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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沈云霁没有过度沉湎悲伤,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起身出了暗室,妥帖地将玉收回贴着肌肤,这玉是太子某日亲自给他挂在脖颈上的。
      殿下时不时就赠他些稀罕物件,只这暖玉贴着肌肤舒服,最得他心,也就一直贴身戴着。
      随手捞起盆中早已凉透的巾帕擦拭了脸,若忽视通红的眼眶,的的确确瞬息间变回了那个表面君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师。
      他慢吞吞爬上床躺下,双目空洞,又好似盯着虚空中某个地方,喃喃道:
      “这么多年,该是杀光了…为什么,为什么冥冥之中总觉得不到时候…”
      说着,声音愈发茫然,细听之下还有悲切融着浓厚的苦楚,“殿下…你告诉云霁,到底还有什么。”
      饶是清楚沈云霁看不见自己,他目光望过来时,夏煜宸心里还是一紧,尤其他真情实意唤出一声“殿下”。
      明知沈云霁无法感知,夏煜宸还是在他身侧卧下,心疼地拥他入怀,一下一下虚虚抚着他的发,在他额上落下轻柔一吻:
      “沈卿做得很好了,够了…早就够了。”
      这些年房内愈来愈阴冷,饶是麻木如沈云霁都能察觉到,不过他并不在乎,若是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冤魂作祟,那就随便吧,自己本就罪孽深重,死后恐怕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厉鬼索命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一死,说不准殿下亦未投胎等着自己去寻他呢,若是能和殿下团聚,他反而应该向其道谢。
      如此,他反而希望那厉鬼能厉害些。
      殿下…
      意识渐沉,混混沌沌,竟是少有的没被魇纠缠,反而朦胧中看见娘亲眼角滑落的泪,他多少年没见过娘亲了,伸手想去替她擦泪,却被一推,落入不知谁的怀抱中。
      他不知道,只看得见娘亲远了,他伸出肉肉的小手想要去抓,却陷入一道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娘亲的声音,是那样温软:
      “姐姐收下他吧,他聪慧得很,将来必能成为太子的一大助力,必要时…若是为了太子舍身,也是他的福份。”
      话音落,他又不知被哪些人推搡来推搡去,吓的他想哭,可是娘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生生忍住,任身体风雨飘零,终于被稳稳接住。
      小云霁委屈抬头,只见得一双熠熠生辉的眼,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哥哥罢了,那哥哥问他:
      “你要说什么?”
      说什么?
      小云霁眼尾还湿着,忍着刚刚憋回去的泪,傻乎乎下意识脱口而出:
      “云霁生来就是要辅佐太子殿下的。”
      然后就瞧见那小哥哥笑了。
      紧接着自己被紧紧搂住。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唯有小哥哥的眉眼愈来愈清晰…
      “唔…”
      小云霁舍不得挣扎,但是他感觉不能呼吸了,张嘴想说话,让哥哥松一点力气,却忽然溺水似的窒息,大喘一口气,猛地睁眼。
      “呵…”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许是紧闭门窗的缘故,室内气闷。
      沈云霁想要撑起身,却体软无力,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感觉自己浑身烧得慌,呼吸都灼热得紧,挣扎着蹬了半张被子,摸到一片濡湿,才反应过来自己浑身汗湿。
      昨夜衣着单薄寒风饮酒,果真遭报应了。
      沈云霁哑着声音,轻轻唤了声夜鸮,自己都怀疑是否真的发出声音,模糊间却看到一道黑影接近。
      幸好还有夜鸮侍奉在侧。
      “叫太医来,我…唔!”
      未松得一口气,嘴唇蓦地被人堵住,柔软触感叫人陌生又忍不住着迷,惊得沈云霁忘了动作,脑中更是混沌一团。
      紧接着脸被微凉的手掌捧住,那手明显在发颤,似是以下犯上作恶的畏惧,呼吸却渐渐地近了。
      “放肆!”
      愣神过后,神智恢复,一股邪火窜上心头,沈云霁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在胆大包天的下属脸上,却因着手软无力并没有发出预料中的清脆响声,更没有阻止这厮轻浮的动作。
      沈云霁发泄了怒气下意识收回手,却被紧紧攥住,强硬地拉过去继续贴在刚刚被扇过的脸颊上。
      不知羞耻胆大妄为贼胆包天自寻死路!
      没料到这人如此无耻,简直被色欲冲昏了头,沈云霁又惊又怒,本能地就要挣扎起来。
      自新帝继位,国师大人万人敬仰不可亵渎,还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却被紧紧拥住,那人只说了一句话,就卸了沈云霁攒起的全部力气。
      他说,“受苦了,沈卿。”
      声音轻轻落在耳侧,饱含苦楚,融着浓厚思念酸涩。
      沈云霁不动了,却全身都微微发着颤。
      这个声音太陌生,却又无比熟悉,是反复在梦里折磨他却不敢忘却的,日日夜夜,早已深入骨血。
      沈云霁只觉得自己提线木偶似的,全身无一寸不僵硬,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同样酸涩,似是从肚肠胸腔转了千百回才终于艰难挤出:“殿…下…”
      话音未落便感觉身上的手臂箍得更紧,生出一种竟是要生生他勒入骨血,此后自为一体的错觉。
      民间有擅口技者,世间万音模仿惟妙惟肖,难辨真假。
      沈云霁阖眸,齿关咬得下唇殷红,渗出血,才终于认命似的放弃挣扎,死死闭住眼,伸出双臂去回抱住身上人的脖颈。
      他不敢看。
      就算夜鸮能为他寻来与殿下十分像的人,也只消一眼,就能辨出真假。
      太想了,太疼了。
      若是死死堵住便罢,思念的阀门一旦打开,比黄河洪潮过之不及,澎湃触山动,天地失色。
      胸腔里的沉寂多年的死物像是忽然被注入气血,陡然酸胀,疼痛难忍。
      “不哭了…”
      耳畔安抚温柔如春风和煦,沈云霁怅恨又茫然,哭?谁在哭?
      麻木的身体渐渐泛起酥意,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发间颤抖安抚的手,也才听到自己微弱不断的啜泣。
      良久,浑身卸下气力,泣声低下去,泪仍无尽的流,把原本未干的鬓发打湿一遍又一遍。
      随即身上人终于有了动作,极度不舍地松开桎梏,撑起身与他对上双目。
      天色未亮,就着微弱透入的月光,沈云霁一双桃花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人眸底的无限怜惜与柔色,喃喃:“我大抵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嗤…”这人终于没忍住笑出声,却连笑声都是涩的。
      他复又俯下身,珍重地吻在沈云霁额上,重复了恢复人身的第一句话:
      “沈卿受苦了。”
      多年再苦再难都拖着沉重,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来了,此刻,却突然从心底涌上一股委屈,无法遏制,须臾间漫成潮。
      “都是殿下的错!”
      脱口而出的一瞬,沈云霁就悔了,这些年想对殿下诉说的千言万语哪一句不比这句好,简直…简直…糟糕透了。
      夏煜宸却没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立即接口认错:“嗯,都是孤的错,是打是骂,任由沈卿处置,孤都心甘情愿。”
      此刻,沈云霁的眼泪决堤,再不像刚才细流似的。
      夏煜宸知他内心的苦,心里并不比他好受半分,却仍带着温柔笑意,又去捧他脸:“沈卿怎么这样爱哭,叫孤要如何赔罪啊。”
      沈云霁拼命摇头,喉口堵塞似的说不出一句话,胸腔内千百种情感交错缠斗。
      他一概不理会,只知,他的殿下,是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情绪起伏后,还未来得及问出一句疑惑,沈云霁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体的异样,热得要化了,滚烫得吓人,汗湿黏腻。
      殿下一在身边他就毫无主见,惶然看向夏煜宸,满眼都是信任依赖,一如当年。
      夏煜宸被他一眼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轻轻叹息一声,替他拨开脸侧的发:“孤来见你,不为这事。”
      见沈云霁神色懵懂如孩童,又生出怜惜不忍来,蛰伏的欲望也逐渐来势汹汹:“沈卿当真不懂?”
      大喜大悲已然耗了大半气力,沈云霁哪里还能思考,只全凭本能办事。
      果香甜腻,花香馥郁,逼得夏煜宸难作君子,任由作乱的人予索予求。
      信香,他要,便全然给他就是。
      像是要把多年欠缺的一次补齐,乾坤相合,交融难分。
      情到深处时,夏煜宸吻上他眉心红痣:
      “小菩萨,沈卿是上天恩赐给孤的小菩萨。”
      迷糊间沈云霁却挑起昳丽眼尾,像是抹开了晚霞:“人人都这样称赞,不过世人都错了…”
      他报复似的咬上殿下的喉结,一点不留情,含糊道:“早在殿下离去之时,臣就成了厉鬼,向所有人索命!”
      一句话让乾君发起狠来,沈云霁沉沉浮浮,只觉自己是沧浪中一叶孤舟,风雨飘零,可怜极了。
      他预感自己将要支离破碎,委屈控诉,殿下却一如既往的温柔,乖觉认错。
      仿佛只要沈云霁给的,他都痴迷珍重,甘之如饴。
      等沈云霁解了瘾,疲累难当,当场就昏睡过去。
      对太子殿下自是不够的。
      他渴极念极,却忍着只是将人拥抱入怀,眼看着自己双手颜色逐渐浅淡起来,不似之前具象:
      “孤早应该死的无影无形,苟存七载,不过是上天垂怜,托了沈卿的福强留人间多年,如今终究是到头了。”
      他一下又一下吻着沈云霁的眉心,
      “无论如何,是孤对不起沈卿。”
      愈说,心下愈疼,沈云霁这七年的痛楚也逐渐浮现眼前,喉咙酸涩,再也说不出话,字不成句。
      他以为这七年攒了满腹言语,真遇到沈云霁,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只一句一句唤着“沈卿”。
      想着他这七年的过往,又慢慢追忆到从前。
      终于,天色全明,他也再触碰不到沈云霁。
      这些年,沈云霁刀下的每一个魂魄的怨气都尽数被他吸纳,终于在魂魄消散前凝出实体。
      他本想与沈云霁告别,也好劝慰他放下过往,却不料撞见他的雨露期。
      也罢。
      就让他当作一场梦罢,不若难以承受再次失去的疼痛。
      阳光照入,夏煜宸竟感到困倦,这是他在沈云霁身侧飘荡多年都未曾体会到的,看来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自己与沈卿,竟是连来世都奢求不到。
      目光又痴痴落在沈云霁身上,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也不知还能在他身边苟延残喘多久。
      随着他魂魄减弱,房中倒是温暖了些许。
      夜鸮推门而入,惊惧地望着一房狼籍,愣了片刻立即命人备了热水,谨慎善后。
      昨夜他分明未曾歇息,却竟连半分异动都没察觉到!
      国师大人有保命的手段联系暗卫,除非是神智全无,更甚者…是他自己愿意的。
      越深思越后怕,夜鸮止住乱七八糟的猜测,先处理起眼前棘手来。
      沉睡的沈云霁祛除几分凌厉郁色,面部线条柔腻,很显出几分乖巧来。
      然而剥开被褥,一身皮肉却无完好,遍布红痕淤青,他皮肉又生养得白,对比强烈。
      愈触目,愈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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