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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海棠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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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海棠开了,沈笙折了一枝,放到落楠的门前,像暗号,又像约定。
“沈笙,等明年海棠花开,我便回来了。”
幽深古远的街巷,青苔疯长的阶梯,随处可见的古槐,古老厚重的木门,这便是沈笙生活了二十载的古城。
古城有漫山遍野的花,叽叽喳喳的鸟,还有沈笙爱了数载的姑娘。沈笙提笔在宣纸上写下那姑娘的名字:落楠。落花的落,楠木的楠。
落楠出生那年,家里的那棵古楠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的名字便被定了下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落,在古城里生活了无数春秋的楠树的楠,一字为愿,一字为念。
“小姑娘,跟着我干嘛?”
落楠看向身后的小尾巴,有些失笑。
“姐姐,我成年啦!不是小姑娘了!”沈笙鼓了鼓腮帮,像个气鼓鼓的小河豚。
“好好好,我们阿笙是大姑娘啦。”落楠的笑意从眼角溢出,“那请问大姑娘跟着我想干嘛呀?”
那年沈笙18岁,落楠28岁。
沈笙趴在落楠的肩头:“姐姐是不是喜欢我啊?”
落楠放在海棠花上的手顿了顿:“嗯,是喜欢你。”
若不是沈笙趴在她的肩头,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她便真的以为落楠说喜欢就像说今天吃什么一样,平淡且随意。
沈笙在落楠的耳边轻笑:“巧了,我也喜欢姐姐,很喜欢很喜欢。”
落楠听到这句话时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揉了揉沈笙的头发。
“沈笙,别这么着急允诺我。我的喜欢不仅仅属于你,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如果有一天你厌了,倦了,它便真的没有归处了。”
从未得到的失落我尚能忍受,可通常心扉的失去我会疯的。所以小丫头,想好了再告诉我。
落楠讨厌竹篮打水一场空,更讨厌虚无缥缈的希望,因为那虚无缥缈之后是真正的绝望。
“……”沈笙拥住了落楠,“不会的,姐姐,我予你的喜欢经久不衰。”
母亲一直说是我是一个很倔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就绝对不会放手。姐姐,我认定你了,所以不要担心,我很爱你,会一直爱你。
“姐姐怎么来了?”沈笙一路小跑来到落楠身边,“是来看我的吗?”
“…不是,我回来看看母校。”落楠笑了一声,手藏在了身后。
沈笙撇了撇嘴:呵,死傲娇,明明就是想我了嘛。
“可是…我看到姐姐手中的海棠花了诶。”沈笙笑着指了指落楠的身后。
“……”落楠尴尬的红了脸,今天不知怎么了,心中总有一股执念,驱使她折了枝海棠,来到了沈笙的校园,可等真正到了,她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去见沈笙。
沈笙拿过落楠手中的花:“走吧姐姐,我带你逛逛。”
校园依旧是逛了无数遍的校园,只是身旁人不同,心境自然不同。
沈笙喜欢落楠穿白大褂的样子,一袭白衣在她身上显得如此契合,仿佛落楠天生就该是这般模样。她如一块白玉,看起来冷冷清清的,靠近时却是温热的。
沈笙喜欢看落楠在手术台上执刀的模样,那双手修长而干净,骨节分明,她的手腕是纤细的,却蕴含了极大的力量,那双手不像一位医生的手,更像是一件收藏品。
“姐姐,我想比你多活六年。”
沈笙翻着手中的医书,眼却时不时的飘向身旁的姑娘。
落楠手中是份相似的病例,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为什么啊?小朋友?”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多爱姐姐六年啦。”
不多不少,恰好六年。那年落楠二十二岁,却对一个小姑娘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不能说,不能动,甚至连靠近都变得小心翼翼。
书上说,喜欢会让人变得勇敢。
其实不是的,暗淡无光的单恋之旅让她变得束手束脚,但还好28岁那年,她喜欢的那个小姑娘趴她的肩头。
“姐姐,我予你的喜欢经久不衰。”
落楠侧过身子,眉眼弯弯,阳光从窗台洒落,微光在她身上跳动。
“算了吧,我舍不得。”
如果可以,我想比你活的久一点,因为我可以毫无挂念的给你殉情,可你不一样……
她在凡尘的挂念仅仅只有一个沈笙,沈笙没了,她便没有留下来的信仰了。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别犯傻,忘了我吧。”
“不好。”
沈笙20岁时,落楠30岁。
边远的山区出现了传染病,落楠犹豫了很久,还是报了名,沈笙看着忙碌收拾行囊的落楠,眼圈发红,那句“能不能不走”却始终没能问出口,因为她知这是落楠的理想,她不能这么自私。
“姐姐,我陪你去吧,我也是学医的。”
落楠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的眉间落下一吻。
“小朋友,太危险了,你吖,还是在家等我吧。”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啊。”沈笙的嗓音染上了哭腔。
“不会太久的。”落楠笑了笑,“等故乡的海棠花开了,我便回来了。”
“那你带一枝海棠花走吧。”
在古城,海棠载的是相思与爱意。
“好。”
海棠花被夹入书中,坐上了飞机,与落楠一同离开了古城,沈笙抬头看飞机离去,强忍着没有落泪,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便到了下一年。
海棠花开那时,落楠的信被寄到了古城。
她说等下一年海棠花开,她便归来。
“等海棠花开了,折一枝放在我屋前吧。”
可海棠花一日年复一年的开,传染病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落楠却再也没有回到古城。
沈笙折了一枝又一枝的海棠,放在落楠的屋前,可等海棠枯萎了,她的爱人也没能归来。
落楠没有死于无情的病毒,却被地震带到了生命。
那场地震来的突然,落楠护住了两个年幼的孩童,自己却永远的留在了那片土地。
沈笙在古城为落楠修了座墓,在后山的海棠花林中,墓中放着一枝海棠,落楠说那是沈笙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几封书信和一个匣子,匣中放着一只白玉镯,这才是沈笙想送给落楠的定情信物。
玉镯是沈家祖传下来的,用于赠予心爱之人,愿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姐姐,是不是我送的太晚了,你才不要我了?”
可落楠再也无法回应她了。
“方丈,我想出家。”
沈笙为落楠守了六年的墓,最终来到了一座古寺。
“施主尘缘未了,不可出家。”方丈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施主还是回去再想想吧,出家并非儿戏。”
沈笙走后,寺中的小和尚一脸不解。
“方丈,那位施主眸子都黯淡无光了。”小和尚挠了挠头,“显然是了无尘念了。”
“嗯。”方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但她没有本科文凭。”
“什么?!”
“她没有拿本科文凭!本科文凭以下的学历不可出家!!”方丈吹胡子瞪眼地说。
“可是…”小和尚的话还会说完,方丈便转身离开了。
“等下次那姑娘来,为她剃度吧。”
“好…”
沈笙一周后又来了古寺。
“不会后悔吗?”为她剃度的和尚看着一缕一缕的黑发落地,觉得有些可惜。
“不会。”她淡淡地笑了声,她的尘缘早已不在这世俗,她在凡尘唯有的牵挂已逝去,那这凡尘于她而言便毫无意义。
这岁月终是磨平了她的棱角,原本张扬明艳的少女变得温润内敛,落楠走后,她终究是活成了落楠的模样。
古寺的生活平淡而枯燥,念经,吃斋,偶尔在夜深时刻梦到落楠。
梦中的落楠会朝着沈笙轻笑,会为她折一枝海棠。
梦中的落楠会吻沈笙的眉眼,会对她说喜欢。
梦中……
可等沈笙醒来,什么都没有了,唯有的是两行清泪,
“落楠,我又想你了。”
她知她情念未断,心乱不静,可不重要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情念不在了……
方丈提了壶茶,敲响了沈笙的门。
“聊聊吧。”方丈浑浊的双眼聚着一层化不开的悲伤。
“好。”沈笙点了点头。
“知道你第一次来,我为什么不同意吗?”方丈喝了口茶。
沈笙摇了摇头。
“现在的人呐,大多出家都是一时兴起,今天出了家,明天呢又想还俗了。”方丈摇了摇头,“这不是把寺庙当笑话吗?你第一次来时,好像真的淡了一切,可我又不敢肯定,所以我回绝了你,我想,如若你执意向佛,那一定还会再来,可若你只是一时兴起,这次回去也该断了念想。”
“你看如今的寺院,冷冷清清,即使那时真有心出家,可若以后再遇牵挂还俗的,数不胜数。佛终究是败了。”
“我不会。”沈笙垂着头,“我的尘缘已不在世间。”
方丈听后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言语。
她对落楠的欢喜,终究被埋于岁月,不能忆,不敢动,一碰便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