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行刑手 ...
-
太阳即将降下这片金色沙漠的边角时，利尤拉斯到了家。搬来没多久就称位厄拉奇恩的这片庄园为家的原因很简单，她对于在哪居住并不在意，卡拉丹还是沙丘都别无二致，她自觉自家亲情纽带挺牢固，因此直接把陪伴自己成长的血亲所在处定义成了家。
等到她去周边都城花几小时消磨剩余的假期来买些礼物(给母亲与父亲买下的都是胶卷书，给保罗的是彩色风动兽。)再回到厄拉奇恩，天已黑了个彻底。进入住宅区后她能够通过耳麦听见保罗在讲话。她的哥哥十足不清醒地讲他今天和公爵一起去了采收工厂……真累啊……然后没了声音，他睡着了。这就是保罗·厄崔迪对妹妹的迎接，利尤拉斯的那句“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带我去”也没了回音，保罗发出的无意义的动静不能算是连贯语句的回复。实在可恶。
但是这个点也该困了，她没在刚才的星际旅行里享受睡眠。也许我也该上床睡觉，饭又不会长腿跑掉，放在这的厄拉科斯爬行车库存清单——老师给留的练习作业——呃，也可以明天早点起来写。今天不适合熬夜，远归回家的夜晚就适合好好睡一觉。
她的头不知为何开始隐隐作痛。
家里很安静。
她走出家住区，想走去沙漠吹会风。她很少有身体上的疼痛，因为体力锻炼得并不少，饮食又有专人负责，虽然看着羸弱但实际上健康极了。
姐妹会的课业内容里包括控制身体，她此时开始尝试，行走动作不停，只是呼吸……呼吸……呼吸……瞬息间她把自己抛出了身体全神贯注集中意念……游走向全身各处感觉神经纤维……摒弃一切杂念，感受血液的流动……到感受人类本能那处了……
人类本能的趋利避害让她回过神时，人已经走出围墙了，站到没有束缚区的金色沙砾上，太阳的降落使颜色变得不真切，她没有完成治疗自己的流程，因为现在的环境并不安全。
沙漠平息下了一切声音，是从来如此还是一个例外?利尤拉斯视野内的天空有什么波动，这是她察觉到的不安的源头。
空气中出现了些水波纹的轮廓，这是一种可控的飞船外观，意味着那一片来了艘调节成环境色模式的飞船，也许乘坐它的人不愿被人发现来此。进入厄拉科斯需要得到厄崔迪家族的批准，利尤拉斯因此并不担忧这是外敌入侵。她站在那等着，接着便见硕大黑色飞船显形降落，惊起周遭沙尘飞扬。利尤拉斯摸过脖颈上佩戴的的机械，为自身打开防尘模式，她看见舱门缓缓下落，正对着她。
飞船将太阳遮得严实，又没像过去一样开启白色光幕，利尤拉斯一时间险些没看出来走出的是姐妹会成员，她们都着黑色裙装与头纱，与黑夜(正是眼前的太阳遮蔽物制造出的。)融为一体。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多姐妹会成员，以往圣母亲自来授课最多只带两位侍者，就连被皇帝的传令官授权出面与厄崔迪人共事也一般如此。
为首的圣母还没走到她面前，利尤拉斯就低下头向她行礼了。她思索她们来做什么。公爵一向不喜欢贝尼·捷瑟里特，竟然会批准她们大批来到这。他终于准备利用姬妾的关系结盟了?
姐妹会成员全身着过长的黑袍，下摆宽松，此时人多，被风一吹像在地表卷起一层小型的黑色飓风暴。利尤拉斯等到圣母擦肩而过时的一句指示，她便跟上她，又向家住区走。
不对，利尤拉斯想。
她的眼睛由于警觉睁大了，光照仪从她们进入室内后就漂浮着跟随，浅色眼瞳在光线刺激下有些痛感。不对，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她的洞见力按圣母的话说只是刚入门，利尤拉斯在这方面也无甚突出，远远比不上她的音控力，即使如此，她还是感知到了明显的危机。
是皇帝有什么事?是什么，是她的家族与哈克南家族的联姻——这个不至于让圣母一反常态带如此多人前来敲打；香料产量更不至于，她知道在自己离开沙丘星球前公爵已高价买走隔壁星球的储备香料，足以勉强交差，哈克南人两个月前搬走时埋下的暗雷没那么难解决；不会是那些，是什么更大的危机，是什么?她的父亲或许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从未感觉自己的心跳如此之快过，洞见力总算显出一点作用，却只是让她陷入困惑，找不到问题来自哪。
圣母进入了上次在这上课时使用的那个房间，她随身的侍者停留在那扇百孔帘门外，利尤拉斯一进入就问:“发生了什么?”
圣母坐在椅子上，她也坐下，这个面积算大的房间内只有这两把高背椅的存在。
昏暗灯光下，她接触到了自己的老师的眼神。她得到了回答:“生命和尊严，你选择哪一个?”
利尤拉斯呼吸窒了一瞬。圣母其实很少故弄玄虚，甚至不大讲废话，她自己是真言师，在她面前也没讲过假话。圣母的每句话都有价值与目的。
“生命。”她说。
圣母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你明知道我会选这个，但还是给了我选择的权力。”她斟酌着用词发言，“第三个选项是什么?”
“不要自作聪明。”
“妈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会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圣母微微抬起头，罩着珠帘的面孔微微流露出满意神色。利尤拉斯一直让她满意，这个学生对姐妹会来说太完美:她守矩，正直，比圣母的任何一个学生都更有天赋。利尤拉斯在她的亲人那也被教得很好。最重要的是她的弱点一眼就能看见，她爱她的家人，又有野心，无师自通地渴望权力。先天的野心无疑让她在父兄中显得特殊而容易控制。
她对利尤拉斯所寄与的不少，即使对她来说，这个学生也很不一般。
姐妹会的记忆控制并不比洗脑干净，但圣母不能接受自己的继承人被洗脑，也无法确定利尤拉斯不会在未来推翻姐妹会为她大脑附加的清理工程，因此，她决定从杰西卡身上吸取经验，并将其运用到她的孩子身上——爱。
圣母绝不寄希望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她确信，对面前的少年双管齐下，运用权力与爱的诱惑，她便可以遵从姐妹会的意思，与菲德-罗萨·哈克南结合，生下魁萨茨·哈德拉克:这是姐妹会万年来最确信的演算!两人的孩子定会是他。
圣母带着十足的把握开口，带上许久没有用过的循循善诱的口吻来替换掉不近人情的庄严:“过去几百年，我们对厄拉科斯的居民进行了外星救世主的信息植入。”
她毫不避讳地说出“植入”这个词。
“就像你来到这所看见的一样，弗雷曼人信仰救世主论，并对你和你的兄弟有所敬畏……你从今天见到我就开始恐惧，利尤拉斯，你的洞见力进步了。”
“为什么?”利尤拉斯没头没脑地问。一个瞬间，她立即反应过来今晚所见到圣母的原因:是皇帝对她的家族下手了。
姐妹会的反常行动在刚才圣母的铺垫里显出用意了，只有关乎整个厄崔迪家族，才能有这样的排场与对话。圣母提到沙漠内的信徒，凭借着近十年的相处，利尤拉斯知道她的话意:利用信徒。在家族被处理掉的情况下利用信徒，得到她想要的。
“为什么”问得太蠢，厄崔迪家族被皇帝攻破的原因显而易见，而她却与公爵一样，相信与哈克南家族的结盟能使皇帝出手时思虑再三。
利尤拉斯从没想过自己直到这个时候还能冷静思考，但她的的确确还坐在那把椅子上，脑子里清晰明白姐妹会带人这么多自己不可能现在离开这个房间。现在出去告诉公爵这一切能够检查防护墙与武装部，也许来得及阻止被灭族的惨事——可她出不去。
“你可以控制一切。”她听见自己这么说，发出的简直不像她的声音，“妈妈，难道你没想过当皇帝、救世主或神?”
圣母看着她，发觉自己选择的人似乎有些太对了。利尤拉斯比她想的更好。
“你怎么甘心，把这一切拱手让人?你怎么敢认为你能永远控制着从没碰过的东西?”
“公主同样问过，但比你含蓄得多。”
“你怎么回答她?”
“如我要给你的回答一样。”圣母说，“如果你想要……如果你做好准备。”
“我要阻止今晚将发生的关于厄崔迪的事。”
“你无法阻止。如果没有我，你会像你的族人一样被杀死，而我不允许你阻止。”
她在心里反驳:我不会死。但她只是说:“你需要我……我要我的家人全活着，像我一样。”
“是你需要我。”
利尤拉斯听到这话动了动。她的老师继续道:“没有姐妹会，你无法完成复仇。它的前提条件现在还没有发生，但你不会等太久。”
怒火被利尤拉斯努力压制下去:妈妈，你在等我所爱的什么被夺走，而我将让你后悔此时对我的轻视，只要最重要的人还能活着。
“我要我的家人活着。”这句话略显徒劳，圣母在暗示有谁即将遭遇不测，而她只能坐在这对罪魁祸首求饶。
“杰西卡，我会带走她。你的哥哥没有活着的必要，但你可以试试救下他。”
“我的——父亲呢?”
灯光在这时熄灭了。房间内漆黑一片，她听见圣母对这句话的回答，并因此后背蓦地发凉，像被鬼魂突兀抚摸过一样:“现在不行了。”
“你的前提条件大概已经达成。”她又说。
利尤拉斯在黑暗中凭记忆看向门的位置……她的思维被什么东西垄断收割了，但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父亲已经无法被拯救，大概就在短短的、进行这场对话的时间里。她清楚得知一切真的已无力回天。她一点不想像圣母所说一样进行一场复仇、做一个行刑手，需要被平复的仇恨永远带着痛苦，她不想痛苦。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行刑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