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暮尔尔》晓惊蛰

3、第 3 章 往事

　　车子往姜家开时，姜沅儿把已经松了的头发散下，手里紧紧攥着绑头发用的兔子头绳，除了头绳上的兔子装饰还在，其他地方已经明显有些褪色，可是只有握着这个头绳，她仿佛才能真正清醒过来，她到底是谁。

　　闭上眼睛时她还能回忆起，她八岁生日那天，妈妈为她扎头发时是那么温柔，扎完头发后还捧着她的脸爱不释手，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对她说：“我的宝贝真的好漂亮啊，生日快乐哦。”

　　爸爸站在家门口拿着一双崭新的白色小皮鞋，看到她从房间出来，立马放下鞋子，笑着把她抱起来举的好高，一边陪她玩一边说：“我家的小丫头八岁啦。”

　　爸爸抱着她，把她放在自己膝盖上，给她穿上白皮鞋：“哇，我们家瑶瑶穿上新鞋子好漂亮啊。”

　　又转头对正在餐厅收拾便当的妈妈说：“老婆，今天我们宝贝生日，不去上学也可以吧，请一天假。”

　　妈妈把做好的便当放进小书包里，收拾好书包后拿在手上：“上周你过生日也是这样请假的，瑶瑶上个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再这样的话，下次老师谈话你去。”

　　爸爸只能遗憾地对她说：“我们家瑶瑶这么聪明，不上小学也是可以的嘛。”

　　但是家里是妈妈说了算。

　　妈妈笑着从爸爸怀里接过她，抱在怀里颠了颠，八岁的小孩抱着有些吃力，可是妈妈还是把她抱到车上，边走边说：“我们瑶瑶就是聪明，所以要好好读书，以后要读大学，成为我们家最有文化的人。”

　　上学的路上，妈妈和她坐在后座，爸爸开车，一路上聊得话题都与她有关。

　　爸爸说：“瑶瑶，放学后爸爸妈妈来接你，在家里给你准备了个超大的惊喜。”

　　她听到惊喜后一脸兴奋地说：“是钢琴吗？爸爸，妈妈，你们给我买钢琴了吗？”

　　妈妈搂着她有些抱怨地对前面的爸爸说：“老公，都说了是惊喜，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爸爸心情很好，忍不住又继续说：“还有生日派对哦。”

　　她知道肯定是买了钢琴，在车上开心地唱着儿歌，哄得车里都是欢笑声，她还说：“还要把妹妹从乡下接上来。”

　　爸爸说：“好，等把瑶瑶送到学校，爸爸就去接澄澄，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

　　可是最后她的生日还是没有过成，一家人再也找不到了，谁都找不到了，可是她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尹知瑶，只要记住这个名字，她就永远不会走丢。

　　再睁开眼时，眼角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车身开始颠簸，逐渐开进阴暗的小巷，四周最明亮的居然是明晃晃的车灯。

　　这样一辆豪车突然出现在这个小巷子里瞬间引起轰动，安静的巷子开始变得嘈杂。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大婶对着姜家的门户开始喊：“还不赶紧开门，姜婶，你们家的金凤凰回来了。”

　　姜翠凤走出门，头发凌乱，穿着睡衣，完全不修边幅，往楼下望了望，又对着旁边一户人家说：“滚回去，凑什么热闹，有你们什么事。”

　　姜沅儿下车后，在司机的陪同下往楼上走，之前一年她每次单独出门身边总围绕着各种难堪的声音，或者是不怀好意的目光，身后跟着身材魁梧的保镖，不适感倒是减轻了不少，破旧的楼区里二楼的公共厕所散发出阵阵恶臭，身后的保镖捂着口鼻，她也加快步伐上楼。

　　姜翠凤挡在门口，忒了口唾沫说：“怎么？进了晏家连自己妈都不认了吗？”

　　姜沅儿不想和她做过多的纠缠，冷声说：“让开。”

　　姜翠凤让出位置让她进去，屋里的小男孩看到她，立马冲上来抱着她的腿，甜甜地喊她：“姐姐，姐姐。”

　　姜沅儿蹲下身子，对小男孩温柔地说：“南七，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老师话啊？”

　　姜南七点点头说：“有乖，有听话。”

　　一边的姜翠凤看着这一幕，酸着语气说：“我的亲生儿子一点也不亲我这个做亲妈的，倒是和你亲的很嘛。”

　　姜沅儿牵着姜南七走进房间，让他在椅子上坐好，接着从校服衣兜拿出先前包好的绿豆糕，递到他面前，说：“南七，吃绿豆糕。”

　　姜南七乖乖接过绿豆糕，笑着吃起来。

　　屋子很小连厕所都没有，洗漱也只能去公共露台接水，只有里屋和外屋的分别，中间用一块布挡着，里面的房间姜翠凤住着，姜沅儿和姜南七一起挤在外屋，姜沅儿收拾行李压根不用进里面的屋子，她从晏家搬出来时打包的行李还放在角落，她打开包裹，把东西清点了一下就重新合上包，接着又把装行李的包递给站在屋外的司机。

　　姜沅儿眼神恳切地看向司机说：“麻烦您先把行李拿回车上，我有些话想和我妈还有弟弟说。”

　　司机不忍拒绝，接过行李应着：“姜小姐，您说完快点下来，不然太太那边我们都不好交代。”

　　姜沅儿点点头说：“好，我知道。”

　　看司机离开后，她把门关上，对姜翠凤说：“我们是进里面聊，还是让南七进去，就在外面。”

　　南七听到姜沅儿说他的名字，以为是叫她，立马把绿豆糕放下，也不吃了，跑到姜沅儿身旁牵起她的手，一直看着她。

　　姜沅儿蹲下，笑着跟姜南七解释说：“南七，姐姐没有叫你。”

　　一旁的姜翠凤冷哼一声往屋里走，姜沅儿对南七说：“南七，你在外面乖乖做作业，姐姐和妈妈有话要说。”

　　姜南七点点头，应声说：“好。”

　　姜沅儿走进里屋，屋里衣服杂乱摆放着，这一年她还是头一次不是因为要替她收拾脏衣服而进入里屋，看到眼前的状况，她又气又无奈，气的是姜翠凤这样混日子怎么可能照顾好姜南七，无奈的是姜南七毕是姜翠凤的亲儿子，她又能怎么样。

　　姜翠凤坐回到床上，从床边凌乱的桌子上拿了烟抽起来，看向姜沅儿说：“没想到你还挺值钱，看来当年留下你真是对的，我的好女儿。”

　　闻言，姜沅儿靠近姜翠凤问她：“宋芸给了你多少钱？”

　　姜翠凤把烟掐灭。

　　“张口闭口就是钱，那要是没有我，有你的今天吗？我只是拿了我应得的，这么多年我就算喂条狗，狗也知道冲我摇尾巴，你还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也得回报我的恩情吧。”

　　姜沅儿冷笑出声，看向姜翠凤，眼底都是凉意：“我们之间有恩情吗？你就是个人、贩、子。”

　　听到这三个字，姜翠凤红了眼抄起手边的烟灰缸就往姜沅儿的头上砸去，烟灰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姜沅儿的额头也浸出了血，她看着姜翠凤眼神里有怨恨更多的是悲哀。

　　“南七是你的亲儿子，你拿着那笔钱就该带着他好好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闻言，姜翠凤赶忙从床上下来，从桌上的抽纸里随意抽了几张纸做出一副关心她的样子，替她擦去了头上的血迹，一边擦着一边着急地说：“哎哟，我的女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留疤了，少爷不喜欢了怎么办啊？”

　　姜沅儿躲开她的手，防备地看向面前的人。

　　姜翠凤把沾着血的纸巾随意一扔，语气不耐烦地说：“你叫姜沅儿，那你就是我女儿，就算再讨厌我，南七可是你手把手拉扯着长到这么大的，你不能不管你弟弟吧，回去吧，妈妈改天再和你联络。”

　　姜沅儿从里屋出来后，屋外的姜南七又去抱姜沅儿，手里拿着作业本，一脸苦恼地对姜沅儿说：“姐姐，这道题我不会，太难了。”

　　姜沅儿接过作业本，蹲下抱住姜南七：“南七，要好好听老师话。”

　　她有些不舍地抚摸着姜南七的脸颊，七岁的年纪还是很粘人。

　　姜翠凤打了个哈欠，把姜南七从姜沅儿身上扯开，调笑道：“他这猪脑子还读书呢，都该上一年级的年纪了，都没有学校愿意收。”

　　姜沅儿瞪着姜翠凤，反驳道：“南七不笨。”

　　“差不多了，快走吧，记得常联络啊。”姜翠凤催促着把姜沅儿往屋外赶。

　　姜沅儿下楼后，屋外开始下起小雨，司机撑着伞把她接上车，狭窄的居民楼并不隔音，她上车后就听见了南七的声音，侧过头往姜家门口看去，南七已经站在屋外，哭着喊她别走，姜翠凤在一旁拦着他。

　　姜沅儿看到眼前一幕，不忍地流泪，“南七。”

　　握着手中的兔子皮筋，她扭过头对司机说：“走吧。”

　　她作为姜沅儿，姜南七是她最疼的弟弟，她宁愿自己挨饿，也不舍得他吃不饱，从前不管在哪里她都要抱着他，因为怕把他弄丢了，挨打时也要护着她，不舍让他受苦，在那段无比艰苦的时光，因为有南七，才让她觉得没有那么辛苦。

　　可是她不是姜沅儿，每次照顾姜南七，她都会想到尹知澄，澄澄怎么办啊？她现在会不会在哪里挨饿，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人，澄澄，该多辛苦地活着啊。

　　每次想到这，她只能乞求老天，乞求爸爸妈妈，保佑澄澄，一定要让她健康快乐，让她有人护着，她一定会找到澄澄的。

　　车子终于开出了贫瘠的楼区，回到祁公馆后，再次走进她的房间，没错，托晏家少爷的福，她一个晏家帮佣，连个佣人都算不上的人的女儿，居然能在这个偌大的豪宅别墅里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间和她离开时一样，应该也是才被打扫过，整个房间里一层不染，甚至窗台的花瓶里插上了新鲜的花。

　　她刚走进房间，就有佣人上来说：“沅儿，要不要帮忙啊？”

　　说话的人她有印象，正是一年前冲她发火，将她驱逐出祁公馆的其中一人，所以晏则祁回来了，连带着她的待遇也上来了，姜沅儿想这是狐假虎威吗？可她完全高兴不起来，只觉得讽刺。

　　表面上还得当做无事发生，温和地笑着对佣人说：“谢谢姐姐，我自己可以，不用帮忙。”

　　佣人离开后，姜沅儿开始收拾行李，把衣服拿出来正打算放进衣柜，打开衣柜时里面已经满满当当放上了许多衣服，她再四处检查，似乎什么都不缺，浴室里东西也齐全，回到卧室后，打开床头柜里面放着个精致的粉色包装的礼盒，她看了一眼便把抽屉重新合上，从行李袋里一件红色衣服的内侧夹层里，拿出了一条玩具项链，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爸爸妈妈抱着她，她抱着尹知澄，当时澄澄还是个小婴儿，可是面对镜头却知道要灿烂地笑，她现在也只有这样才能再见到她的家人。

　　“妈妈，爸爸，我又回到这里了，你们要保佑澄澄健康长大，让我们有再重逢的一天。”

　　她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伸手抚摸着照片里的家人，好像这样她才能感觉到片刻温暖，夜晚她蜷缩在床角，打开一盏小小的台灯，借着这一点点的灯光宣泄情绪，她只能做一小会儿尹知瑶，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做回姜沅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