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节枝》凌三次方

7、第七章

　　八日后。
　　前往沧州的路有段距离，算来得有个六七日才能抵达。
　　秦洛早已习惯和情妇四处奔波的日子，最远的一次他们去过西疆，足足赶了十几日的路。
　　最开始秦洛会晕车，会吐，渐渐地赶路次数多了，便也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还是会感到不舒服。
　　秦洛从上车后就拿了一份与竹家谈生意需要的账务表，开始帮秦父整理手上的活儿。
　　马车一直在摇摇晃晃，秦洛有些看不进去左右摇晃的字。现在看到这些字，秦洛只觉得它们脱离了纸张，在空中游荡。
　　秦洛干脆搁下手中的账务表，闭眼将头靠上了椅背，抬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八日前的情景。
　　手虽然冰凉，但那位楼主的眼神却炽热又直接。
　　“我会告诉你一些事儿的，但别多问，阿洛 。”
　　“我等了四年，终于见到你了。”
　　“我很想你，阿洛。”
　　……
　　那只托着脸的手并没有用多大力道，秦洛知道自己轻轻一转头就能躲开。
　　但他没有躲开，只是静静地，或者说有些呆怔地看着对方向他靠近，在他唇侧留下一片温热的触感。
　　秦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躲开，心里甚至没有被冒犯的愤怒。
　　秦洛有些不明白，等了四年？他到底是什么人？
　　正想着，原本颠簸的马车突然停下，秦洛一愣，才想起已经赶了六日，再有两三个时辰就到沧州了。
　　下一刻，车帘被掀开，传来马夫的声音：“六少爷，老爷让您下车在这饭馆吃了午饭再赶路。”
　　秦洛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会儿状态才出了马车。
　　一下马车，秦洛就看见一个少年立在一边，看样子像是在等他。
　　“六哥，”那个少年似乎有些拘谨，“父亲已经进去了，让我等六哥你一同进去。”
　　秦洛朝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秦父去竹家只带过秦洛，要么是谁也不带。
　　这次算是个例外。
　　少年是秦府的第三个儿子，是二姨娘生下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名为秦准。
　　即将出门那几天，二姨娘频频在饭桌上提起秦准，少年每次都显得很不乐意，但又不敢阻止自己的娘亲。
　　后来秦洛无意间听到二姨娘和秦准在前堂的对话。
　　二姨娘的声音有些气急：“你没看见娘这几日在帮你争取什么吗？也不往你爹那里说点好话，让他带你去竹家，咱娘儿俩不知要光彩多少！”
　　“娘，爹已经明说了带六哥去，往年也不见爹带谁去，有什么好争的？”少年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后面的对话秦洛没有再听，但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
　　大夫人死后，家里这位二姨娘并没有借机上位，一直本本分分地当秦府的二姨娘，虽然有些小谋小利会引起她的注意，但从未亏待秦洛或者恶语相向。
　　有这样一位母亲，秦准也从未在秦府闹过事，在十五六岁的叛逆阶段老老实实的。
　　于是本着“不想在饭桌上听到噪音”的想法，秦洛去找了秦父，说想带上秦准。
　　……
　　秦洛不太舒服地松了一下袖上的扣子，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以后还是不要做这种事情了，要不然再像二姨娘这样送件不合身的衣服……
　　穿着真的太难受。要不是二姨娘和秦父都看着自己，他也不会收下。

　　与此同时，沧州，竹家主堂。
　　“我让你回来是有生意要谈，不是给竹家丢脸的。”主座上的竹老爷子皱着眉，两颊的肉深深地凹进去，颧骨高高地凸起，使他显得苍老且严厉，“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头发像个什么样！”
　　虽然说人人是长发，但大街上有几个男人披头散发，像个女人似的涂脂抹粉？
　　今日下午秦家便会抵达竹家，谈这桩生意期间，不止秦、竹两家，沧州的各个大家族也会有所参与。
　　要是让外人看见竹家有这样一个“长毛贼”，不说竹老爷子，就是这整个竹家都要被议论。
　　有大生意要谈，竹家所有老小几乎都在主堂听主老爷子吩咐。而现在主堂内气氛压抑，听着竹老爷子说的话都不敢出声。
　　唯有两个身影除外。
　　其中一个便是竹老爷子口中的“长毛贼”。
　　“长毛贼”悠闲的品着茶，然后叫来下人将茶换下去：“这茶不好喝啊，父亲的品味依旧不怎么好嘛。”说着，眼神意有所指的在几个新面孔之间徘徊。
　　“这几张脸还没我的嫩，父亲也愿意带回来？”闻言，几个新来的姨娘纷纷变了脸色。
　　竹老爷子脸上显出一丝恼怒：“你还有脸说？顶着一张女人脸，披着长发，去孟州跳舞？出了这门，可别说你是我竹家的人！”
　　“长毛贼”竹知有些好笑道：“父亲，若不是你打上了杜家铺子的主意，我可不屑于回来。”
　　竹老爷子一瞪眼睛，想要说什么，另一个身影就慢悠悠地安抚起了竹老爷子：“父亲莫要为了小事动怒，今日的秦家马上就要到了，还是是生意比较重要。”
　　虽然竹老爷子十分想在竹知身上找回面子，但终归是生意重要些。
　　知道竹知不会轻易松口让出杜家的铺子，主堂上下十几个人也没人再提起。
　　冬腊月也是商行忙的时候，如若不提前做打算，到时候生意会非常难以运转。
　　竹家家大业大，在竹知手里的就是当初杜青仙嫁进竹家带来的杜家铺子，这部分产业自从杜青仙手上接过，便有杜青仙曾经的下人打理着，没有竹知亲自出面交代，这些铺子没人动得了。
　　等竹老爷子终于将各项事宜以吩咐完，时辰已经是下午四点过，再过一个时辰，秦家便会抵达这里。
　　主堂人一散，竹知就抬步想回自己的院子，反正这杜家铺子他怎么也不会给竹老爷子，早点收拾回孟州更舒服。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竹知的肩膀被人一揽，耳边传来调笑的声音，“你这一年在孟州把小脸儿养得这么嫩，确实比那几个小妾好看的多。”
　　整个竹府也就一个人对竹知这么随性。或者说，这个人本就是个随性的。
　　竹知知道自己躲不过，只好顿下脚步，拉开竹苏南的手：“大姐，我真的不想待在这儿，你是知道我去孟州干什么的。”
　　竹苏南秀气的眉毛一揪，刚被竹知拉开的手又扯上竹子的衣领，皮笑肉不笑的眯着眼看他：“说了多少遍少叫我大姐，本姑娘很老吗？下次学乖点，叫我什么！”
　　“南姐，苏南姐。”竹知在心里叹了口气。
　　竹苏南，竹家的长女，性子过于随性。身为女子却在沧州有着很大的地位。有些可惜的是她原本不是竹家的嫡长女。
　　她的母亲是竹家原先的二姨娘、现在的大夫人，现在在外的嫡长女身份不过是竹老爷子续弦后加上的。
　　竹家从来都只有一位真正的嫡子，只是竹老爷子并不想将家族交给她，那位嫡子也不想要。
　　竹苏南今年二十三岁，只比竹知大了三岁，却是小时候最护着他的大姐。
　　杜青仙死后，二姨娘马上当上了大夫人，竹家内务的大小事宜都交在她的手中。对竹知这个正房嫡子大夫人更恨不得将他丢进坟里陪杜青仙。
　　只有竹苏南一身反骨，不断拉拢竹知，怕他受大夫人欺负，受家里其他小孩取笑。
　　因此竹知对竹苏南心存着莫大的感激。
　　听到竹知改了口竹苏南才将手收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好一会儿才有些感慨道：“许久没见，看着还是瘦了些。”
　　“不会，我在孟州终日躺着，应当是胖了。”竹知陪竹苏南慢慢走出主堂，“多谢苏南姐帮我解围了。”
　　他说的是和竹老爷子拌嘴那会儿。
　　竹苏南瞥他一眼：“我可不信你说不过那老头子，我只是听不得他说你。”说着转移的话题。
　　“今年不在这多待几日？秦家快到了。”
　　“没有我想见的人，秦家谁来我也不在乎。”竹知淡淡的说，“苏南姐是知道的。”
　　竹苏南意味深长地停下脚步看他：“我的线，说是秦家那位六公子也来了。”
　　不出她所料，竹知浑身怔了一下。
　　竹苏南揪了揪他的发尾，又自顾自的放开他，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我猜你还没告诉他，趁还有时间，去把头发修一修，打扮好看点。阿竹。”
　　竹知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笑。
　　“多谢苏南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