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 沈叶(月光) ...

  •   一个小太监苦兮兮低首含肩,恭恭敬敬端着副画,小碎步匆匆忙忙,装模作样,身边路过的宫女太监反而习以为常般,不施舍他半个眼神,兢兢业业干着本职。
      叶瑾瑜左右瞥一眼,见无人注意,快速闪进假山,进去也一动不敢动,竖着耳朵听了半晌,确认安全,才终于松懈神经开始偷懒。
      今日是皇后寿辰,举国皆知帝后感情甚笃,皇后娘娘一句思念双亲,皇帝直接大操大办,不仅邀请皇后母家,连带着让重臣及其家眷全恩赐赴宴。
      国母生辰,隆重奢华。
      原本叶瑾瑜只是按约要去寻夏锦鸿,却被这番阵仗害苦了。
      不知是为显风雅还是单纯讲究排场,宫内乐音不断,这是字面意义上的——从来客进宫听见第一声曲调开始,乐音不断。
      如此,花丛中,池塘旁,甚至于树上,全是乐师和其间衔接的人,只为统一曲调。
      宫娥太监乐师不断,叶瑾瑜但凡表露一丝不和谐都容易被捉住。
      找夏锦鸿是其次,一般宫里大型活动,叶瑾瑜都是能躲则躲,想尽办法摸鱼到微不足道的岗位上,不求升官只求保命。
      他穿过来几乎没有哪场宴会是没死人的。
      首当其冲炮灰的就是太监宫女。
      宫斗太可怕,叶瑾瑜不敢冒险。
      毕竟千金散尽还复来,钱可以慢慢挣,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只是这场宴会特殊在,无论身处任何岗位都会随时被拉出去顶包,他绝对不能牵扯进任何一个局。
      于是叶瑾瑜苦思冥想多日,终于想出个办法。
      他记着住在七皇子附近的一个妃嫔刻意要在今天寻死,说是为损皇后阴德。叶瑾瑜哪敢劝,本来宫里女人就过得苦,死了反而是种解脱,也不多加阻拦。
      当下弄一副画到手,明目张胆送过去,借机找夏锦鸿躲清闲,若被发现,就说是那妃嫔差遣他,反正死无对证。
      叶瑾瑜全程扮作愁眉苦脸,好似手上捧的是烫手山芋,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宫里各个都是人精,自然无人去主动过问他,只当没看见。
      他一边休息,一边算着宫女太监交值时间,画只是保命的手段,总归还是要避免引起太多人注意。
      过了半晌,叶瑾瑜机灵地动动耳朵,弓身拍拍泥土,正准备迅速溜出去,一声响动吓得他敏捷缩入深处。
      然而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叶瑾瑜警觉又敏捷,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动静,若是旁人路过,绝不会察觉,偏偏下一秒,叶瑾瑜眼睁睁看着一只大屁股朝自己撅着就靠近了。
      完蛋。
      电光火石间,叶瑾瑜只来得及想起这两个字。
      左右都会被发现,再不应对就要被贴脸了!
      叶瑾瑜一咬牙将眼前…屁股狠狠推了出去。
      “哎哟!”
      耳边炸开一声惊呼。
      叶瑾瑜彻底心死,他考虑过可能是某个皇亲贵胄,独独没想到是混世魔王六皇子。
      说起来,六皇子和夏锦鸿同一天出生,只是命运截然不同。
      一个生下来就让生母一跃封妃,自是极尽恩宠;另一个在生母尸体和血泊中躺了一整夜,硬生生第二天才有人上报。
      皇帝早给六皇子赐了名,当下也懒得追究两人究竟谁前谁后,胡乱就把夏锦鸿安排给就近的一个贵人抚养。
      六皇子瞪着叶瑾瑜,怒火中烧。
      叶瑾瑜反应极快地跪下磕头道歉。
      这魔王哪里会轻易放过他,当下也不顾游戏输赢,嚷嚷着要叫人把叶瑾瑜拖下去。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混过去。
      叶瑾瑜叹口气,并不担忧,正准备大放彩虹屁外加贡献些新鲜玩意儿,以蒙混过关,突然察觉一道阴冷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
      身体一僵,叶瑾瑜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张阴白刻薄的面相。
      是三皇子。
      霎时脸一白,褪尽血色。
      此刻无论他怎么讨好这小鬼都没用,六皇子和心狠手辣的三皇子比起来完全不足轻重。
      于是叶瑾瑜不慌不忙,直接小碎步闪现到三皇子跟前跪下,干脆利落一句话:
      “殿下可是有吩咐?”
      宫里会审时度势、瞬间洞察人心的太监不少,只是无人可让他利用,三皇子目光里的锐利减少几分,颇有些满意,但仍不言语。
      六皇子暴跳如雷,但目光触及三皇子,略显壮硕的虎躯一震,悻悻然走了。
      来了吗来了吗。
      叶瑾瑜心惊肉跳,还莫名有几分小期待。
      避不开的宫斗终于还是来了吗,他应该怎么做?假意投诚,还是抛弃七皇子转投三皇子…
      在他期艾的眼光中,三皇子话到嘴边,忽然心底生出阴毒的念头,朗声吩咐:
      “来人,把这引起六皇子震怒的奴才拖出去。”
      原本空无一人的园子迅速来了两三个太监,不容挣扎的将叶瑾瑜按下去。
      那太监显然忠心三皇子,且机灵至极,尖着嗓子喊道:
      “什么东西也敢冲撞六皇子,六皇子吩咐杂家把你乱棍打死,哪怕是皇后娘娘的喜日,咱家也没法为你求情。”
      转瞬之间就成了一台戏。
      叶瑾瑜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思考应对之策,就被迅速堵住口,被拉着后腿,脸朝下往外拖,霎时摔出泪,被砖石磨的生疼。
      余光只看到三皇子不徐不疾离开现场。
      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叶瑾瑜原本以为自己不怕死,此刻却下意识担心夏锦鸿,自己几乎可以说是夏锦鸿唯一的倚仗。
      小孩儿脆弱的模样浮现眼前,不甘和狠戾的情绪迅速占据心脏,叶瑾瑜挣扎起来。
      然而,钳制他的太监常年干粗杂活路,哪里容他抵抗,口腔亦被撑得生疼,喊不出半个字,像粘板上的鱼,毫无抵抗之力。
      “住手。”
      绝望之际,一道少年音落下,干净动听,像山间流过的泉般清冽,又似珠玉碰撞清脆。
      叶瑾瑜没法抬头,却感觉身上力道一卸,听见几个太监衣物慌乱摩擦跪地声,这才用手撑起身子,却因眼泪糊了满脸,只看到一道模糊云白身影。
      叶瑾瑜赶紧用衣袖擦去眼泪,眼前这才清晰。
      一个和夏锦鸿差不多大的少年,此刻正因为不悦而微微蹙眉,神色淡淡,周身气质超然脱尘,玉雪冰姿,面若桃李,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
      霎时叶瑾瑜心里只一个想法:
      白月光面相。
      前世被自家大哥暴力镇压的少男春心忽然萌动,叶瑾瑜愣了半晌,面上傻乎乎呆愣愣,心里炸开了花——麻麻我遇到神仙了。
      恍惚间叶瑾瑜眼前闪过无数个救赎恋爱副本,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穿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遇见眼前这个人。
      然而,这少年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声打断赔笑磕头的太监:
      “今日你们也敢造杀孽?天大的罪业也得论到明天!”
      叶瑾瑜忽然从镜花水月中惊醒,这少年果然不是为自己而来,算了,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好歹有机会活下来了。
      只是…云袍金边,看似低调却身着华贵,能在宫中随意走动,这又是哪位贵人?若是宫内的还好,要是宫外的可不能随意投诚。
      跪着的太监心思极其活络,当面唯唯诺诺就是奉承,想着送走了这位爷,背后怎么做还不是凭自己。
      然而少年却从他颠三倒四的只言片语中明白原委,似是随意吩咐,抬手一指,众人目光都望向叶瑾瑜:
      “你,去前殿把所有黄色的花都撤了。”
      “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瑾瑜还有什么不明白,立刻感激地看少年一眼,把他的面容深深记在心底,才忙不迭跑路。
      少年见他机灵,失笑返还原路。
      “哥哥在想什么?”
      夏锦鸿抱着叶瑾瑜的腰,似乎有些不满他的出神,眼神闪闪,很快恢复平静神色,透露出一股不加掩饰的依赖。
      “嗯?”叶瑾瑜将手插入夏锦鸿发间无意识安抚,随即恍恍惚惚问道,“你见过…月华般的人吗?”
      “什么?”
      夏锦鸿愣了片刻,随即心底掀起浓浓的不安,不动声色打探,“哥哥可是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人?”
      随即面上显露出一丝忐忑,好似真情实感的担忧:
      “这宫里的人大多都是笑面虎,我怕哥哥被骗了…”
      叶瑾瑜见小崽子害怕,立即把人薅在怀里顺毛,忙解释道:“道理我都懂,但是今天的确遇到个好心人。”
      说着把来龙去脉详细述说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叶瑾瑜似乎感到夏锦鸿神色轻松了几分:
      “沈云霁,太子伴读,人如其名,光风霁月,哥哥不必担心,应该只是碰巧。”
      “嗯…”叶瑾瑜压根就没觉得少年别有用心,随口问道,“你消息这么灵通?”
      话音刚落,叶瑾瑜自己先是一顿,他知道夏锦鸿心机深沉,却没料到他耳目通天,纵使身陷囫囵,囚于冷院,也通晓外事。
      夏锦鸿沉默无声,叶瑾瑜却不怪他隐瞒,主动递出台阶:“这是好事,须得提防每一个人,只自己可靠。”
      说着给孩子顺毛,夏锦鸿也顺从地将脸埋进他胸膛。
      叶瑾瑜默默把沈云霁记进心里,想着有机会或许可以偿还这份恩情,却不料,是初见,也是永别。
      宫宴果真出了些勾心斗角的事,因此空出些肥差,叶瑾瑜顺势顶了上去。代价就是要接触各宫,但夏锦鸿既有意上位,他自然也该帮扶。
      后来东宫剧变,宫里形势愈发混乱,叶瑾瑜也只得小心翼翼往上爬,不敢像从前那般莽撞。
      叶瑾瑜此人,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积德行善”太多,这辈子很有很有几分运气,倒不是他有意相争害人,而是那些挡他路的人很多时候莫名其妙就自己死掉了,就这样半咸鱼半勤恳,也爬到皇帝身边,做个守门小太监。
      他不动声色留意着出入官员妃子,有时间就给夏锦鸿报信。
      没过多久,往来频繁的只有一人,似很受君王器重。
      叶瑾瑜身体不动,偶尔偷偷转动眼珠去看,一眼吓得把自己定住,还好他本身就是静止的——
      沈云霁与他心中的那个已然大相径庭,眼中深沉如墨,面目伪善,乍一眼还是那个翩翩公子,其实内里已经腐朽。
      有时目光被发现,叶瑾瑜也只装作是好奇,不表露过多情绪。
      沈云霁顺手救过的人不计其数,他自然不记得这么个小太监,一眼洞穿此人并无恶意,便只当他不存在。
      日复一日,叶瑾瑜眼见沈云霁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他不知道沈云霁具体所为,但有时能共感其淡色下浓厚的悲切和痛苦,也只是惋惜一二。
      他知道沈云霁必定搅乱朝堂风云,却因着一点私心,有时帮他解决沈云霁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细小漏洞。
      “殿下我…”
      叶瑾瑜一进院子就察觉到不同,还好他音量不大,于是蹑手蹑脚接近,屋内两人都察觉了他,但并未多管。
      “七殿下好好考虑。”
      侍卫打扮的人走出院子,看叶瑾瑜一眼,一眼盯得叶瑾瑜脊骨生寒,那是真正从无数杀戮中淬出的利刃。
      叶瑾瑜恍恍惚惚走进院子,下一秒被拦腰抱住,夏锦鸿一改刚刚谈判的肃穆模样,将脸埋进叶瑾瑜肩颈深深吸气,仿佛只有叶瑾瑜的气味能使他安心。
      “沈云霁的人?”
      却不料哥哥无心与他旖旎,半晌只等来这么一句。
      “嗯…”
      夏锦鸿不瞒他,却不可避免想到叶瑾瑜近来的小动作,无论站队还是别的,他一向不干涉哥哥的选择,但这个沈云霁,在叶瑾瑜心里有着相当特殊的地位。
      想到这儿,夏锦鸿眸光暗了暗,把下巴搁在叶瑾瑜肩上,声音平静,眼中盛满杀意:
      “哥哥怎么想?”
      叶瑾瑜睫羽颤颤。
      黑夜如墨,白月光早就破碎,染上污色,这些日子他愈发鲜明的感受到,哪怕是沈云霁本人也比不上那日佯怒的公子。
      可…夏锦鸿怎么想?
      那一瞬间沈云霁给他内心带来多大的震颤,自己以前给夏锦鸿带来的就是千百倍,但自己顶多算一颗黑芝麻汤圆,在沈云霁那般光华的人面前完全不够看。
      自从意外发生,他和夏锦鸿之间模糊的窗户纸算是彻底捅破,虽然对自己带大的小崽子心有芥蒂,但在养成系盛行的现代风气下,倒是很容易接受并微妙地体会到其中趣味。
      如今对夏锦鸿,他早不是以前的感情。
      但是叶瑾瑜没有把握…
      夏锦鸿对所谓救赎剧本的感情,究竟有多少?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叶瑾瑜慢吞吞念出先人诗句,他不确定这个架空世界有没有原文,但想来夏锦鸿能够理解,忐忑试探:
      “殿下觉得,这诗何解?”
      一瞬间,夏锦鸿如坠冰窖,喉咙发紧,半晌都挤不出一个字,良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冰寒彻骨,勉强稳住颤抖:
      “哥哥说笑了…”
      叶瑾瑜默然,似是一定要他给出个答案。
      那一刹那,夏锦鸿手臂将叶瑾瑜困得更紧,恨不得把他勒进自己的血肉,却凄惶的发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喉间干涩,顿时涌上一股腥甜。
      这些年他没少受别人作贱。
      只是隐忍不发,卧薪尝胆。
      但叶瑾瑜从没作贱过自己,恰恰他是唯一一个近乎天真的告诉自己“人人平等”的人。
      如今遇上沈云霁,便没有人人平等一说了吗?
      他沈云霁就是明月,我就是沟渠?
      不过一个意向合作,哪怕是他沈云霁抛出饵料,也要我来受责难?
      夏锦鸿生生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诘问,声音冷淡下来,那是不懂事的孩子在绝望之际,下意识为自己穿上的最后一层铠甲:
      “人人心里都有一轮明月。”
      他不敢说太多,他自以为借着雨露期和哥哥早已心意相通,不曾想命运弄人。
      没有人期待他的诞生,也无人在意自己的死亡。
      沈云霁什么都有,而自己,只剩叶瑾瑜了。
      夏锦鸿只觉情绪如黄河开闸难以抑制,耳边是如雷潮声,吞天没日。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叶瑾瑜的惊呼、喘息和骂声,刺目的红唤起几分理智,他近乎痴迷地盯着叶瑾瑜,忽然灵光一闪,从枕下摸出银针和一盒朱砂。
      胸腔内的兴奋难以抑制,促使他毫不犹豫将银针放在烛火上烧红,刺痛的热意到指尖他也毫不在意。
      “疼!七殿下…放过我!”
      下口时尚且能忍忍,滚烫银针和着朱砂一刺,疼得叶瑾瑜只想骂街。
      “乖,”夏锦鸿钳制住他,舔食了渗出的血珠,一下吻着,又是软语相哄,无所不用,“很快就好了,瑾瑜忍忍。”
      “我cao你大爷的夏锦鸿!”
      叶瑾瑜声音含怒,染上哭腔,硬生生削弱气势,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纵使他不尊上皇,夏锦鸿也无暇顾及,只能哄着,不断道歉,手上动作却不停,细致谨慎,最后一点完工,手下已无抵触感觉。
      原来叶瑾瑜已经疼得无力,毫无抵抗之意。
      他认真舔去伤口的血,又去吻叶瑾瑜泪湿的脸,含糊喃喃:
      “瑾瑜不是坤君,我咬一口三五日就散,一定要给你打上标记才好…警示不轨之徒,尤其是那些觊觎你的畜牲,让他们知道你是有主的!”
      只有夏锦鸿自己知道,哪里来的“他们”,自己所忌惮的,唯一人而已。
      叶瑾瑜神智几近溃散。
      拨云见雾,心意明了。
      同时对自己心底的…嫉妒,深深不齿,随即释然。
      ——那可是沈云霁,几人能不自惭形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