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阶梯[网球]》漫游二十秒

16、印第安维尔斯（3）

　　“Game,Nielsen.Tie break.”

　　一滴汗珠顺着脖颈流下，蓝绿色球场上，拖出一条漆黑的影子。比赛开始两小时零八分钟后，尼尔森和容远鸿进入第三盘抢七，谁先得七分，谁就会赢下比赛。

　　进行到此时此刻，容远鸿和尼尔森的体力都已大幅下降，她们没有能力把每一拍的脚步跑到位，也没有能力控制球落在哪里。

　　她们的心中的想法是相同的，把球打回界内。

　　尼尔森的心是惊恐的，即使她竭力隐藏这一点，她想象不到眼前这个世界排名五十八的选手如此难缠。就好似在拳击比赛中，她明明已经打倒了容远鸿许多次，可容远鸿每每都能站起来回击她一记重拳。

　　这样的压迫感她不曾在什么人身上见过。自幼，她受田径运动员母亲的启发，踏上运动员之路，顺利拿起网球拍，并成为了绝世天才，过关斩将，从未遇到过什么令她感到窘迫的事情。

　　她不是没输过比赛，在面对瓦列里亚、霍普金斯这样的对手时，她也经常输掉比赛。然而，容远鸿与她们不同，容远鸿不是一个具有超强实力的球员，甚至与她们还有距离。但容远鸿身上的一样东西是她平生仅见——

　　强大的竞争心脏。

　　无论怎样施压，容远鸿都只会变得更冷静，尼尔森猜不出她的心情如何，猜不出她会打出怎样的球，甚至猜不出她到底有没有感受到压力。

　　容远鸿像一块海绵、钢板或是一座冰山。

　　“1:0。”容远鸿得分。

　　尼尔森有些焦急地展开攻势，她不敢再让容远鸿夺走一分，因为这场比赛真的要输了。

　　1:1。

　　在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在面对尼尔森时全面溃败，那时她怀疑自己的路走错了。如果你要问她，是怎样在如此激烈崩溃的心理中重拾网球的。

　　她会答，下次遇到尼尔森，我要赢。

　　2:1。

　　在更久以前，有个女孩打了一场未完的比赛，无数个夜晚，无数个梦的瞬间里，她想要继续这场比赛。如果你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那场平平无奇的3-0比赛。

　　她会答，没有打完就被判负，谁会甘心呢？

　　3:2。

　　时光倒流回最初的球场，站在场地中央举着球拍的女孩，竭尽全力挥舞了球拍，那颗小球却从她身边溜走。她重新调整了姿势，低喝一声再来。

　　也许从那时开始，她超出常人的意志就已经显现。

　　5:3。

　　容远鸿只需再赢下两个球，就可以赢下这场比赛。她高高地抛起网球，全身反弓，重心下压。紧接着，她的球拍背到后面，抬肘。

　　蝉鸣喧嚣，罗韫沉着脸色：“再来！这个发球不行，落点，我要落点。”

　　秋风吹雨，罗韫的手扣住她的肩膀：“球抛远了！把拍放下，抛球一百遍！”

　　冬日落雪，罗韫严肃道：“在网球里，发球是你唯一能把握的东西。它在关键时刻，能帮你快速拿下一分，这一分，就有可能改变比赛结果。”

　　ACE。

　　6:5，冠军点。

　　尼尔森以一记漂亮的反手切削回球，容远鸿同样不示弱，她打出了截至目前为止质量最高的正手直线球，爆发力惊人，落地弹起后的速度令尼尔森难以置信。

　　但尼尔森的跑动更胜一筹，她轻盈的步伐无愧于她“公主”的名头，将球勉强回到了界内。

　　容远鸿的脑海中闪出一念，尼尔森为了救球跑出太远，她可以选择放网前小球，继续压迫尼尔森的跑动。

　　可她没有选择那么做。

　　容远鸿双膝极低，低到让人以为她几近跪在地上，整个人呈关闭式站位，右腿在前，膝盖头主动发力向前拧去。

　　霎那间，她的右臂击球后展开，宛如一只翱翔天空的雌鹰，彰显着绝对的势不可挡。球腾地弹了出去，尼尔森甚至只是略微晃了下身体，它就已然落地。

　　一记大对角单反球，锁定胜局。

　　全场鸦雀无声，不由自主地为这颗球屏住了呼吸。而当裁判的声音落下时，他们才沸腾起来，几乎要把印第安维尔斯的天捅出一个洞来。

　　沉寂了两年，谁还记得，当年那个横空出世的温网青少年赛冠军，被预言三年内必拿到大满贯的，球迷心中的瓦列里亚接班人。

　　尼尔森是网坛中的顶级天才，容远鸿更是。

　　容远鸿高举起球拍，观众席上开始断断续续地出现她的名字，呼喊声虽少，但久未停歇。

　　她是WTA中唯一的单反，是折翼的天才，意志力超群的斗士，千变万化的魔术师。也是中国网球历史上第一个在印第安维尔斯进入决赛的运动员，年仅十七岁。

　　抢七比分7:5，容远鸿赢下了这场印第安维尔斯半决赛。

　　“Personally, I can't believe that Rong took the victory from Nelson. All the audience present should feel the same as me. This 17-year-old girl from China has overcome everything with her will.（对于我个人而言，我简直难以相信容远鸿从尼尔森手里夺走了胜利。在场的所有观众应该都和我有同感，这个来自中国的十七岁女孩，靠她的意志战胜了一切。）”

　　解说迈克情绪激动，语速极快，“After explaining today's game, I am sure that there will be a new miracle tennis player in the world.（解说完今天这场比赛，我敢确定，世界上将会出现一名新的神迹般的网球运动员。）”

　　容远鸿走到网前和尼尔森握手。尼尔森生得精致漂亮，眉目深邃好似含情，她那高傲优雅姿态依旧，却让人生不出讨厌的感情。

　　尼尔森弯了弯眼睛，伸手拥抱她，“Good game.Win the championship back.（打得好，把冠军赢回来。）”

　　和尼尔森交换体温的那五秒里，容远鸿想到了很多。她想到球员休息室里尼尔森的那一个眼神，她当时认为的一座不可跨越的山，在今时今刻，就站在她面前和她轻轻抱在一起。

　　“Thank you.”容远鸿说。

　　赛后采访中，记者们情绪高昂，接二连三地发问。容远鸿笑着摆手示意不要着急，这才听清了问题。

　　“What do you think of today's game? How do you play yourself?（你对今天的比赛有什么看法，自己发挥怎么样？）”

　　“I played out of my own surprise. Nielsen's technology in all aspects was quite perfect and she brought me great pressure. I won this game by chance.（我发挥得出乎自己意料，尼尔森的各方面技术相当完美，相持时给我带来巨大压力。我能赢下这场比赛，是偶然的。）”容远鸿补了一句，“An accidental factor.（有偶然的因素。）”

　　“So what do you think is this accidental factor?（那你认为这个偶然的因素是什么呢？）”

　　容远鸿笑了，风吹过她颊侧的发丝，像蒲公英一样在空中绽开。这位刚刚击败一号种子晋级决赛的夺冠候选人终于显现出符合她身份的少年意气，她的眼睛黑亮，神态从容：

　　“Because I have a reason to win.”

　　容远鸿觉得英语并不能完全表达她的想法，于是又用中文说了一遍，“因为我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2019年3月17日，印第安维尔斯网球花园静静蛰伏着，等待它最后的胜者。江弋行在半决赛被淘汰，来到2号球场，就在下午，这里将会决出WTA1000印第安维尔斯站单打冠军。

　　他坐在球员包厢，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再为容远鸿担心结果。昨天晚上，他看完了容远鸿对战尼尔森长达两小时三十四分钟的比赛，以及容远鸿的赛前和赛后采访。他知道，现在的容远鸿和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之前的容远鸿是一个天才运动员，那么现在的她，就是这项运动的新一代统治者。

　　他只需要等待庆祝容远鸿夺冠，为她欢呼。

　　事实也的确如此。

　　启忆体育当天新闻标题：《印第安维尔斯：容远鸿6-3、7-5夺冠！WTA新王降世，容远鸿创造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