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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 泥涂不屈青云志(五) ...

  •   何铮回到京城中的宅院里,家仆迎上来告知有客人拜访,入了书房他发现来人正是兵部侍郎赵则。
      他们两个人并不算熟识,假意客套一番后,府上总管送来茶水掩好房门,令左右退后,亲自守在房门口。
      赵则一边品茶,一边打量何铮书房,笑道:“将军的书房,略粗陋了一些。”
      何铮将茶杯放到一旁,冷眼看向赵则,道:“何某一介武夫粗人,书房自然比不上长宁侯的。”
      赵则知道他在嘲讽自己,不以为意:“何必与长宁侯相比?他可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就连孟相都得给他几分薄面。似我这微官末职,若不多与他一些好处,别说升官进爵,活命都难啊!”
      “赵大人也不怕这话传到长宁侯耳中,领受一番什么才叫做‘活命’都难!”
      “哎,将军岂是多嘴之人?话说起来,将军劳心劳力,得了封赏是应当的,可长宁侯屡次争抢风头,甚至把将军的庆功宴办成了自己的生辰宴,难道将军心里就一点儿都不介意吗?”
      何铮不再说话,看似淡然,实际上快把茶杯捏碎的手指出卖了他心中的愤懑。
      如何不介意?
      他奔波千里,浴血奋战,功劳进不了陛下的眼里。那位国舅爷,凭借着过世的长姐曾经得到陛下宠爱,在京城花天酒地,过上了只手撑天的好日子。
      凭什么!
      但赵则此人,何铮不甚信任他,自然不会说实话。敷衍了一番,添满茶水,大有逐客之意。
      赵则也不恼,端起满杯茶水一饮而尽,笑道:“何将军有所避讳,赵某心中了然。不妨实话告诉何将军,殿前司掌控京城兵力,实乃大忌,一旦殷寂枫有不臣之心,我等皆为刀俎之下鱼肉!这些年,多少个大臣因为与殷寂枫有龃龉,渐渐地消失在朝堂之上?他拉帮结派,凡懦弱胆怯之辈皆为他所用,我赵某想要当一个兵部尚书,这么多年都混不上去,呵……”
      自嘲一声,赵则摇头叹气:“幸亏他殷寂枫不姓萧,否则他就要以储君自居了!何将军,仗是打不完的,可命只有一条,为国捐躯是无上荣耀,可糊里糊涂地死在了战场上,不值得呀。”
      赵则扬长而去,何铮独坐书房,沉思良久。
      他身为大将军,说忠君之心也有那么几分,对于燕国他鞠躬尽瘁没什么怨言,可是那么多将士跟随他,温饱也好,荣华富贵也好,他不能不顾虑。陛下为朝中六部盘算,且不知是不是殷寂枫在背后搞鬼?要知道,朝中上下他殷寂枫可没少安插人手!

      赵则上了马车,迎面撞见老熟人。
      这两位正是姜采薇与姜惜夜入长明城那日,在酒楼的栏杆旁谈天说地的胡须发白的中年男子和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的老人。
      “张师傅、谭老。”赵则坐下来,冲那两位拱手一礼。
      张师傅点了点头,回以一礼。被称作谭老的人笑了笑,捋着胡须。
      等心腹小厮驱动马车,谭老才开口问道:“何铮有什么反应?”
      “自然是心有不满。不过他为人谨慎,不给他更多饵料,他不会上钩。”赵则道。
      张师傅摇头:“幸而何铮不与长宁侯同谋,否则他们俩一个手握重兵,一个掌控京师,拿下萧云昊轻而易举。”
      谭老看看他,神情表示他不甚赞同:“萧云昊并非等闲之辈。再说,那长宁侯虽放肆张狂,贪婪又自负,但对萧云昊还算忠心。我们能让他与何铮鹬蚌相争,已是不容易了。”
      赵则沉思少时,正色道:“何铮谨慎,但他的副将陆辛义……此人好色急躁,可从他下手……”
      张师傅和谭老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且不管燕国这边如何暗流涌动,云掩宫里照旧冷清。
      姜惜夜被放在了床榻上,亵裤卷起露出膝盖,因为跪了太久形成血瘀,膝盖红肿。好在之前有那位李嬷嬷给的软垫,不至于跪到双膝破皮流血。
      姜采薇拿陶罐烧了热水,布巾沾湿后覆在他膝盖上,他痛得双腿抽搐,忍不住掉眼泪。不等姜采薇看过来,他伸手抹掉泪珠,咬牙忍耐。
      没有汤药,更不用说找御医来针灸。姜采薇曾试图出去找人来送药,那两个小太监,李忠与梁冬忍锁死大门,还躲到稍远处,不肯理会姜采薇,像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收拾妥当,姜采薇抬手也困难,思量少时,她从衣柜里放出早晨藏起来的半个馒头,塞到姜惜夜手里:“只有这个,凑合填填肚子。”
      准备起身之际,她想起了什么,俯身问小口小口啃馒头的姜惜夜:“你在羽阳宫怎样?那个洪之祝洪大人,为人如何?”
      姜惜夜愣了一下,摇头道:“他跟鲁太傅一样,甚是严厉,不苟言笑。但他所说的……我不喜欢听。阿姐,他应当是个愚忠之臣,我还要跟着他学么?”
      “学问如何?”
      “……比鲁太傅似乎要厉害,博学广志,是学问大家。”
      “那便跟着他学吧。他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大可以用你所学来驳斥他。”
      姜惜夜乖巧地点头。
      姜采薇犹豫少时,又问道:“午膳怎么用的?”
      姜惜夜稍微有了些神采:“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想必是为了照顾洪大人。说起来,他吃得极少,看我不敢动筷,还给我夹菜呢。”
      姜采薇勉强一笑,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颊:“那便好。这宫里人有意苛待我们,早晚膳都是粗茶淡饭,你在羽阳宫尽管吃饱,免得深夜饿肚子。”
      那些哪里是粗茶淡饭?
      姜惜夜瞅了一眼难以下咽的糙馒头,冲姜采薇认真地点头。
      外头传来说话声,姜采薇起身拉开房门看过去。
      没多久小宫女琥珀提着食盒进来,低着头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取出所谓的晚膳,又是冷粥冷馒头各一份。她等着带走食盒,就没有出门,站在在案几旁,怯生生地看向姜采薇姐弟俩。
      姜惜夜下不来床,姜采薇端起冷粥要喂他,琥珀迟疑少时走近,打算帮忙。但是姜惜夜挣扎着坐了起来,好奇地打量她。琥珀被盯得不自在,脑袋垂得更低了。
      “阿姐……”姜惜夜扯扯她的衣袖。
      姜采薇把粥碗给他让他自己捧着,坐在床榻一角,抬眼看向琥珀,在她打算后退的时候拉住她胳膊,歪头趁着案几上蜡烛的幽暗光亮查看琥珀的脸颊。
      那里分明有几根手指印儿。
      “谁打的?”姜采薇轻声道。
      琥珀看看她,紧张地连连摇头。
      “怕什么?我只是问问,我自身难保,不能为你做主或报仇。”姜采薇放开她,起身坐到案几旁边,拿起冷馒头一小块一小块地掰着吃。
      琥珀不吭声,盯着她手里的馒头吞口水。
      恰好姜惜夜咕噜咕噜将冷粥喝完,把空碗递过来,琥珀下意识地双手接过,捧回到案几旁,放进食盒内。
      姜采薇一只手拿起剩下的冷馒头,抛向琥珀。琥珀也是下意识地接过,等发现那是个馒头,诧异万分地看向姜采薇。
      姜采薇冲她点了点下巴:“坐下,吃吧。”
      琥珀傻了眼。
      她是来送饭的,结果跟姜国的公主殿下一起坐着吃上了饭。饿了一整天,不仅有冷馒头,还有一碗粥。眼前这位公主殿下面色冷冰冰的,可是竟肯把那碗粥让给她。
      “可是……太子……”琥珀声如蚊呐,怯怯问道。
      “他体弱,入夜不宜多食。”
      “……哦。”
      一直等到吃完,提着食盒出去,走在庭院里,琥珀还是懵懵的。她侧脸看着姜采薇从熄了蜡烛的东偏殿出来,在夜色里慢步走向西偏殿,眼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滴如琥珀般圆润的眼泪。
      出门时,李忠追问怎么弄得这般晚。琥珀低着头,小声解释说冷馒头冷粥,不好下咽。
      梁冬忍叹道:“有的吃就不错了!陛下亲口说的,他们俩膳食一切照旧……看来陛下并没有多么看重他们。那些踩高拜低的,往后只怕对他们越来越狠……”
      琥珀不敢再听,拎着食盒吧嗒吧嗒地跑远。
      李忠忍不住嘀咕:“胆子这么小,难怪老被欺负……听说御膳房那个老东西,挨了骂就喜欢拿年纪小的宫女出气……”
      梁冬忍也跟着叹气:“都是贪财的玩意儿!咱们,还有里头那两位,没值钱的送给他,忍饥挨饿的日子多着呢……”
      姜采薇放在房门上的手顿住,少时,她用力推开那两扇旧门,毅然走进了黑暗之中。

      往后几日,还算风平浪静。
      姜惜夜膝盖上伤势好转,从一开始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挪出去,到后来像个小书生似的规规矩矩抱着笔墨纸砚走出云掩宫。那位洪大人自第二日起大多都在教诗词歌赋,见姜惜夜书法甚佳,还允他带笔墨纸砚回来练习。
      姜采薇则日日去杂役房领扫帚,迎着一大群宫女太监探究的眼神,面不改色,让打扫哪里就打扫哪里,仿佛她就是这燕国皇宫一名普普通通的宫女。
      姜惜夜常见之人就那么几个,加上姜国太子的身份,倒没有谁特意为难他。
      但姜采薇在鹿苑的举动渐渐传遍燕国皇宫,宫女太监老嬷嬷,都把她当做半个疯子。
      “兴许是从高高在上的公主沦落为质子,还得日日来杂役房做苦工,心思郁结,中了邪!”
      “你们没听说问月楼的事儿吗?在陛下面前砸碎骰子,还说挖眼睛这样的话!啧啧……侯爷拿剑指着她,她就那么直愣愣迎上去……怕是不想活了……”
      “你们可曾见她笑过?”
      “笑什么呀?若是我,天天都得掉眼泪呢!”
      “可她也不曾哭过呀。你们说,她这人是不是天生就三魂不全七魄残缺?”
      那些人在她背后嚼舌根,在她面前却不敢多嘴。
      如此几日,众人瞧她打扫时格外认真,石头径道缝隙里的落叶都清理得一干二净,不紧不慢,从上午到午时不带片刻偷懒,午膳时跟其他宫女太监一样到杂役房列队入座饮食,休息时要么独自坐着发呆,要么在犄角旮旯里翻找可用的旧物,午后至入夜洒扫如旧。
      这些沦落到杂役房的大多是宫里喜欢偷奸耍滑之辈,抑或没什么人罩着,比起各宫各殿伺候妃嫔的宫里人要辛苦许多,时日一久难免心生怨怼,喜欢拿新来的出气。
      他们知道姜采薇的身份,多少有些顾忌,不敢打骂,但是常有人偷懒,自己该清扫的地方放着不管,等周正聪来查看时推给姜采薇,又或者故意在擦洗时不小心碰翻水盆,弄湿姜采薇的衣裙,假模假样地道歉,暗中却取笑姜采薇身为公主也不敢生事。

      姜采薇每日回到云掩宫,都要带回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什么残破的凳子,木头,旧宫灯,燃了一半的蜡烛,断了半截的梳子,残破的绸布……
      有几个宫女太监瞧她喜欢捡破烂,故意当面送给她粗瓷大碗、木盆、铜镜、手帕等等常用之物,转身就跟别人笑作一团,打趣姜采薇是乞丐公主。
      姜采薇打扫过霍嫣然所居住的群芳阁。
      她在院中扫落叶,萧云昊搂着霍嫣然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笑闹,时不时向她投来打量的眼神。姜采薇假装看不见听不见,好似世外之人。
      太监总管文观海来找萧云昊,告知新的猛虎已经捉到,萧云昊起身离开去鹿苑。他一走,霍嫣然也对秋千失去了兴趣。
      可无论霍嫣然如何呼唤姜采薇,姜采薇都不理会她。她顾忌着姜采薇身份不敢动手,却故意把姜采薇扫作一堆的枯叶踢开,走近姜采薇时故意撞倒她。
      姜采薇摔在地上,目送霍嫣然走出群芳阁,似乎去追萧云昊,如结冰霜的脸上慢慢缓和。
      她从未让姜惜夜知道这些。但是姜惜夜好像早就察觉到了。
      姜采薇在院中趁着月光修补捡来的凳子、宫灯,姜惜夜就裹着披风蹲在一旁陪伴,还给宫灯画了新的图案,一簇蔷薇一轮弯月。姜采薇用小刀裁剪绸布修补门窗,姜惜夜就帮她递冷粥做成的浆糊,帮她搬来凳子垫在脚下。姜采薇拿旧手帕擦拭案几箱柜,姜惜夜就趁着琥珀来送饭的功夫溜出云掩宫,用陶罐从附近的水池里取来一罐水……

      隔壁的陆贵人失宠,天天空守宫门,要么在临近转悠,偶尔在入夜时听到姜惜夜跟守门的李忠、梁冬忍争辩,要针线、布头、灯油,或者要挤出门去打水。起初她觉得好笑,后来瞧见姜惜夜在她宫门外不远处的水池边捡到一截树枝,不知为何那般高兴,连声喊着阿姐跑回云掩宫,陆贵人神情动容,竟起了走进云掩宫的心思。
      李忠与梁冬忍自然不敢放陆贵人进去,陆贵人就让人搬了一个水缸,两个浴桶到云掩宫。李忠与梁冬忍不敢拒绝,怕吵起来闹到周正聪那儿,就搭把手将水缸挪到院里,浴桶挪到经过打扫之后干净许多的正殿的内室。
      陆贵人与霍嫣然狭路相逢,被迫给对方让路,憋了一肚子气回到自己宫中,却在门外发现提着宫灯的姜惜夜。对方见了她也不多话,拱手一礼,送了个木雕的石榴。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深得陆贵人喜欢。当夜她把玩着石榴木雕,看看满桌珍馐,正想要让人送一些给姜采薇姐弟俩,忽然听闻文观海喊陛下驾到的声音。
      陆贵人喜形于色,之后忽然紧张起来,急忙藏起石榴,忐忑不安地出门接驾。
      萧云昊对她不冷不淡,在陆贵人房里用了晚膳,洗漱后让陆贵人伺候更衣,准备入寝前,萧云昊低头问正在帮他换寝衣的陆贵人,云掩宫的姐弟俩给她送了什么。
      陆贵人深觉不妙,强作镇定,从衣柜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张纸上什么也没写,只有一枝挂着硕果的石榴,黑墨所画,并无其他颜色,可是画得逼真,仿佛能看到石榴熟透,果籽饱满,满枝甜香。
      那张纸是用来包裹石榴木雕的,陆贵人没舍得扔。
      萧云昊盯着石榴果,笑了笑,没再说话。
      当夜陆贵人侍寝。次日送走萧云昊,陆贵人遣散左右,跪坐在内室的床边,虚脱无力。她伏在床边想笑,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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