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节枝》凌三次方

11、第十一章

　　冬月间的沧州无时不吹着冷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般有了些痛觉。
　　将暗沉的夜关在门外，秦洛坐在桌边坐下就着桌灯明亮的光拆开了一封信，信上的话只有三句。
　　秦府一切安好。八哥一切安好。妙春楼闭楼已有十五日。
　　落款单一个“九”字。
　　秦洛看完信上的内容就将信卷了卷，擦了根火柴点燃，火光一跃一跃地跳动，在男人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来到竹府见过竹知后，秦洛第二日就抽空写了一封信捎回孟州，让裴舟看看妙春楼。他临出发前往竹沧州前去过妙春楼一次，那时妙春楼已经闭楼两日了。
　　今天已经是来到竹家的第五日，算上赶路的那几天正好是十五日。秦洛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
　　那天从街上回来后秦洛没再看见竹知，宴会上客人问起，竹老爷子都只说：“他性子野，想去哪谁也不知道。”
　　秦父说带秦洛出来做生意并非假话，五日以来除了第一日，四天晚上秦洛都在帮秦父打理商事。他今年已有二十一岁，秦父早些年就有意无意地让他在宴会上、生意场上发表自己的见解和想法。因此这几日来，秦洛根本闲不下来。倒是秦准闲着没什么事，都快把景城逛遍了。
　　竹知到底是不是那位楼主暂且不知，那时在景城街上逛了许久，秦洛也没闻出什么味儿来。而且虽然两人声音很相似，在秦洛看来还是有些区别的。
　　见面次数虽少，但竹知清亮悠扬的声音并不像那位楼主带着情意缱绻的味道。
　　硬要描述一下的话，秦洛觉得那位楼主倒像是个不着调的性子……
　　“阿嚏！”景城某个商铺里，竹知捧着暖炉，看着面前的人清查账目，“有人想我了？”
　　清查账目的人抬头看了看窗外，正是北笙。眼下他收回目光，继续看账本，回竹知的话：“莫不是天太冷着凉了。”
　　杜清仙留下的产业并不算多，但好歹是曾经的大家族，商铺连接成链，民用、军事都有涉足，每一个铺子一年的账本都有一大摞。以竹知的双眼根本不可能在离开沧州前清查完，于是他写了信，让北笙来沧州帮他。
　　“怎么会，我这几日都捧着这个暖炉呢。”竹知翻下一页账本，拍了拍手中的暖炉，“这玩意儿挺好用的。”
　　本身突然反应过来主子说这话的寓意，但已经收不了话头：“这暖炉哪来……”
　　下一秒他抬头，果不其然，竹知正抿着嘴笑得含蓄：“秦六公子给的。嘿！”
　　“……”就不吃了这人的招。
　　然而做仆人的，还是更在意主子的病：“主子，你这十几日用药了吗？”
　　竹知那天晚上为了赴宴见秦洛一面，用了一副新药——之前夭殷配给他的，说是在必要时用药可以抵抗强光，用眼与常人无异，药效长达两日。
　　不过药效一过，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更严重的后果。用药一次，竹知对光线的感知便会更加敏锐，对强光的不适感会加强，同时这也会影响竹知原本的治疗。
　　因此夭殷配下药方时便千叮咛万嘱咐，希望这副药竹知一辈子也用不到，更不能多用。
　　他的药方一向是北笙在整理，用药的事瞒不住北笙。这四年间他只用了两次药，一次是一年前和秦洛重逢，虽然结局不太完美；一次是赴宴那天晚上。
　　“当然没有。”竹之背灯坐着，语气似不甚在意，“我知道那副药的副作用，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您心里若是有数，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但是这几日除了用那副药，其他的药我都没碰。 ”竹知的语气里有了些炫耀的意味，“药和香盏都没动，这点我不骗你。”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秦洛到了竹府后，竹知不用药也能睡个安稳觉。虽说这几日很少见到他，但竹知的心情比起在孟州好了不止一点儿，不需要再用药稳住心绪。
　　北笙没说话，但竹知知道他想着什么。他对秦洛的依赖程度太高，甚至成为了一种信念。这于他，至少是现在的他，都是极为不好的。
　　北笙和南竽都足够了解他，明白劝他没用，所以只能尽力帮竹知脱离那件事产生的阴影。但如果竹知为了秦洛而受伤，他们一定会最先反对和阻止。
　　“主子，这家铺子的账目清完了，天色已晚，明早再出来吧。”见竹知又要说话，北笙一目十行地扫完最后几页账本，招来早已等着的掌柜吩咐了几句，和竹知徒步走回竹府。
　　那日在街上和秦洛分别后，沧州连续下了两天大雪，这两日渐渐转为小雪，路上的白雪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主子，南竽近日找到了夭殷，现如今她正在沧州西城那边，可要联系她？”沧州有十几个城镇，偏生景城和西城是隔得最远的，一个在东北边，一个在西边。
　　夭殷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因此想要找到她并不容易。从十月份找到现在，要不是南竽的速度够快，恐怕得找到十二月甚至更久。
　　再加上竹知的药掐得紧，耽误太久极有可能让他陷入梦魇中醒不过来。
　　说起梦魇，北笙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相比于这几年，竹知今年的状态已经是出事后最好的一年了。出事后的那一年，竹知几乎都是在梦中惊醒，在浑浑噩噩中睡去，清醒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暂时不用请她过来……”话还没有说完，北笙就看向了竹知。竹知语塞，但转念一想也得以防万一，又改了口，“告诉她我在景城，腊月年前能过来就行。”
　　秦、竹两家的生意得谈段时日，期间秦家还会与其他家族谈生意，每年都会忙到年前再快马加鞭地赶回去。而在此之前，秦家会一直住在竹府。
　　秦洛在，他不会发病的。竹知暗暗算了算日子，再过两天才到立冬，若是往年秦父定得忙过冬至才离开；今年带上了秦洛帮忙，以秦父讨厌竹知的程度，怕是巴不得小、大雪就回孟州去。
　　北笙收回目光，手中的灯将雪地照亮。冬日黑得早，此时天虽已黑，但时辰不过八点，街道上的人家户里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听上去和睦温馨。
　　“主子，今年要留在沧州过年吗？”当初竹老爷子叫竹知回来，让他过完年再回去。那时竹老爷子还妄想从他这分走杜家铺子，后来被他拒绝便没了留他的意思。
　　这也是竹知一连几天都在清查账目的原因之一。一来，回家去竹老爷子定会单独叫他，“苦口婆心”地“劝”他把铺子交出去，两人免不了闹些不愉快；二来……秦洛似乎是在确认他的身份。
　　见面那场家宴上，秦洛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一直在无声无息的打量他；后来在街上秦洛同他走得也很近。别人可能没发现秦洛对竹知的关注，但他本人却看得十分清楚。
　　实际上竹知并没有刻意去伪装自己，只是剪了头发挂了耳坠，换了种说话方式。秦洛没认出他就是妙春楼那位“竹姑娘”，多半是不确定他的眼睛和身上的药香味。
　　竹知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和秦洛坦白一切，他想看看重来一次，他们会不会……再相爱。
　　在焦躁和梦魇中熬过了四年，见到秦洛后反而耐心起来，把逗秦洛当作主要事务了。
　　“自然是回孟州过年。竹老爷子早想赶我了吧？只是拉不下来面子赶我走。”毕竟他的真正目的，是拿到杜家铺子。
　　“大小姐说……”北笙话还没说完，竹知就摆了摆手。
　　“她说的话你也听，能当真吗？”竹知说着话，眼神飘向他，“再说了，南竽还在孟州，你舍得丢他一个人守空楼，听云城满大街放鞭炮？”
　　北笙心下一惊，转头去看自家主子，后者眼里仿佛写着“我都懂”。
　　“就算你舍得，我也舍不得。我早就想好了回孟州过年怎么去找秦洛呢。”竹知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明亮的眼在黑夜里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