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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交锋使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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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说,可两日过去,陈慕安还是未找到能放慢行军速度的办法。
每行军十个时辰,才休整不过两三个时辰,几乎称得上是日夜赶路。
她虽有上一世的经历,可眼下手中无人,连侍女都听母后号令,几乎算得上是笼中孤鸟。虽有卫衡在侧,但也只是能保住自己不再昏沉罢了。
时近中午,队伍终于在官路旁停下休整。
周围空荡荡,树木也都光秃秃的朝天伸着枝桠。
冬日的阳光苍白寒冷,虚假的几乎没有温度。还好没有风,也算得上是个好天气。
陈慕安由侍女扶着,下了马车散心。
士兵们熟练的捡了一些柴火,又找到附近的河流,破冰取了些来。
宫中跟出来的奴仆都是满脸疲惫,瘫坐在地。
陈慕安又一次觉察到上位者不可言说的歹毒。
没有人在意半夜出发的危险,如果没有命令,他们本可以白天赶路,晚上到达小城休缓;
没有人在意冬日赶路的艰难,如果没有命令,他们本可以等到春暖花开,流水潺潺时再行出发,而现在,他们只能凿破冰河汲取水源。
为了赶路,也没有人在意是否错过城镇,是否错过驻扎点,他们只在乎上面的命令“不顾一切尽快向前”。
她在马车内,火炉烘烤,尚觉寒冷。
而那些士兵,那些仆从又要在哪里休息才能保暖呢?
帐篷恐怕也仅仅只能挡住一些风罢了。
陈慕安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只是看到这些人为了生存活命,在不必要的事上,被迫做出牺牲、做出奉献,就觉得可笑可悲。
世间事总是如此不公。
忽有数人朝这个方向走来,陈慕安抬眼一看,领头那人倒也算得上,唔,前世见过。
王鸿,世家子弟,极受皇帝喜爱,现任行人令,是这支队伍中官阶最高之人。
正好,就算他不来,陈慕安也是要前去找他的。
王鸿施了一礼,陈慕安本以为他们是前来刁难,不料他张口却是问安。
“臣瞧殿下脸色不是甚好,尚未痊愈,不若上马车歇歇去吧?”
“倒也不要紧,已是好了些。车中憋闷,难得下来走动。”
捉摸不透他的来意,陈慕安便敛去锋芒,柔和了语气。
“确是难熬,”王鸿点头,“这行路速度是快了些。”
虽是赞同,却没有更改命令之意,陈慕安心中一沉,但她并不死心,仍想再试探一番。
“可怜那些士兵仆婢,寒冬行路本就艰苦,现下更是因赶路错过了城池,只能在这路边凿冰取水了。”
陈慕安面上装出几分天真与不忍,想让众人感同身受,尤其是王鸿。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士兵们正烧锅化冰,排队等着取水。另外只有少数帐篷支了起来,大部分人正躺在阳光下休息。
王鸿派人去问为何不支帐篷休整,得到的答案却有些荒唐,
士兵们说大人们急于行路,现下方才午时,日光正好,应当是略做休整就又要上路了。既然如此,支帐篷也是多此一举。
听了这话,王鸿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他并非不通世事之人,能以二十多岁的年纪做到九卿下的行书令,除了家世原因,也自有几分真本事在。
自能看得出,这般急速行军的诸多不便与隐患。
一旁的副使看到王鸿沉默,出言转圜道:“公主殿下真是心善,这般事,他们在军中早已习惯了,哪有公主说得这般苦不堪言?现下,尽早到达边关才是要紧事,两国和亲,若有延误,反倒不美了。”
言辞之间占尽大义,一副公主心软,不懂大事的模样。
陈慕安有些不耐,心中厌恶此人,上一世他对匈奴极尽谄媚。她看到王鸿的立场似乎摇摆不定,便略提一句:“婚期尚早,实不必这般匆匆赶路。”
得到这句提点,王鸿虽不说话,却在心中算起路程与婚期。
婚期在六月初,正月十五出发,有五月多长的时间可用于赶路。若是按正常速度行进,也仅需四月时间,再留出一些时日在边关整顿,便很是妥当,为何要如此急行军?
见副使失利,正使也站了出来:“路有意外,不得不防啊,还是尽早赶到才安心。”
正使年纪不轻,须发都有些白了。他这么一说,算是为此事定了结论。
说实话,若要陈慕安以前世摄政公主的眼光来看,光以言辞论,实在是不无道理,就算只看外表气势,他们也都是大义凛然。
怪不得唬住了王鸿。
只可惜,这一番试探下来,陈慕安便明了,那年轻的行人令并非是下达疾行命令的人,甚至他可能沉溺于书籍,对他事不做关心。
也是,他能进这送嫁队伍,本就是皇帝怜惜其才,想让他积攒一些资历。
虽王鸿的官位更高,但队伍真正的主导者便是这正副二使。
现下她虽猜测二人听命于皇后,但却苦于无实证。
陈慕安看了看不再说话的王鸿,心中失望。面上却朝他们一笑,不再多言。
年轻的行人令大人,还是嫩了些,他以为有些事是自己不想管所以不管,却不知自己已被他人架空。
既如此,她也得再筹谋一番出路才好。
不远处,卫衡拎着一壶茶水,大踏步而来。
正使和副使有些牙疼,这浑小子,还在这里待着呢。
卫侯家的世子,从小在京都就大名鼎鼎,御史大夫家的孩子,他说打就打,看不顺眼之人,他说骂就骂。
偏偏皇帝信重卫侯,爱屋及乌,每次这小子闯了祸,宫中都是口头警告,手下轻轻放过。
知晓他与公主有同窗之谊,说不好还有些别的不可名状的情分。前番夜里疾驰前来送嫁,近几日又时时与公主独处,真是让人头疼。
只是就怕他们一管,这小魔王闹腾起来。一则他们这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住,二则多少是不想将此事闹大,嚷得人尽皆知,三则皇帝未必会站在他们这边。
结论就是,与卫世子斗,半分好处都没有,所以前几日才去找行人令,尊他为先,怂恿着他,希望他能出头解决此事。
卫衡走过来,不曾分半个眼神给他们。只对公主说既体弱,便该回马车休养。
眼看卫衡要将公主邀走,副使忙又拿眼觑王鸿,希望他能如当日所言,出面将这尊瘟神赶走。
可王鸿虽看到副使眼色,心中却觉得无趣,不愿开口。
经过刚刚一事,他明白了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个名头,并无什么实权,也没什么威严。公主那一笑,说不得就是在嘲笑他。
虽他前时不曾计较权责划分,但若今日有事发生,却也还是觉得自身无力,面上无颜,仍有许多事要学习。
王鸿不开口,副使只能自己赔着笑脸道:“卫世子,好久不见,越发英俊神武了。”
卫衡只对他一点头,就又去纠缠陈慕安,劝她天寒地冻趁早回马车上去。
副使郁郁,硬着头皮说:“不曾听闻世子也在送亲名单中。”
卫衡扭过头看着他,冷笑了一声,道:“位小人卑,岂能事事知晓?”
副使心中吐血,想自己勤恳多年,混到客曹官郎,也算是出人头地,称得上有些名号。可到这世子口中,就成了籍籍无名之辈。
正使捋捋胡须,问道:“听说世子之前在军中当值,特意归家过节,不知世子来此,家中长辈可曾知晓啊?”
这话听着客套,实际上却是在说:世子,你偷跑来此,卫侯知道吗同意吗?你还有多久的休沐假期?假期到了就该回去了吧?不然军法可不会饶过你。
正使也自不是真听闻,而是从卫衡到来之日起就派人回京调查了一番。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副使自觉掰回一局,长出了一口气。
凭你厉害又如何?终归是要离开的。
陈慕安有些担心的看着卫衡,这几日她也颇顾虑此事。
不料卫衡冲他们露出一个难得的笑脸,志得意满:“多谢李大人关怀,小侄早已写信给陛下回禀此事,昨日就已收到陛下的回信,允准我同行。”
陈慕安松了一口气,又觉这人促狭,在这里逗弄众人。
李正使被卫衡的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只能将矛头对准素来柔顺的公主。
“公主殿下,朗朗乾坤,还是注意一些为好。单于还在期待着殿下的到来呢。”
竟抬出单于来提醒她是待嫁之身,离别的男子远点!
陈慕安冷笑,不由得放出一些气势来,说:“既是青天白日,李大人也不必这般担忧。”
“就算有些什么,本公主今日也放话在此,无妨!”
一声惊雷,众人愕然,尚未反击,陈慕安已与卫衡相伴离去。
王鸿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也回了自己马车。
回到车内,卫衡还不自觉地拎着那壶茶水,引得陈慕安一笑。
卫衡这才回过神来,放下茶壶,有些含糊的说:“慕安,有些话你怎么能说呢……你毕竟是个女儿家……”
“我不是说你……只是担忧别人说你坏话……”他又急急补充,怕陈慕安误会他在说她不知廉耻。
陈慕安温柔的看着他道:“并不要紧。有脾气的人总能活得恣意些。只要我在意的人,能懂我就好了。”
她说的是真话。
前世她不是没做过人们口中的荒唐公主,乱国妖姬,那又能如何呢,谁能凭口水就戳弯她的脊梁骨。
她柔顺贞静,却任人宰割。
她肆意妄为,反而活得风生水起。
卫衡被她目光盈盈的这么一看,耳热心跳,不断地回想那几句“有也无妨”“只要在意的人懂她就好”,有丝丝甜意从心田淌过。
想着想着,又想起李正使那句“单于在等她”,一时间仿若被冷水浇头,清醒了下来。
有些问题,终得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