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双重生）》星迩

2、落水

　　翌日清晨，她醒时，如以往一样，身旁已没了人，抬手抚去，一片凉意。

　　左右白日闲来无事，阿禾便拿着昨日的绣花去了店铺。

　　到了铺子，三娘正在招呼着客人，瞧见她来，拉了个伙计顶替，匆匆走来将她拉到一边。

　　阿禾将刺绣放在木架上，跟着她到了偏间，她摸不着她这行为是何意，狐疑问道：“这是作何？”

　　三娘左右看了看，面色一改往日的不着调，正色道：“昨日你没来铺子，村口的李大爷原想找你说件事，你不在，他便只好托我相告。”

　　“江南的大户燕家，你知道吧？”

　　听见这话，阿禾细细想了下，点头。

　　燕家是江南大户，虽是商贾起家，却坐拥如数豪宅，家财万贯。燕夫人无他爱好，唯好刺绣，只是她眼光甚高，寻常人压根入不了她的如珠慧眼。

　　三娘接着道：“燕家最近又在招聘绣女，我想着，你的手艺应当没什么问题。”

　　阿禾的刺绣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精巧，绣面平整，线条细匀，不漏针迹，疏密一致。平日里店铺来客络绎不绝，生意红火。

　　“只是……你若有心去应聘，这来回，少说也要好几个月，若你有将来在那发展的想法，这归期就更另当别论了。更何况，你刚成婚不久……”

　　三娘未说完的话，阿禾明白。若是应聘成功，她留在江南发展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只是她刚与沈青洲成婚不久，他不一定愿意与她一同下江南，若是他不愿，两人刚成婚就分留两地，怕是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阿禾垂眸想了想：“我回去同他谈谈。”

　　这是个好机会，她不想轻易放弃。

　　三娘闻言也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她希望阿禾能过得幸福就好。

　　她瞧着阿禾面色平和，眸子微微一闪，面露难色。

　　阿禾看出她的犹豫：“三娘，以我们的关系，你但说无妨。”

　　三娘咬牙道：“我方才，见着你那夫君了。”

　　阿禾一顿，心中忽然涌起不大好的感觉，果不其然，三娘接着道：“我瞧见，你那夫君，跟一个红衣女子在一起，看上去……像是熟识的。”

　　阿禾面色怔松一瞬，又听三娘道：“自从你们成婚后，我寻常去你家找你，你夫君都不在，你跟我说你夫君忙，那你……有问过他在忙什么吗？”

　　这一刻，阿禾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自己家中的事，她实在不想三娘再跟她一起操心，只是扯了扯唇：“许是他友人近日来了京城……”

　　三娘还想拉着她再问什么，门外忽然扬声喊了一句：“阿禾姑娘，有人找！”

　　阿禾心中隐隐有股轻松感，扬笑回了三娘一句：“三娘，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先出去看看。”

　　三娘看着她的面色，到底没问下去。

　　阿禾没顾上理清微乱的思绪，暂时将之抛之云霄，走出去后却没见着人，她喊住方才那位伙计：“方才是谁找我？”

　　那伙计望了一圈，狐疑的摸了摸头：“不对啊，方才那位红衣姑娘就是在这里……”

　　阿禾抓住那个字眼，多问了一句：“红衣女子？”

　　那伙计点头：“对，穿着红衣裳，哎对，好像就是那位。”他扫了一圈，看见店外背对着他们往前走的那姑娘。

　　阿禾看了一眼：“你先照看着店里的客人，我过去问问。”

　　看见伙计点头，阿禾转身出去。

　　她没走几步便看见不远处的女子，顿了下，方开口：“这位姑娘，是你找我吗？”

　　那女子始终背对着她，听见她的声音，反而快步向前走去。

　　阿禾犹豫了会儿，跟了上去。

　　她的身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谁知那女子走到转角拐了个弯，阿禾跟着她走进小巷，却不见她身影。她四处观察了一圈，觉得有些不对，没打算多停留，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啜泣声。

　　她顺声而望，却瞧见不远处，故人长身玉立。

　　那女子红衣惹火，垂首低低啜泣，侧颜明丽，霜叶微微荡下，几支落在她肩头，她纤瘦的肩膀一颤一颤，却蓦然抬手扑进面前男子的怀里，两条纤细的胳膊紧紧搂住他，她口中哽咽道：“你知道，我们自小便有婚约在身，我明白，你心中记恨我，是我年少不懂事推拒了这门婚事，可我没想到你后来会因此险些丧命……我后悔了，早在父亲让我嫁给你二弟时我便后悔了，可你也不能因为记恨我，便与人草率成婚惹我生气……”

　　男子伸手像是要推开她，她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他的手臂霎时停住了，不再动作，只是任女子这样抱着他肝肠寸断的抒发心中的愁绪。

　　阿禾定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风刃似乎要将她的面容划出血痕来，她方木木然转身，一步步往回走去，脚下不慎踩到了几片火红的霜叶，发出微弱的余响。

　　她实在不知此刻自己该想什么，似什么都想了，又什么也没想。

　　她走了几步，忽然立住，瞧见不远处张裁缝的店铺，想起什么，嘴角轻轻扯了扯。

　　她此刻是真的不知晓，那夜梦魇，他的那句话，到底是对谁说。

　　……

　　珠流璧转，兔缺乌沉，一瞬星霜换。

　　上元节这夜，街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珠翠罗倚的女子挽着英俊倜傥的年轻男子，低眉巧笑嫣然。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阿禾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着了件象牙白软银轻罗绣花缎袄，发间缀着根玉簪，挽了一个华美柔丽的朝云近香髻，一截脖颈莹泽似玉。

　　沈青洲披着一袭黑色大氅，长身玉立，容颜似玉，缓步跟在她身边。即使面容冷峻，也招惹了不少目光。

　　他垂眸看了眼她的发簪，低声问了句：“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只发簪？”

　　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只碧玉点翠梅花簪。

　　阿禾缓慢踱步，正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街边路摊，淡淡道：”那只簪子，跟我今日的衣裳不搭。”

　　沈青洲顿了顿，看出她虽面上含着淡笑，却不达眼底，没忍住多问一句：“今日上元节，你不是期待了好久？是发生了什么吗，怎的看上去不大高兴。”

　　阿禾停住脚步，嗓音轻缓：“可能早先期待太久了，得到了反而失去了兴趣。”

　　“若是你实在没什么心情，不妨回去休息。”

　　阿禾轻轻一笑：“再逛逛吧，兴许以后这样的机会便不多了。”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青洲不知为何，心下有些不舒服。

　　走着走着，阿禾的脚步却忽然停住，目光定定的看着前方，沈青洲顺着望去，却见不远处一袭红衣的女子静静而立。

　　沈青洲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移开视线，将目光放在阿禾脸上，只是她面色平和，瞧不出什么情绪。

　　沈青洲不知为何，心有些惴惴。

　　他这番动作，那头的女子定然也是瞧见了，灯火明亮，阿禾清晰的看见她望着沈青洲的眼中流露一抹失落。

　　阿禾静静道：“你不去看看她吗？”

　　沈青洲些许慌乱的看着她：“阿禾，我与她不是那种关系。”

　　那女子听见这话，立即转身跑开了。

　　阿禾敛眸，这样的好日子，她实在不想因外人坏了自个心情。

　　她缓了缓神，瞥见一旁卖糖人的商贩，软了声调：“我想吃糖人。”

　　沈青洲望了一眼，看着她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去给你买。”

　　阿禾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去，站在原地静静等他回来。不消一会儿，沈青洲拿着一个做成凤凰样式的糖人向她走来。

　　阿禾上前一步，正要抬手接过，忽然听见一声扑通声，紧接着是周围人群传来的惊呼声：“快救命，有人落水了！”

　　人群微乱，有个女子声音尖细的喊道：“是个女孩子，穿着红衣服！”

　　阿禾闻言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时，沈青洲已大步走至她身前，要将手里的糖人塞到她手里，嗓音里是显著的紧张：“阿禾，你站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阿禾抬手去扯他衣袖：“沈青洲，你……”要小心些。

　　他却骤然打断她，墨黑的眸子紧紧看着她，情绪莫名：“阿禾，人命关天，我必须去。”

　　阿禾怔然，他以为，她在闹脾气，不让他去救人？

　　沈青洲最后深深地看她一眼，将糖人往她手里随意一塞，阿禾手还未收紧，他已松开转身大步离去。

　　糖人在两人交错间，无声无息落在了地上，尘土飞扬，人群慌乱，推搡着挤来挤去，阿禾被挤得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枚糖人被行人无情踩踏，深深嵌进尘土中。

　　这一幕倒映在她眼底，一瞬一息间，仿佛已过了许久。

　　耳边又传来一声巨响，她忙转身，艰难地推开人群，走至河边。

　　那时沈青洲已搂住落水的红衣女子，带着她往岸上游去，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

　　周围有人小声道：“这样一番英雄救美，不以身相许都说不过去啊……”

　　阿禾蹙眉，并未往心里去，想的是这种天气，若是浑身湿透，上来指不定要多冷，她看到沈青洲下水前扔在地上的大氅，正要往那边赶，忽然又听见身后传来一片轰动。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女童被一个黑衣蒙面人挟持着退至另一头河岸边，一个老母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

　　阿禾旋即向那边赶去，悄无声息的从另一头接近蒙面人，正当她快要接近时，那人却猛地转头看见了她，阿禾心下一紧，立即拔下簪子向他刺去，一手抓住女童。

　　蒙面人吃痛，反手大力将女童往河里推去，阿禾眼眸一缩，一掌拍开那人，旋即托着她的背将她反向推开，自己却因借力向后倒去，落水前最后看见女童被赶上前的路人接住，安然无恙。

　　她心下一松，下一瞬，铺天盖地的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那一刻，她第一反应竟是，秋日的水，果然很冷。

　　阿禾努力朝上游去，她不会水，不知为何，好似天生就对水有股恐惧感。

　　岸边又是一声惊呼，有人大喊着有人落水。

　　她挣扎着探出头，却看见不远处那道熟悉身影已抱着怀中的女子上了岸，他跪在地上，将一旁的大氅披在她身上，丝毫不顾自己浑身湿透，衣着单薄，接着给她做急救措施。

　　人群大多关注着那边，这边人影甚少，发现她落水的也甚少。

　　冰冷刺骨的水淹没了她的口鼻，月下那两道人影隐隐绰绰，有些模糊不清，她彻底坠入河水前，映入眼底的最后一幕是，岸边的红衣女子终于醒来，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是起身紧紧拥住眼前的男人。

　　投映在河面的月辉愈来愈稀少，她感受到肢体渐渐僵硬，看见最后一丝光影在眼前消失不见。

　　她彻底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