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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和我此歌吹月明 ...

  •   一二.九当天,因为16班全员出镜,学校的化妆老师忙不过来,挑着人少的班级揽活儿,到最后,竟然没有一位老师愿意接下16班。没办法,耀耀只好把自家媳妇带来操刀了。
      师娘一在门口亮相,全班集体发出嘘声。很漂亮,着一身改良款藕色旗袍,清婉气质顿生,黑发挽在脑后,复古的格调与耀耀的港风堪称两相映照。耀耀曾在课上提到过老婆和他是博士同门,拱到这株白菜真是便宜他了。
      伊莫双手叠放在膝上,温驯地仰起脸,师娘摆开一排刷子,在她脸上涂涂画画。耀耀让大家早上把衣服换好了再来,伊莫穿着累赘的长裙挤公交,被少见多怪的市民们当猴看,时常冒出后背一凉的阴森感。临了下车,裙子还被车门勾抽丝了。
      得赔。
      徐缓顶着书生帽,穿着宝蓝色戏服,声称自己是骑车过来的,等红绿灯的时候还被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给街拍了。
      “你?穿成这样怎么骑车?”
      徐缓靠在课桌上,伊莫难以置信地打量他。不过话说回来,徐缓这身打扮,与其说有着书生的儒雅,毋宁说褪不掉大男孩的可爱,谦和与桀骜的完美圆融。
      “我,”徐缓一字一顿,“用双脚蹬过来的。”
      “瞧把你能的。”
      徐缓捏着下巴端详伊莫的脸,若有所思地沉吟,把伊莫看得脸皮发麻。
      “我脸上有东西?”
      “口红太艳了,不适合你。”
      伊莫愣了愣,指指教室另一端人群簇拥之处。师娘正给“杜丽娘”画着极不适合她的挑眉,被众人围观,女主角轻闭双眼面不改色。“懂不懂什么叫舞台妆。”
      “哎哎哎,徐缓,过来给哥看看,这破布条怎么老系不上啊,愁死我了。”
      徐缓欲言又止,何翼凡嚷嚷着冲过来,要徐缓帮他往脑门儿上拴头巾。伊莫窥一番何翼凡身上的草鞋、短裤和白褂子,忍俊不禁。
      后来耀耀进来抓壮丁,勒令男生都去帮忙搬舞台道具。伊莫待徐缓他们走远,转身面向墙壁,掏出纸巾开始擦嘴唇。匀了匀,再抿抿唇,大约淡了一层。
      “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伊莫一个激灵,眼疾手快,把染红的卫生纸团作一团,攥在手里,对朴之予赔笑道:“杜老夫人在上,小老百姓哪敢藏着掖着的呀。”
      朴之予穿着老气横秋的戏服,整个人却无比亢奋,太不入戏了。嘴角粘着着颗假痣,随着朴之予说话的动作不断上上下下,强烈的形象气质反差无比滑稽。
      “小伊子,”朴之予脊背一挺,“速速给本夫人买点吃的去,饿了。”
      “嗻。”
      伊莫膝一屈,鞠了个绅士礼,扬长而去。

      四中的大礼堂豪华壮丽,隔几年便有校友捐款以资扩建翻新。外观中正气派,夜晚时分厅内更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隔老远都能一览无遗。虽然选址偏僻,但也不妨碍其在C城享有“沧海遗珠”的盛名。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起的。
      阔气的直接好处是,高中部浩浩荡荡的人群竟然都一锅装下了,就和能装下整个班的《牡丹亭》一样,令人大开眼界。除了视野最佳的领导席之外,16班空空如也的班级区域令附近的同窗匪夷所思。
      “他们班该不会在教室里集体煤气中毒了吧?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我看是你脑子煤气中毒了吧。你腾只眼睛出来看看节目单行不行?别一天到晚到处瞟靓妹。”
      耀耀听着身旁两个孩子对话,狡黠地扶扶眼镜,笑而不语。

      所有人各就各位,灯光倏然亮起,伊莫她们从舞台两侧冲出来,来了段“叛逆理科生”的开场舞。灯光从头顶与舞台边缘打过来,双眼不适的程度胜似罹患白内障。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习惯。
      开场舞结束后,伊莫飞速躲到幕布后,举起与齐东玥胸前别着的那枚毫无二致的麦,紧张地注视着舞台中心。那么多个周末,对了无数次的口型,这次可一定不能有差池。
      徐缓和齐东玥的台词背得与原著不差分毫,无论是对白的默契程度还是对待与女孩子肢体接触的态度,徐缓都自然了许多。
      伊莫的目光就如此追逐着他们,直到柳梦梅退场,春香搀着杜丽娘慢悠悠踱了半个舞台,眼看就要到达散立着几排假花的抽象派后花园时,她才终于捂着话筒清了清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杜丽娘惟妙惟肖的无声表演,伊莫只需在被重重遮挡的三尺之外全神贯注地配合便好。
      或许从未有人想过,平时只能在戏曲频道上听到的专业级演唱,而今却活生生地闪烁于眼前。
      面对火焰般包裹向齐东玥的如雷掌声,伊莫不禁恍然,从身体深处涌上一阵幕后英雄的悲壮。她放下为了观察配合齐东玥的动作而隐秘撩起一角的深红色幕布,悄悄退走。
      多少人觉得方才不过是噪音聒耳,仅仅是为了齐东玥这个人而拍手击节呢?
      师傅告诉她,当代年轻人没有几个是由衷热爱戏曲的。所以你很幸运,遇到了我;而我更加幸运,遇见了你。
      舞台剧的结尾,柳梦梅与杜丽娘执手相看,重演着古今为世人所喜的大团圆结局。流水线舞蹈队在他们身后如大屏幕背景一般跳着收场舞渲染气氛。
      伊莫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一位男扮女装侍立在皇帝身侧的“侍女”手上(为了让阳盛阴衰的理科班全员上阵耀耀也是煞费苦心),那只手就偷偷摸摸地这么在屁股上挠啊挠,本人面不改色伊莫被这种“表里不一”乐得动作慢了半拍,幸而前面有人半挡着,才好歹补救了回来。
      临下台时,台下的男女观众掌声如潮,向聚光灯下的一蓝一红投以年轻人才会大胆释放的蓬勃而露骨的好感。耀耀也起身昂着头得意地拍手。
      颜值越高责任越大,这是三年里耀耀做过的最世俗却又最为高妙的决定。大抵能者多劳,也不外乎这个理。

      礼堂内灯光丰沛,仿若永恒的白昼,感受不到时光沙漏的游走。
      又一场不可逆、只可忆的年少盛宴结束了,多年后大家记住的,还是那个为满心期待的人出现于聚光灯下而雀跃不已的自己吧。
      伊莫靠在台侧,目送着鱼儿归海一般陆续离开的人群,心中一次次矫情地长吁短叹。
      “看什么呢?跟块儿望夫石似的。”
      忙得大半天没说上话的徐缓冷不丁出现在伊莫身旁,驱散了一整天的亢奋空气,终于拽回些微的现实感。
      很奇怪,只要他在的地方,便有让伊莫要么心潮起伏,要么平静安心的力量,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从容不迫。
      “看看有没有人掉东西,我好捡了去学雷锋。”
      “就你?还学雷锋呢,上次你丢了校园卡被人捡去刷爆了的事这么快就忘啦?”
      “是,我丢卡就被人刷爆,下次你要是丢卡,直接都不用满世界找了,等着哪个漂亮妹妹给你送上门吧。”伊莫伊莫气不打一处来,费劲巴拉地要把他推走,可惜徐缓块头大,伊莫前后叉开腿拧巴成了古希腊雕塑的姿势。“你要学会当一个成熟的大人,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缓被她推着,十分捧场地往后退,盯着伊莫摆来晃去的马尾闷笑,胸口随着笑意有节奏地轻微起伏。“我又没说你丑。”
      他卸掉妆,又恢复成平素伊莫所熟悉的模样。
      伊莫双手覆在他胸膛之上,一个劲儿埋头推,忽然想到到什么,不好意思地猛抽回手。
      “言下之意是,你心里觉得我丑,只是大发慈悲没有说出来?”
      “不对他人的长相评头论足是我雷打不动的原则。”徐缓以“此心天地可鉴”的态度辩白。
      伊莫撇撇嘴,脸色缓和下来,如所有时显活泼的女孩一样,眼神警觉地瞧着他。
      “不赖嘛,演了回书生还真成了君子。”
      “下次你再故意掉一回,我跟在你后面捡了送回去,装作有好人送货上门不就结了。”
      “我是疯了还是癫了,你要是没捡到那就是白给人送钱,我自己花了它不快乐吗?”
      “……”

      前不久,伊莫从食堂回教室的路上,不小心把校园卡弄丢了,沿着原路遍寻不获。伊莫抱着微渺的希望等了一下午,果然没有人通知她去取校园卡。她只好第二天中午赶着去重办了一张。等工作人员把旧卡余额转到新卡里时,告知她只剩五块七了。
      伊莫愕然。这也太恶毒了吧,四百多块钱是怎么不到一天就刷完了的啊?刷爆也就算了,你好歹把卡还给我呀,玩儿吃饭砸碗不道德啊兄弟。
      没几天,一则新八卦在高二传开。3班的班花丢了校园卡,上个厕所的功夫,学校就用每个班教室里的广播播报了认领通知。一个男生应声出现在3班门口,不知道是跑累的还是小鹿乱撞的,满脸涨红,双手交还了校园卡。班花袅袅一笑,礼貌中不失距离感。从头至尾,班花统共就没挪过几步路。第二天一刷卡,校园卡里还多了一百块钱。
      事情就这么没了下文。男生一战成名,被八卦指数仅次于当年齐东玥的追求者——“蜡烛杀手”。不过,这次的性质,显然不属于扰乱校园秩序的范畴。原始的魅力得到公然证实,身处舆论中心的班花,听说乐开了花。
      “该不会是把你卡里的钱倒贴给那谁了吧?”
      朴之予取笑伊莫。和班花沸沸扬扬的新闻不同,知道伊莫丢卡的人,也就附近的几个。
      “这年头男的倒贴也就算了,还拿女的的钱去倒贴女的,要不要点脸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骂你自己就够了,别拖其他男的下水。”徐缓对何翼凡极尽语重心长。
      “男人都一个死样子,装什么清高!”
      “好好好,我是死样子,您清高,您最清高,凡事都宠着您行了吧?”
      与何翼凡过度纠缠无异于自寻烦恼,因为何翼凡本人,远没有他的名字听起来那么清高。
      伊莫啼笑皆非。
      于她本其实没什么所谓,路人甲一旦安于路人甲的角色设定,那么认同世上大多数人只能是普通人这一无悲无喜的现实,便是余生舒心喜乐的大境界。伊莫始终相信,在外表上被人“刷爆”的东西,总有一天将以另一种方式回归。
      但是调侃多了也不好,既然托生成了女孩,那毕竟也有女孩的尊严。
      于是,等到她终于爆发的那一天,却有一个人,温柔地为她解围。以至于她时常想,既然生活是一串被淤泥覆盖的连环套,那么如果只有独自一人,该如何将其擦干抹净、逐一解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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