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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童年 ...

  •   那天晚上岑南来回到房里的时候,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定和满足。
      她曾经因为宴访文对所有人都和善蔼然,而认为自己同他人并无什么不同。可当宴访文对她说“在我这里,你早就是最重要的人”之后,她再回想往日种种,才清楚:师父对所有人都温和,对她却是独一份的温柔。
      她从前希望自己在宴访文眼里足够好,让她一直喜欢她。可她低估了那五年的悉心教导和照料,也低估了宴访文的性情。这样温柔的她,怎么会因为岑南来不讨别人喜欢而放弃喜欢她,又怎么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对岑南来的态度而放弃爱她。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岑南来回忆起她和宴访文的初见时。
      那是她八岁的时候,她家境困苦,爹娘承受不起抚养四个孩子的负担,于是选择将她推了出去。
      岑南来那时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四个孩子里,她既不是长姐,也不是幼妹,而是二姐。她有一个大哥,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她自小乖巧懂事,会做农活,会干家务,她不是长姐,也胜似长姐,她照顾弟妹,尊重大哥,孝敬爹娘。可偏偏这样的她,却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她那么乖,就连最后要被送去另一户人家的时候,也没有撒泼打闹。
      她记得在约定好的那一天,她跟在母亲身后,走出家门,走上大街,走向未来要生活的人家。面色平静,波澜不惊,依旧是惯常的乖巧模样——像是淡然接受了既定的命运。
      可是没人知道她平静面孔下波涛汹涌的心。她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她不想一辈子困在那个宅院。她早慧,她明白,什么童养媳,根本就是从小养大的免费奴仆。她不甘,也不服。
      所以当她突然跑向一个白衣佩剑女子,用手拽住她衣角的时候,她母亲和那个女子都吓了一跳。
      岑南来母亲追过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要拽她回去,可岑南来就是没有松手。她死死地拽住那人的衣角,抬头一双怆然又无助的泪眼望向她,“求求您,救救我。”
      那人就是宴访文。
      至于为什么会在人群中不偏不倚地选中宴访文……
      是因为她在六岁那年,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奇异功能——她在流泪的时候,可以透过泪眼,看到旁人的灵魂。
      她记得,六岁那天她失手打碎了一只碗,母亲怒不可遏,抓着她打了很久。
      她也哭了很久。然而她哭着哭着,眼前的母亲突然开始变透明。她呆愣着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便是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席卷而来。她哭得更厉害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变得像一个鬼魂的母亲,她以为母亲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于是痛哭不止,一边哭一边喊娘。
      岑南来母亲看她哭得停不下来,也有些怕了。先前不是没有打过她,但哭得这么厉害还是第一次。
      她不再打岑南来,可岑南来还是哭。
      于是她不再管她,骂了句就离开去做自己的事。可看到母亲要走的岑南来更害怕了,她扑上去抱住她说别走。
      就是这个时候岑南来发现自己居然还可以抱住母亲,她不再哭。
      也就是在她停止哭泣的那一刻,她发现母亲变回原来正常的样子。
      “娘,我刚刚看到你变鬼魂了。”岑南来一双红红的眼望向母亲,怯怯地说。
      “你说谁变鬼啊,死丫头。”岑南来母亲听见这话,消下去的怒火又升起,又打了岑南来几下才离开。
      岑南来于是不再向任何人说这件事。
      后来她哭了许多次,看到了许多人的灵魂。她在逐渐接受自己能看到灵魂这件事后,开始观察这些灵魂。
      她发现她眼中的灵魂纯净度都不同。爹娘和邻居家张大爷一些人的灵魂格外浑浊,哥哥和卖猪肉的大娘等人也很浑浊,但比之干净一些,弟弟妹妹的则再干净几分。
      之后她便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哭。因为一旦哭,她就会看到自己被一群浑浊的灵魂包围,这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感到孤立无援。
      可是当她要被送到旁人家中时,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实在没有忍住哭泣。
      于是她跟着母亲走出家门,途中路过了许许多多浑浊的灵魂。
      她几近绝望。
      直到,她看到宴访文。
      那样干净的灵魂,她只在七岁那年见过一次。
      她于是莫名相信,她会救她。所以她紧紧拉住了她。
      而当时的宴访文是下山采买,面对这样的变故显然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尚且年轻的她不懂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
      她告诉自己,她管不了别人的家事。可是当她低头对上那个小女孩无望的眼神时,她心软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事,可是这样紧紧拉住她,拼命自救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蹲下来,平视小小的岑南来。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悲伤绝望,也看到了在那之后的坚韧和生机。
      “道长,你别听她胡说。我就是带她出来逛逛,她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岑南来母亲见宴访文像是要管这件事的架势,突然慌起来,赶紧一边拽岑南来,一边对宴访文说。
      而宴访文只是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她有没有发疯,我看得出来。”
      说罢,她的视线又转回泪流不止的岑南来,认真思索了片刻,对她说,“你想修仙吗?”
      再之后,宴访文与岑南来母亲谈判,给了她一笔钱,把岑南来“买”了下来。
      年仅十九的宴访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收了徒弟,做了师父。
      宴访文把岑南来带回问世山后,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因着她是宗门弟子里天赋最好,也是最刻苦的,年仅十九便能同几个长老一战,因此宗主和几位长老都十分看重她。门中弟子也十分敬重她。
      可本身还需拜师学艺的她,带回了一个徒儿。这意味着她将分出极大一部分时间用来教导她的徒弟,她自己的修炼便自然会落下——更何况,那是个没有任何修炼基础的小女孩。
      所以岑南来的师父——也是问世山第一高手,剑仙莫泽,宗主司希以及一众长老,都坚决反对她收岑南来为徒。
      岑南来现在都记得,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交锋。
      最后以宴访文的胜利告终。问世山终究需要一个天纵奇才,需要一个年轻的高手。
      可宴访文也做出了一部分妥协——她今后五十年悟出的剑式,都需无偿送给问世山。
      在那之后,宴访文便将岑南来接到自己的住处——宴访文因为是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拥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落。
      她们开始了五年的相处时光。
      岑南来虽然只有八岁,但由于自小帮父母做事,洗衣一类的事都可以自己做,生活可以自理,不需宴访文照顾。
      所以宴访文在生活方面只需要偶尔为她添几件衣物,倒也乐得自在。
      修炼方面就不一样了。岑南来没读过书,连剑谱都读不懂。宴访文需要从识字开始教起。
      因为岑南来过分的懂事,宴访文也不免多了几分怜惜。她开始每日抽出时间耐心地教她识字,读书。剩下的时间则进行自己的修炼。
      这样,修习的进度自然会变慢。但宴访文并没有对岑南来有任何不满,始终是耐心包容的模样。
      与此同时,她仍然刻苦练剑,拼命修炼。然后在二十四那年遇到了瓶颈。
      她知道,单纯的模仿他人的剑式已经不能让自己进步了。她要找到自己的剑。
      于是,她决定下山。
      与岑南来分别那天,她其实偷偷哭了,不过没让岑南来看到。她想在她面前维持一个强大淡定师尊的形象,于是直到真正分离,也没有表露出悲伤。
      如果她知道,这会让岑南来怀疑自己的爱的话,一定会不顾一个师尊的形象,当着她的面正大光明地哭。
      可那时的她不知道。她忍着不舍下山,并隔三差五地给岑南来传音——不是想做一个合格的师父,她是真的想念她。
      而彼时的岑南来,在宴访文走后就陷入了一个艰难的处境。
      很久之前就对宴访文有些病态崇拜的司白夏从岑南来出现的时候,就对她有着十足的厌恶,而这些都在宴访文还在山上的时候很好地隐藏着,在宴访文走后就全然暴露出来。
      她开始对岑南来释放若有若无的恶意。而因为她是宗主司希的女儿,在门里的地位还算高。很多不明就里的弟子见司白夏的态度,也就跟着对岑南来冷漠。
      岑南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孤立。但她没有跟宴访文说。
      一方面,因为司白夏是宗主的女儿,宴访文已经因为收她为徒承受了很大压力,她不想再因为她,让宴访文得罪宗主女儿。另一方面,她也希望自己在宴访文眼里,是被大家喜欢的人——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值得喜欢一样。
      岑南来就这样熬过了两年黯淡的时光。最后在十六岁这年迎来了本早该得到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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