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海湾》陆羡笙

7、将至

　　“停！”邹冶盯着监视器的特写镜头，又一次对对讲机喊道。
　　“引笙啊，我知道你古典舞出身，姿态笨拙对于你很难。但是你这个仪态……”邹冶走到江引笙身旁，“啪”地打过她的手，“这样，对！你放松一点，不要绷脚背。梁凉的跳舞是为减肥，不是为舞蹈，不会抠舞蹈的那些细节。你往健身操上想。再来！”
　　江引笙跟着戏中的大学芭蕾老师又一遍跳了起来。走位。走位。男主演姜奕鸣上场，她要开始表演暗恋。
　　江引笙张望了两下，在与姜奕鸣快要对视的时候，慌张撇过头，脸上压抑住喜悦。
　　“继续跳，继续跳，动作不要停下来！不要垂脸，把头抬起来！停！”邹冶把对讲机扔到桌上。
　　他叹了一口气。这令剧组一众工作人员心凉了半截。
　　“就这样吧。明天再来。”邹冶不再看监视器，转身往棚外走。走一半，他招呼执行导演说：“让江引笙下工以后来找我。”
　　程珂觉得邹导压着一股怒意。但是这话听着私密，令他不得不察觉天色已经很晚。
　　非科班，流量也算不上爆款。出道四年，不间断的大荧幕、文艺片、大女主，头一次拍小荧幕接的也是一番角色。真不懂资本现在都捧的什么人！
　　程珂忿恨走捷径的年轻人，他从群演、场务做起熬了四十年才成的执行导演，坚定地认可勤恳、扎实等等品质，又极其固执地相信自己对他人的判断。选角的时候，他在网上搜江引笙，黑料可谓图文详实。这几天在片场看下来，的确是人物理解差劲，表现力差劲，连青春情愫这么简单的戏份都不能把握，实在不用心。
　　《凉川晓城》是几家影视公司合作的大项目，又是邹冶导演。前几个月选角的激烈令程珂不能不相信这个江引笙所有的黑料和绯闻。的确有这样的人，腿往高层身上一跨，面都不用露，想要的就拥有了。
　　程珂愤愤转身，看见江引笙正站在巨大的打光板下面。
　　——助理擦汗递水，前景演员恭敬奉承，她勉强答应几句，就要往棚外走。
　　程珂帮摄像搭过摄影器材，然后走到江引笙旁边：“邹导让你去他房里找他。”
　　“去他的房间找他？”
　　程珂注意到江引笙的眉眼闪过不耐。她这话中的警戒和提防仿佛真是什么贞洁烈女。
　　“你对梁凉有过思考吗？”程珂不准备压抑自己的恼怒，“你在好好演戏吗？你完整地读透了剧本吗？高兴你就是高兴的表情，害羞你就是害羞的表情，生气你就是生气的表情，你告诉我你作为你，江引笙这个人，有没有纯粹只高兴只害羞只生气的时候？心里边儿什么也没有，就是‘高兴’两个大字？何况梁凉跳舞是你跳舞吗，梁凉走路是你走路吗？你在演什么啊？真就只是随便走个路、随便跳个舞？能不能多用点脑子！”
　　棚里忽然非常安静。
　　江引笙觉得众目睽睽下她好像应该感到丢脸，但她没有。她不是科班出身，这又是她第一次演小荧幕的戏，做不好是对的，导演严厉也是对的。既然没有什么不对，那为什么要羞愧？
　　“我塑造我的梁凉，你改你的通告单。大家做分内事。在教我之前，你该先去挂名一下表演指导。”
　　程珂被江引笙的傲慢噎住了，他把手抬了又抬，最终放下来，语气冷静了许多：“梁凉是很学生气质的活泼，她的暗恋也并不安静。前期她和宋彦川的戏，更像是她对自己情感的试探，非常主动非常明媚。而在这种交往中她很快发现，想要吸引到宋老师，就不能让他觉得她只是一个挺可爱的学生。剧本的情感和行动因此才向后面发展。”
　　“这个戏半校园半都市的，角色都是成长型人物，不好演。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好的机会。”程珂注意到身边工作人员悉悉索索地议论，不再说什么。
　　江引笙的执行经纪人严婧连忙从监视器旁边拿着程珂的搪瓷茶缸快步跟上他。
　　“程老师您喝点茶，我们笙笙不懂事，真的别跟她一般见识。您也知道之前她的戏，作品口碑都是好的，可能一下演这么贴生活的戏不适应，耽误大家时间了。真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回去就说她，得下功夫，多做功课。”
　　严婧点头哈腰一直道歉。

　　“引笙姐，咱吃饭去。程老师一贯不懂什么女性角色，一老头知道啥？”一个特约演员搭上江引笙的肩膀，就要往餐车那里走。
　　江引笙冷冷地瞥了一眼她搭到自己身上的那只胳膊，“我不想吃，你自己去吧。”
　　“笙笙姐，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听邹导讲个戏？”妮妮跟在一边给江引笙解围，她早已习惯江引笙的脾气。
　　“不去。”江引笙甩开特约演员的胳膊，从妮妮手上拿过电子烟放在唇边。
　　妮妮跟着她往棚外走：“姐，你想吃什么？今天下午一直站着，不能再不吃东西了。或者我去叫火锅，反正不吃碳水就行。旁边有个粤式火锅一点也不辣……”
　　“他说的没错。”江引笙踏上保姆车。
　　“什么？”妮妮有点懵。
　　江引笙从折叠餐台上拿起剧本，四处看了一下：“这里原来的笔呢？你去给我买支笔，再买盒烟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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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ag就着贺潇忆做的年糕、宽粉、还有鸡丝、肥牛全糊在一起的寿喜锅，对着白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其实，在他把这锅杂烩棕黄色汤汁拌进饭里的时候，贺潇忆就试图劝阻他——她尝过了，盐有点多，又加了日式酸甜酱和蛋黄酱，特别奇怪，一点也不好吃。
　　但是Tag竟然吃得很香。他“刺溜”一下吸入粉条的样子，几乎都像是在“享用”。
　　不同肤色的人可能真的有不同的舌头，贺潇忆这样想。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拆开了FIVE GUYS芝士汉堡的锡纸，心安理得地嚼着汉堡里的酸黄瓜片。
　　这是他们的新活动——交换晚餐，用于减少她对Tag不停询问“晚上吃什么”的刁难，顺道还能练练厨艺。
　　“还是中国菜好吃。”Tag拿勺子在锅里又舀了一口汤，看了看贺潇忆那杯在美式快餐店司空见惯的培根草莓奶昔，脸上浮现出“赚到了”的笑容。
　　“打住！这勉强算个日料，中国菜比这个好吃。”贺潇忆托着锡纸，对着双层牛肉饼咬了下去，“不过你就给我快餐，确实是敷衍。”
　　“放假了，我天天废寝忘食地计划怎么玩，能想到已经很好啦！诶，你假期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个农庄挤羊奶、捡栗子？我看到荷兰好几个农庄在招人。但我还在犹豫，因为我想去赛西亚河玩漂流，或者去学个潜水。很好玩的，要不要一起？”
　　“你那些Dating对象拒绝你了？找她们一起呀。”
　　“诶我Date的女生可从来没有带回家过啊，我是多好的室友。而且你和她们根本就不一样嘛。”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别扭？贺潇忆当自己对德语还是不精通，于是嚼着薯条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还在想我的假期要干嘛呢。本来想去实习，但还没开始找……”
　　“那就和我一起呀！”Tag兴奋地打断她，“塞西亚河的漂流很好玩的，去农庄也可以骑马。然后我们还可以顺道玩一玩地中海附近的那些国家，意大利、土耳其的美食超级多！不拘在这个房子里，我们也能一起干很多事。”
　　“哈？”
　　最后一句话听得清晰，贺潇忆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我、我，哦！我想起来了，”她急中生智，连忙推脱，“我要去帮一个朋友的忙，所以我要回国，那个工作听起来还不错。”
　　“回中国？”Tag放下喝汤的碗，表情愣愣的。
　　“对。”
　　贺潇忆把奶昔的塑料盖打开，用薯条沾它的奶油，躲开了Tag疑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