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成仙》卿婻

1、第 1 章

　　堂前不见燕，细雪飞如鹅。

　　分明还是秋，寒意却团团裹来。

　　汴京城郊，一扇轩窗大开，隐隐约约瞧见里面探出一只纤纤玉手来，那手并不着任何金银玉器之物，只悠悠地逗弄那如丝的细雨。

　　“主家，您怎地又躺到那塌上去了，还把窗给打开。”

　　门外一着鹅黄罩衫的侍女急急放下手中的漆木托盘,扶那软绵绵支在塌上小几的年轻女子躺下，“正落着雪呢，天气凉得很，您自己不紧着自己的身子，这病如何会好?”

　　说着，忙把窗阖上，又取出一方帕子，跪坐在地上，拨回逗雪的那只玉手，细细地擦起来。“将军已经回京，等他料理好家中事情一切就会好起来了。况且，您说好了端午要带我和芽芽去瞧划龙舟的……”说着竟呜咽哭了起来。

　　塌上那女子形容消瘦，面色发白，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好像想去摸那侍女的脸，却没了力气，手直直地坠了下去。这等景象，分明是命不多时。

　　不久后，尖锐的呜鸣声从这四方的庭院中传出来，惊得窗前丛中的鸟雀振翅四散。

　　付如如死了。

　　死后会怎样呢？她曾经很怕死，哪怕放下尊严摇尾乞怜也要挣一碗饭，哪怕心里厌恶至极也能言笑晏晏在权贵之间笑谈。后来病了，偶尔觉得死了也不错，但总归也吊着一口气不肯松。

　　真脱了凡尘时，只觉得，真舒坦！

　　她，或许说她的魂魄正立在一块灰白的岩石上，旁边是一片漆黑的水泽，岸边还泊着数只型似柳叶、极其狭长的木舟，数十个通身素白，长发及地，难辨男女的小鬼立在舟中。

　　“请诸位安静，我们是冥界的差使，也就是人间称的黑白无常，接下来就由我们来办诸位的转世轮回之事，念到名字的随我们上船。王右，柳依妙，周……”一个十四五岁身形的小鬼念起名单来。

　　这黑白异界里一片嘈杂，付如如观察了近两个时辰，已经无聊地发起呆来。

　　魂魄离体后轻飘飘的，身体不再疼痛，不用再闷在一个小院子里，实在妙哉。

　　可是她走得太快，遗言尚未嘱托清楚，也不知道那两个丫头找不找得到她藏在东堂门匾后的珠宝匣子和压在那匹织金缠枝云锦下的身契，记不记得她从前说过要把她火化，她种下的石榴树之后是否还有人照料……

　　正想着，听叫到自己的名字，付如如缓过神来，就见一团红色的烟雾中冲出一根细丝，扭曲着直冲付如如而来，待离她还有寸余时，那团烟雾又化成一只巨手来，紧紧箍住她的腰，付如如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量，瞬间就被拖到了舟上。

　　“好了，齐了，诸位坐稳了，本仙这就施法送你们去投胎，要是掉进这墨川河，那就只能怪自己享不到来世的福了。”许是众人都被这场面镇住，只有细微的抽泣声，未有人回话。

　　话音刚落，那立在舟首的使者轻点足下，腾空而起，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施起法来。身后长发如细柳飞舞，衣袂飘飘，好似画中神，难窥仙人面。

　　噫？好像真的看不清这位的面貌。付如如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这些黑白使者的脸周围都好似蒙了一层薄薄的烟雾，远远看去像是削平了五官，只有一个朦胧的白色轮廓。

　　好生奇怪。

　　“好生厉害！”

　　“这船真的不需要桨自己就划出来了。”舟中坐了约莫二十来人，有人一改悲切惊恐，惊呼起来。

　　“真的，这船动起来了！”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付如如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便瞧了过去。

　　只见这女子上着月白，下裙织锦流光，腰间坠满了环佩玎珰，发髻上也左钗右环，满满当当。若是一般女子，怕是被这满身富贵衬成了庸脂俗粉，但好在这位姑娘生了一幅好样貌。面如珠玉，柳叶弯眉，朱唇一点，一双美目顾盼生姿，好似含波带月。真真是个俏生生的美人。

　　不过，不认识。付如如确定。

　　“不过是略施小计而已，尔等凡人果然没见识。”那小鬼又飘飘然落回了舟中。

　　“仙人说得是。”那女子提着襦裙，跨过小舟的隔板，“让一让。”从人群中穿过，碎步朝那差使奔了过去。

　　“仙人，小女子名叫柳妙眠，年方十八，身体素来康健，小憩片刻，就到了这地府，实在是冤枉，不知仙人们是否误将小女子带了过来。”

　　那小鬼一愣，掏出一个册子来，低着脑袋瞧了好一会儿。柳妙眠也凑过去低头看。

　　“怎么可能出错，这是冥界，一切自有章法。”那差使抬头才发现柳妙眠离他如此之近，一下子从船头蹦到了船尾。

　　“谁准你靠本仙如此近的！”

　　那女子也不退步，转而追去，“小女知错，只是差使大人可否让小女看看那册子，小女只是午时小憩一会儿，醒来就到了地府，实在是难以想通，我死且不怕，只是家中诸位长辈恐怕已经伤心断肠，还望仙人垂怜呀。”说着竟是戚戚落起泪来。

　　“你站住，不要再过来了。”这差使显得很是紧张。

　　“仙人，我只是想死得明白一些。”柳妙眠顿了一瞬，犹豫了片刻，又继续走近过去。

　　那仙人却凭空抽出一根漆黑的长鞭，一道劲风就落到了柳妙眠身上，直把她甩到了船头，震得整只船都摇晃起来。

　　没有人顾得上去搀扶她，因为大家终于看清了那黑白使者的脸。

　　他的双眼空洞，仿佛还有十分新鲜的血液汩汩流出，脸上松垮地挂着些腐肉，一团一团轻微晃荡着，双耳不知所踪，连唇上都千疮百孔，看起来像是受了十分可怖的刑罚。

　　船上此起彼伏地响起抽冷气的声音，舟上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吓得立马嚎啕大哭起来，付如如忙把这孩子揽过来轻声安抚。

　　那使者似乎没料到露出了真容，慌乱地挡住脸，扑通一声扎进了漆黑的水里，瞬间无影无踪，引得众人一阵慌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也从最初的惊疑嘈杂中安静下来。这墨川河连绵不绝，水面上氤氲着浓重的水汽，茫茫无边，其他船只更早已销声匿迹。付如如身处其间，只觉得这无垠的黑在默默吞噬着这艘小舟，让人觉得呼不上气来。

　　？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呼吸？这个死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那仙人不会不回来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这船也一动不动。不是说要带我们转世吗？”

　　众人逐渐焦急起来，付如如也不再纠结为何还能呼吸的问题，挪到舟边，支起身子伸头望向水面。

　　那墨色的水波泛着有棱角的光，有绒毛状的黑色细丝飘浮在其中。

　　水面上，没有任何东西的影子。

　　盯着了大概几十秒，一根泛着金光的红线突然破水而出，直直穿过了船体，停在了付如如的面前。

　　“十六，带她来见我。”有嘶哑的声音幽远响起。

　　伴随着声音响起，远处有一只空舟破雾而出，比众人坐的这艘稍小一些，通体黝黑，尾稍处立着一盏未燃的灯。

　　然而，付如如并没有注意到这艘小舟。她正盯着那根红线，她莫名觉得那红线也长了眼睛似的在盯着她。太诡异了，付如如连呼吸都不敢，一动不动与那红线互相盯着。

　　等那小舟悠悠飘近时，停在付如如门面的那红线又突然动起来，扭曲着缠上了付如如的腰，将她托起，急速带上了远方的那艘小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付如如被摔在小舟上尚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缚在腰间的红绳又很快松动，摇曳着钻进了船的尾稍，旋着点燃了那盏灯。

　　此时，消失不见的那个差使也再次突然从水中冒了出来，停在舟上。

　　不等任何人的反应，小舟疾驰起来。破水而行，大雾茫茫，顷刻间，已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付如如此刻终于流露出些害怕。

　　而害怕往往源于未知。

　　刚来到冥界的时候，她不怕，因为那时从人间的苦痛中解脱了；跟随众人上船的时候她也不怕，因为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有其他人可以分担。可是现在，她一个人，和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共乘一舟，不知道刚刚那个声音从何而来，不知道众人坐的那艘小舟会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自己将随这艘小舟去往何方。

　　她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受到了这个世界“特殊的关注”，是好是坏，无从得知。

　　但，越是害怕，越要镇定，付如如告诉自己。

　　愈发紧凑的大雾里，唯有尾稍一盏灯发出微弱的黄光。耳边有行舟破水的轻响，立在舟头的那位仙人一言不发，发梢的水在船板上拖曳出股股水痕，缓缓地沾湿了付如如的裙摆。

　　付如如调整呼吸，端坐起身。

　　“仙者，不知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那小鬼这下终于转身，弯腰靠近付如如，却并不答话，只是盯着。

　　隔得如此之近，没有呼吸可闻的旖旎，只有些微凉的寒气。那小鬼不知从哪弄来的纯白面具，并不骇人，但付如如还是被盯得发毛，只好一笑。

　　“你不害怕吗？”那小鬼也笑着问。

　　付如如心里腹诽，面上却笑容更盛，“云雾缭绕，仙人护佑，小女子又怎会害怕？只是不知去往何处，心中总是难安罢了。还望仙人指点。”

　　“别一口一个仙人，我道行尚浅，离飞升还差十万八千里，叫我十六就好。”说着，干脆蹲了下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船上一群人鸭子嘎嘎叫，也没见你吭半声，方才也是，上了幽冥舟竟也无半点反应，想我初次登这幽冥舟时那时，虽说我胆子也不小，但怎么说……”

　　付如如没想到这小鬼废话说起来没完，连忙打断。

　　“这船原来叫幽冥舟呀，那是何人所有？又驶向何处呢？”

　　“当然是尊神所有，不过去往何处我就不知道了，除了尊神没人驱使得了这幽冥舟。”十六说着停了下来，又忽然站起身来，身形变换间就到了小舟的尾稍。

　　望着那盏泛着微弱黄光的灯，下巴微扬，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郑重道，“就是这盏灯，冥灯将为我们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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