　中午，宋萱和余氏姑母三人回到家中，整个家中静的如一潭死水。

　　吃饭时众人也哑口无言，饭后宋萱和姑母去刷了碗，也都各自回去了。

　　上坡前，宋萱如往日般去猪圈探望猪崽子和猪妈妈。

　　却不想心心念念的小二竟凭空消失了，她不可置信的摇头呢喃道：“这群狗官欺人太甚！”

　　这时，常氏正出来倒水，宋萱麻溜追了过去，眼圈不自觉地泛了红，闷声道：“娘亲，小二呢？”

　　正巧宋荣从外头回来，听后略显沉重道：“里正说，这送礼向来讲究成双成对，便都要了去。”

　　宋萱的身体宛如凝滞了一般，平日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慌乱无措，沉默片刻后，咬牙切齿道：“他是想我们明年喝西北风么！”“这群混蛋，我要踢断他们的狗腿打碎他们的狗牙！”

　　常氏实在看不下去，拿盆子招呼了宋荣一下，又来到宋萱的身边道：“你哥哥竟胡说呢，你去后院柴火推旁看看去。”

　　金秋时节，各村稻田金黄灿烂如晴天那明亮耀眼的金乌，村人欢天喜地，忙碌到晚霞暗去方归。

　　余氏挽着宋萱的胳膊，两人走在前面，宋荣拿着家伙走在一旁。

　　“小姑，明儿个县里要办个丰收贺会，听说今年请了外面的人来表演呢！”余氏轻柔细慢道。

　　“嫂嫂，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宋萱摇头道，这几天忙里忙外的整个人骨头都要散架了，她哪儿也不想去。

　　余氏晃了晃宋萱的胳膊，侧头看了过来，为难道：“可姑母也想去，不如你勉强陪一陪姑母。”说完一对细长的眼睛看了过来，如水一般柔和。

　　宋萱点了点头，嘴角轻轻一咧道：“行吧。”

　　是日，宋萱挽着姑母，小夫妻牵着手跟在后头，母亲常氏不爱热闹便自己待在了家中。

　　与四人同行者络绎不绝，一路上碰到许多父老乡亲，嘘寒问暖，好不热情，宋萱也渐被感染。

　　来到西村，街头巷尾弥漫着各种香气，肉饼，茯苓饼，蜜饯，干脯，冰糖葫芦，吃的喝的应有尽有。两旁的灯笼柔和明亮，人来人往，吆喝卖唱，热闹非凡。在这欢喜的氛围中丰收贺会便拉开了序幕。

　　不过两三个节目，姑母便拽着宋萱要往外走，急急呼呼道：“二娘啊，你陪我去解个手。”

　　宋萱舍不得表演，为难道：“这四街八乡人来人往的，你到哪里去？”

　　“别管了，你跟着我就是。”姑母冲在宋萱前面，将她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两人穿街过巷，一会便来到了一个僻静无光的小巷，后边便是一片荒芜废林，乌漆墨黑。

　　“你在这街口给我把风，有人来了喊一嗓子。”姑母说完，一溜烟便了进去。

　　宋萱点点头，看了看漆黑的四周，神色略微凝重，开始来回不停的踱步，心中惴惴不安。

　　倏地，一只手拉住了她左臂。

　　“谁？”宋萱侧头过去，是一只陌生而骨节分明的大手，还未及回头男人的脸似靠了过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瓜，打的那男子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你要做甚！”男人的手一松，宋萱即刻往后退去，大声呵斥。

　　男子摸了摸脸颊，纵夜晚视线模糊，他脸上愠色也难掩，宋萱已准备好与之拼死一搏了。

　　这时，一人寻了过来，大声招呼道：“年知县，冬行在这里。”

　　此话一出直接火上浇油，“好啊，你就是那狗知县！”话还未完，上去就是一脚。

　　“啊！”男子没有设防，冷不丁又挨了一脚。

　　冬行一看直接惊呆，这女子当真胆大包天！加紧脚步赶上前去，将那女子拉开。

　　“怎么，你们俩还想一起上啊？”宋萱表面强装镇定，实则心已跳到了嗓子眼。

　　年蓁揉了揉腿，缓缓开口道：“姑娘，你误会了，刚刚是在下无礼了，该向姑娘请罪。”话完，长身玉立，弯腰一鞠。后又开口道：“只是姑娘后来又踢我一脚，是所为何？是不是也该向我道个歉呢？”

　　宋萱听他言语斯文，觉得甚是好笑，昂首挺胸道：“呸！”“向你这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的县令道歉，做梦去吧！”

　　年蓁推开前来扶自己的冬行，逼近了一步后问道：“何出此言？”

　　宋萱冷笑一声，纹丝不动，直直盯着年蓁道：“仁者爱人，你刚一上任便心安理得享受各村的侍奉，拿百姓的血汗粮，无异于从饿鬼手中夺食！”“你怕是连狗都不如！”

　　年蓁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稍稍后退，听他说完便已明了，只是心中仍旧不爽，道：：“你一乡野女子竟也读过《论语》！”

　　宋萱觉得也不合理，转念一想，道：“我不用读过，只听听便就能牢记于心，不向你这不仁贪官，猪油蒙了心，学了也只会出来为非作歹！”

　　年蓁初见这般伶牙俐齿似读过书的泼辣女娘，竟一时也不急于辩解，只看她打抱不平，火冒三丈的样子，似全然忘记了刚才的疼痛。

　　宋萱见她站着发愣，神色不明，只道：“你若还有良心赶快将收上来谷物粮肉退还，也是对的起你这父母官的身份！”

　　“敢问姑娘姓名。”年蓁怏怏道。

　　宋萱自然不会告知于他，反唇相讥道：“尔等小人，不配知道本姑娘的名讳，”“怎么你还想伺机报复啊？”

　　年蓁叹气道：“也罢，我并无报复之意，姑娘且安心，”“刚才在下冒犯之举，只因这绣球花，”话间着抬手一指，继续道：“盛开不易且多在人烟稀少处，在下不忍，一时着急。”话毕，便带着冬行转身离开。

　　宋萱蹲下看去，两株发着淡蓝色的光晕的圆形花球悄悄盛开在了这不引人注目的墙角，甚是稀奇，不禁莞尔，心道：原来一县百姓在这人心中还不及两株绣球花。

　　思及深处，背后响起了裂石穿云般的嗓音，“宋二娘！让你站在街口，你往哪里去了！”

　　宋萱心知不妙，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年蓁停了一步，只见他驻足回首再次扬长而去。

　　大事不好！

　　“你喊什么喊！”宋萱气鼓鼓耷拉脑袋道。

　　“没大没小！”姑母接着用手指戳了两下她的脑袋，两人便原路返回了。

　　宋萱心乱如麻，回去后也是心不在焉，余梅和姑母沉浸在表演中，只有宋荣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之处。

　　“你可是见到什么人呢？”宋荣心事重重来到了宋萱的房内。

　　“啊？”宋萱心中杂乱，他怎知道我见了年知县！

　　宋荣欲言又止道：“你与那白家公子可是又见面了？”

　　宋萱懵住了，白家公子，什么情况，难不成他是二娘的心上人。

　　“没有。”她坚定道。

　　“最好是，”宋荣见她心神不定，今晚又碰见那白冥现身节会，心中自是不信，但见她不愿说，便打算离开。

　　“等等，我有件事要说！”宋萱决心坦白。

　　宋荣驻足，转过去时已做好心理准备，这次一定要把他俩一刀两断。

　　“我把县令打了一顿，一不小心自曝了姓名！”话毕，宋萱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自家哥哥的脸色，只见他脸色骤变，眉头紧锁，表情先是错愕，后变得铁青，此刻脸黑的堪比包公，攥拳怒目。

　　宋萱诚惶诚恐，仍强装镇定道：“是他先无礼于我的，我只是自我保护，不过他说了不会报复我的。”

　　宋荣怒火攻心，粗粗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了下来，道：“快细细说来。”

　　烛火微动，两人话毕，宋荣觉得眼前之人越发陌生，从前一个为情爱不顾一切之人，如今也开始为乡亲疾苦打抱不平了。

　　宋荣听后无奈道：“你啊就不能安分些！”“他一介凡夫俗子，被一个女人打了能不记恨，不过你做的好，这些贪官污吏我早就想打他们一顿了！”

　　宋萱听后不可思议道：“宋荣，没想到了，你还有这骨气呢！。”

　　“你又欠揍了！敢知乎你哥我大名。”说着便敲了宋萱的额头一下。

　　“疼，”宋萱捂了捂额头，接着趁其不备，掏了他一拳。

　　“咱们这边地头蛇为非作歹多年了，只怕他这个县令也是受制于人。到时候视情况而定吧。”

　　兄妹俩达成一致，生活再次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清晨喂完猫猫狗狗，鸡鸭猪羊，宋萱便挑着水桶刚要出门，就被姑母叫住，“二娘，今儿个是你娘生辰，你拿着我织的布换点钱，买快肉回来。”

　　“行，我去了！”说完宋萱拿着布匹便往集市上赶。

　　街坊中一门户大开，进来进出之人喜忧参半，宋萱敲了两眼没看出门道，便抓来一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人着急的脸色上喜悦难掩，欢声道：“刘胜媳妇生产呢！”

　　宋萱同喜道：“恭喜啊！”待那人走后，她面上忧心忡忡，便加紧脚步去了集市。

　　待到回来之时，却见门口挂上了两个环，环上半部分取自乌鸦羽翼，下半部分由三色绳连接，编成了三个十字环悬在下面。

　　小神来了！武县人素来信奉怪力乱神之说，萨满为大神，坐下弟子为小神，求神多为灾，怕是生产的妇人凶多吉少！

　　眼见大门即将合上，宋萱不顾一切跑去用力撞开了门，门后之人始料不及，反应过来时早已拦不住。

　　只见她循声而去，在一个简陋的小屋停下了脚步，屋内不知道在念什么鸟语，宋萱推开房门，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