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玥》凌祭安

32、中年别扭

　　最后周子吟是被马车里的热气给蒸醒的。
　　从剑庐一路往京城赶，越发能感觉到这天是一天更比一天热了，不到辰时，太阳就升到半空中了。
　　有钱的人家早早就取冰来用了，做成冰酸梅汤或是冰酪，解暑又解馋，或是饮一碗冰镇的莲子羹，再取些早前放在冰鉴里的新鲜瓜果来用，也是不错的。
　　没钱的平头老百姓到了热天，只能一边忙会儿农活，一边喝口放在田埂上装在小陶罐里的清凉井水解渴。
　　忙到傍晚，劈个泡在冰凉井水中的西瓜来吃，也是不错的解暑法子。
　　一口气冲到谢昀的院子里来，周子吟边走边将身上外面那一层衣袍脱去，热到不行，身上估计都被汗湿了。
　　一进房，周子吟见桌案上放着切好的冰镇西瓜，拿起来就吃。
　　谢昀出声阻止都来不及了，刚受过热的人就空腹吃冰冷的东西，事后不拉肚子才怪。
　　叹了口气，谢昀转身去橱柜里寻了套干净衣裳，让周子吟去净室里清洗干净后换上。
　　子越和陈梦冼乖巧地坐在一旁各抱着一片西瓜在啃，不敢作声。
　　谢昀见子越吃得香也心生欢喜，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加了桃汁、少许杨梅、牛奶再佐以凿碎的冰丝酸酸甜甜的冰酪。
　　不知道子越爱不爱吃，忙招呼小九过来，小声吩咐他去厨房端四碗过来。
　　这房里就算放有一大块冰降温，还是隐隐约约感到一股热气在蒸。
　　谢昀忙叫来管家，让每个房里都再多加几块大冰块，管家答应到便退下去办了。
　　周子吟换好衣服出来，四个人坐在一起吃东西。
　　回想着这趟去剑庐办的事，谢昀还是挺满意的。
　　不仅知道北漠前辈与祖父有交情，还了解到这‘紫竹节’背后之人一些身形特征，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将其连根拔起，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谢昀心里想着，呆会儿怎么去跟父亲禀告风波坊命案幕后操纵之人身份的事。
　　毕竟父亲与母亲吵架，这几日心情肯定不怎么好，这时候凑上去，遭殃的一定是自己。
　　又想到这事解决后，子越或许就要回坠仙村，该用什么办法让子越多留在自己身边呢。
　　这事儿可比抓犯人难，弄不好的话，汪夫子夫妻二人就此将自己视作坏人，永远不让自己再和子越往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唉，真是愁人。
　　谢昀满腹心事地吃完两片西瓜，中午又和周子吟他们一起，与一同前去剑庐的守卫们吃庆祝宴。
　　再回到自己院子里时，脑子里已经是天旋地转。
　　中午这顿酒喝得有些多，每个人上前来敬酒，自己又不能不喝。
　　况且这些守卫可是常年没事就泡在酒坛子里的，自己酒量跟他们比，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根本不够看。
　　子越和陈梦冼将谢昀扶上床塌，又好说歹说给他灌下去满满一碗醒酒汤，才让他安生睡了过去。
　　到了下午，谢昀还没醒正睡得沉时，管家来禀说，记起来前几日有个姓汪的夫子来府上要找子越。
　　可那时候谢昀一行人还没回来呢，就跟汪夫子约定说过几日再来。
　　汪夫子学堂里又有课不能耽误，就只好先回去了。算起来不日汪夫子就会再次来府上，找谢昀要人。
　　周陈二人听完不知道要怎么跟醒来的谢昀说这事，只好默不作声，想着还是由子越亲自说给谢昀听比较好。
　　子越坐在一旁听管家说完话后，低头沉默不语。
　　虽然很喜欢跟谢昀哥哥他们玩在一起闹在一起，见识到很多新鲜的事情，但汪伯和婶婶年纪也大了。
　　这样长时间离开，没有人照顾他们也不好，自己还是尽快回坠仙村得好。
　　心里想明白之后，子越想着等谢昀酒醒后，就告诉他自己要回坠仙村的事情。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谢昀才悠悠醒来。
　　桌案上，周子吟正拿冰鉴里冰镇过的荔枝剥好放在盘子里，推给一旁的子越吃。
　　陈梦冼坐在他俩对面吃葡萄，三个人时不时说上几句话，都是周陈二人问，子越边吃边答。
　　想到他俩在悬崖下的洞穴里住了一晚上，周子吟就非常好奇。
　　自己当时只顾着伤心了，也没有问问谢昀他二人当时在洞穴里是怎么个情况，趁这会儿谢昀正在睡觉，周子吟打算悄悄问子越。
　　谢昀想着那天清晨自己做的糊涂事，一下子从床榻上蹦起来，子越心性单纯，若是将那天早晨的事说出口的话，那可不得。
　　不出三日，经由‘周孔雀’这大嘴巴一通渲染，整个京城贵人宗族都将知道了。
　　赶在子越开口前，先把周子吟打发去母亲那儿。
　　说父母二人近来几日闹了矛盾，周子吟嘴又甜又会哄人，要他帮着哄哄母亲，逗母亲开心。
　　周子吟一听谢昀给自己戴高帽子，欣然答应，立马去前院谢侯夫人院里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悬崖阿洞穴的。
　　打发走了一个周子吟，还有一个陈梦冼。
　　陈梦冼一看刚才谢昀着急掩饰的样子，就知道那晚在洞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默默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只装做吃水果吃饱了要躺着去休息一会儿，往隔壁自己房里走去。
　　两人一走，谢昀才将整颗心放下，记起自己还要去书房，跟父亲汇报这次去剑庐洗烟斋的结果。
　　顾不得说其他的话，只交代子越好好呆在房里，吃东西看画本子，或是想要玩什么，都可以叫管家帮忙，自己要去书房一趟。
　　子越见谢昀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就将自己想回家的话先放到一边，让谢昀先去忙。
　　谢昀快步走向书房，想着待会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可能性，还是稳妥一点的好，拿了一个果盘进去。
　　房门刚一推开，谢昀明显感觉到屋里弥漫着一种幽怨与愤怒交杂的气息。
　　小心翼翼地往里间挪步，谢昀觉得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应该先让这对‘老矫情’和好之后再提其他的事情的，保管万事大吉。
　　这会儿正面撞上黑面煞神，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书房。
　　有意拖延时间往里走，也还是走到了头。
　　谢昀还是头一次见自己父亲书房里这么乱。
　　木架子上的书全被丢在地上到处都是，蜀纸呈天女散花状满天飞，分布在室内各个角落，砚台墨水甩出来的汁溅得地上斑斑点点，明光铠脱了扔在地上也没人挂起来，一双黑皮靴随意脱在榻边。
　　而自己父亲正坐在榻上闭目打坐，像是好几天没有梳洗，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的白色寝衣都泛黄了，也没有换，隔这么远都闻得到味儿。
　　谢昀轻声唤了一声父亲，武安侯谢暄睁眼，谢昀吓了一跳，这满眼的红血丝，不知道的还以为通宵做贼去了呢。
　　赶紧将果盘放下，谢昀倒上一杯茶水递到谢暄手里。
　　谢暄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这几日心情不好，饭菜每次管家送到书房里，自己吃不下去，又原封不动端回厨房。
　　这会儿肚里空空，看着谢昀端进来的新鲜水果，嘴里面不断泛酸水儿，忙要谢昀将果盘拿过来，自己尝尝。
　　谢昀将果盘端到榻边，见父亲吃得香，又想起母亲这会儿也正怄气着，便试探着问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谢昀问起，谢暄将手里拿着的一粒葡萄往盘里一扔，好胃口顿时没了。
　　在那几个老家伙面前，自己是懒得开口抱怨的，但自己儿子问起来，又羞于启齿。
　　见儿子一脸殷切的目光望着自己，最后，谢暄磕磕绊绊还是说了。
　　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母亲上个月在文竹师娘那里订了一匹布，这布料子难得，整个蜀川一年才得一匹，本来说好了给父亲和母亲两人各做一身夏衣的。
　　可陈家那边的侄女看见了，非要母亲让给她，母亲向来好说话，直接就将那匹布送了出去。
　　父亲知道了，不高兴念叨了几句，说本来说好的两人做一样的夏衣穿上身，现在好了，又要等上一年。
　　母亲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直接不理父亲往后花园去浇花撒种子培新苗，父亲一看母亲不理他，气得将廊下一盆花踢了一脚，那花娇嫩，就这么死了。
　　母亲见自己辛苦种的花被父亲弄死了，气得更不愿和父亲说话了。
　　两个人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一直别别扭扭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