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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女孩邂逅男孩 ...

  •   “同学,你对面有人吗?”
      中午的食堂,挤得像下饺子。不似夏日的燥热,这个季节里,食物的热量从面前升腾汇聚,整片嘈杂空间中都浸染着温馨的暖意。
      “没有,请便。”
      学生头姑娘听到徐缓的回答,仿佛得了什么鼓励一般,欣喜地扯着另一个同伴的校服袖子飞快落座。
      同伴站在伊莫对面,正准备单手放下餐盘,手一抖,餐盘还没挨到桌面便“咣”一声砸了下去。麻婆豆腐的汤汁炸开,现场惨不忍睹。伊莫连忙拿出面巾纸帮着她擦拭。
      徐缓见伊莫出手了,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学生头姑娘因为同伴意料之外的失误而显得有些窘迫,不时用余光乜徐缓两眼。同伴向伊莫道谢,微蹙着眉检查衣服上的油点子。
      “我明天上午不来了。”
      四个人对坐着吃了一会儿,徐缓最终打破了沉默。对面的两个女孩似乎是好闺蜜,却一直不说话,吃饭的姿态未免过于正式。伊莫假装没有察觉到她们的意图。
      “不来?你要去做甚?”
      “C城今年的高中团支部书记交流会,每个年级要选派3个学生代表,我们班耀耀派我去。”
      “他们又不缺打杂的。”
      “去交流经验。”徐缓恨铁不成钢,“千里迢迢纠集一群高中生去当场务,吃饱了撑的啊?再说了,我金贵着呢,一般人请不起。”
      “昧良心说话走夜路要遇鬼的。”伊莫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
      “我说——”伊莫拔高音量,“昨天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持续阴雨,你到时候穿厚点,别冻着了。”
      “知道,你别跟我——”
      “我可不是你妈。”
      “我妈可比你温柔多了。”
      徐缓瞪她一眼,伊莫回呛一个鬼脸。
      “那个……同学,”大抵高中生对于“同学”这个万金油称呼都有着相同的条件反射,徐缓和伊莫闻声同时转过头。甫一触及学生头姑娘投向徐缓的殷切眼神,伊莫就全明白了,自己从头至尾都被视若无睹。真是屹立不倒的路人甲体质。
      “一直觉得你很面熟,真巧,之前在图书室遇见过你好多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学生头姑娘身体微微前倾,满眼闪亮的期待。“我也经常去图书室借书,不知道、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呀?”
      伊莫很想告诉她,你面前的人每次都是直奔漫画区,没你幻想中的那么《春秋》《史记》。
      在徐缓的“不记得”出口之前,伊莫抢了他的话。
      “噢噢,这位美女你有所不知,你别看他皮囊阳光开朗,实际上性格极其古怪孤僻,看的书也不对一般人胃口。比如——呃,什么叔本华、尼采的悲观主义哲学啦,海德格尔和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啦,弗洛伊德、荣格和拉康的心理学啦,什克洛夫斯基、弗吉尼亚.伍尔夫和罗兰.巴特的文学理论啦,还有安吉拉卡特卡尔维诺马斯洛罗伯格里耶……”
      “不好意思,我们先走啦。”
      两个女生不顾饭没吃完,端起餐盘狼狈离开。这厢的两人嚼着饭目送她们消失于人潮。
      “你也太狠了,欺负小姑娘。”徐缓失笑,“你说的都谁啊,我听都没听过。怎么什么乌泱泱的书你都看。”
      伊莫狡黠地勾勾唇:“只是听过名字而已,现阶段我怎么可能看得懂。况且也没时间啊,前几天的物理模考我估计又阵亡了,我等着物理老师请我去喝茶呢。”
      “没救了你。我为了给你讲明白原理,连小时候玩儿的悠悠球都揣来学校了,结果还是对牛弹琴。你可真行。”
      “物理那玩意儿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再说没有我等菜鸟的衬托,怎么能凸显出爱因斯坦的伟大呢。”
      “呵,爱因斯坦的棺材板儿要压不住了。”
      “那这棺材质量也忒差了,你给他修修。”
      “……”

      当晚反刍白天在食堂的所作所为,伊莫不是没有后悔。每一个女孩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孩,那份澄澈纯粹的心意都是独一无二的。男孩的心是自由敞开的海,海之外有无数条可能抵达的路径,而没有一条路,有权禁锢海的方向。
      我们是平等的。
      下次见到她们,道个歉吧。
      下次,嗐,记不得她们长什么样了。
      原来遗忘与放弃同样容易。

      周三,大雨如期而至,徐缓的座位也如约阒无人声。
      伊莫擦着濡湿的鞋尖,忽而想起那天忘了提醒他不要穿布面鞋了。
      还真成了他妈。伊莫不禁好笑。
      伊莫正兀自出神,教室外几个人吆喝了些什么,一个不明物体“嗖”地从伊莫身后席卷而去。
      “欸欸欸——才第一节课呢,抢什么饭呐!”
      伊莫被何翼凡逃命似的阵势惊了一跳,连忙护住被他撞得摇摇欲坠的书堆,大声疾呼。
      “神他妈抢饭!”
      何翼凡撂下话,飞也似的消失在后门口。
      “别搭理他,赶着投胎呢。”
      朴之予塞着耳机,十指在游戏机上迅捷地点来点去,速度之快令伊莫联想起外婆的旧缝纫机。
      “耀耀来了。”
      伊莫若无其事地飘了一嘴,朴之予眼疾手快,耳机一扯游戏机一扔,表情困惑迷蒙,托腮盯住黑板上值日生没擦干净的化学分子式。装了半晌,世界一片祥和。她拎猫一样掐着伊莫的后颈,咬牙切齿道:“你丫敢骗我。”
      伊莫不理她,起身挤出教室。
      走廊边三五成群聚集了不少人,纷纷趴在护栏上叽叽喳喳看热闹。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热心市民,做值日的时候倒没见他们这么踊跃,连个分子式都擦不干净。
      伊莫停在一排女生身后,踮起脚往楼下的空阔广场观望。斜飞的雨点打在她的镜片上,凌乱了视线。她顾不上去擦。
      积水的广场上,雪白试卷如春日的玉兰花瓣般散落,粘在淡黄色的方形瓷砖上,无可名状的震撼刺激眼球。齐东玥冒着雨,不急不徐地弯腰拾掇,淋湿的长发凝成一绺绺栗色线条,从脖颈两侧垂至胸前,与手中的试卷一道湿漉漉淌着水。一个男生把校服脱下来包住头,疯了般四处乱窜,抓起冰凉的试卷不管不顾地护在怀中。齐东玥又是劝又是拦,让他赶紧进去,可他一概置若罔闻。期间由于跑得太急,重重跌了一跤,他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微瘸着捡完了最后几张试卷方才如释重负。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紧张得令人无法喘息。
      偌大的广场上演着两个人的独幕剧,再无他人施以援手。在会脏手的桥段中,女生的友谊与男生的爱慕一样脆弱廉价。
      男生推齐东玥一把,催她去一楼避雨。齐东玥神色复杂地看他半晌,最后掩去所有怜悯,挤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男孩受宠若惊,无所措手足,憨憨地咧开嘴。
      今日,阴雨,他的世界阳光普照,晴空万里,可他却什么也看不清,雨水顺着眼尾潸然而下。
      今日,不宜出行,宜赏清景。何翼凡终于做了回一腔孤勇的傻瓜,今天中午加可乐鸡翅。
      伊莫转回教室,把徐缓平日中午打篮球时穿的球衣和运动外套从他桌子里翻出来,凑近鼻端嗅了嗅。是新洗过的味道,干净而清爽。
      但也对不住了。
      “外面怎么了?这么热闹。”
      “你去问他。”
      朴之予在身后挥着手追喊“问谁啊”,目送伊莫闪出教室后门。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伊莫抱着衣服等候在三楼与四楼间的楼道。
      何翼凡头顶冒着粉红泡泡,沉浸于自己甜蜜的小世界中,对伊莫这个大活人恍若未见,傻笑着一步跨三级,脚踩风火轮似的从伊莫面前冲过去。台阶上留下淋漓不绝的水迹,可湿衣服的主人却丝毫不在意。
      问世间情为何物,多情人诚不欺我。伊莫如此想着,钝滞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齐东玥抱着试卷出现在视野里,看上去有些疲乏。她注意到白炽灯投下的微弱人影,抬起头望了一眼,仿佛终于可以放心决堤一般,深深喘了口气。
      对这般狼狈的齐东玥居高临下,伊莫忽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不去上课?”
      “反正都翘那么久了,欠一百块是欠,欠两百块也是欠。”伊莫往下走几步,把衣服搭在她肩上,接过惨不忍睹的战利品。一开始齐东玥紧攥着不松手,后来伊莫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她才轻若无物地放了手。
      “这是徐缓平时放在学校里的衣服,不介意的话就换上吧。干净的!绝对干净!要是酸了臭了,我把我头给你。”
      “我要你头干嘛?”齐东玥扯下肩上的衣服,抿嘴笑笑,转而又神情苦涩。嘴角不合时宜地上扬着,令那张标致的脸上写满了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大哥,你这到底是开心还是伤心啊?给我指条明路行不行?
      “跟人迎面撞上了,我们班上次模考的物理卷子全飞出去了,场面无比盛大惨烈。”齐东玥摊手,“刘老师估计气得够呛。”
      “反正他又骂不动你。”
      伊莫快速翻检着手里的废纸,红墨黑墨蓝墨糊成了一锅粥,被洇开的分数全然分辨不出。高低分,第一次掩耳盗铃地没有了差别。
      一股不道德的侥幸和窃喜在伊莫的脑内小剧场里隐隐作祟。
      “别翻了,你61分,倒数第四。快叩谢我吧,我失马,你得福。”
      “烧烤?”
      “酒。”
      “三瓶果啤。”
      “三瓶百威。”
      “一瓶。”
      “三瓶。”
      “两瓶。”
      “三瓶。”
      “成交。”
      齐东玥摸索着球服中央赫然在目的“8”,意味深长地说,“我穿这个,你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又不是我的。”
      “真的?”
      “别磨叽了,厕所下楼,左拐,不谢。”
      伊莫摆摆手上楼。雨势未有消歇,阴云将天空遮得严丝密缝,风吹过梧桐树叶,飒飒有声。是一个适宜捧着热茶看电影的日子。
      伊莫感到蛛网般难以言明的视线在她背后踯躅了片刻,倏尔,不见了。

      午休过后,徐缓还没有回来。
      伊莫设想过一万种可能性,连他被车碾死致使后续车辆追尾成灾都描绘得极富画面感。但又不好意思向人打听,大惊小怪是一回事,避嫌疑又是另一回事。
      一下午的课上得堪称幻想风暴,伊莫向门外瞟了365次,惹得朴之予视她如变态。
      站在学校外的车站前,伊莫琢磨着回去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半天,又不是什么神秘地下组织成员。
      车来了,穿着西服正装的徐缓朝校门口飞跑。伊莫被学生裹挟着往车上挤,从身后两个男孩的人缝间看见了他,伊莫不假思索叫了声他的名字。他没听见,仍旧头也不回地迈步。西服外罩的长外套被傍晚的风鼓荡而起,银与蓝交织的条纹领带在胸前轻轻跳跃,像一只在深林中奔跑的小鹿。
      等伊莫在人群中扶稳椅背,长腿少年早已不知去向。
      第二次,见到他穿西服的样子。六年多前,他还是一个系着红色领结的小男孩,如今撑起大人的西装也不在话下了。
      人终究会长大,漫不经心地留下一千副面貌与一千个你喜欢他的理由。年深日久,只增不减。

      晚饭后,估摸着他应该到家了,伊莫才反锁上门发短信。
      “下午怎么玩儿起了消失?”
      伊莫摊开化学书心猿意马,盯得手机屏幕都快原地爆炸了,徐缓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那个会一直开到了十二点多,其他学校的代表废话长得跟裹脚布似的,报告厅里又冷,中途连个茶歇都没有,唉——后来领了餐券吃完饭,我才想起把外套落报告厅了。回去取的时候,在过道上捡到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打开来看,是医院的诊断报告单——很重的病。我招呼老师带其他同学先走,我在大门口等等。雨下得很大,我直觉失主一定会回来取。五点多的时候,果不其然一个女生穿着正装、踩着高跟鞋来了。好巧不巧,她也是团支书代表,还是我们学校高一的学妹。
      “你之前没当成的活雷锋,我竟然阴差阳错地替你做了,也算是给你积德了。”
      “夸你!做了个好表率,徐学长。”
      “怎么听怎么别扭——今天留了哪些作业?我还特地跑回学校搜刮了一趟。就我桌子上那些?”
      “嫌少连我的一块儿做呗。好人好事可不嫌多。”
      “滚。想得还挺阳光灿烂。”
      伊莫又翻来覆去读了几遍短信,连如此细碎的日常都珍重得几乎快背下来。
      舍不得删,就这样留着吧。
      正如喜欢他的理由一般,无可救药地越积越多。

      刘老师果然没有请伊莫喝茶。不道德归不道德,伊莫总归还是很感谢齐东玥的失误。
      雨天不仅有故事,还会有好事。
      那三瓶百威什么时候请呢?伊莫趁冲澡的时候想了想,毫无头绪。毕竟在学校里,与她的交际也不多。
      伊莫按按太阳穴。记住便好,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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