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物》仅零

34、若爱为牢

　　车子从墓园出来，一路疾驰驶入市区，周且向李秘书拿问了顾非池的行程，他倒是很乐意告知，没有一点泄露老板隐私的觉悟。

　　市中心双子大厦，周且乘着电梯直达顶层，从电梯门关闭的瞬间起，她的心脏就开始砰砰跳个不停。
　　她有点紧张，以至于垂着的双手都在抖。

　　但当楼层数字逐渐跳动时，她心头那股紧张劲又平复了。
　　数字跳得越大，她离顾非池就越近。

　　终于，当字节跳动到176时，电梯停了。

　　周且大步跨出，引路的使者被甩在身后好大一截，小跑着才能跟上周且的步伐。

　　雕花实木大门厚重，推开费了她不少力气，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直了，才推出一个能进人的角度。

　　缓慢而厚沉的开门声吸引了室内人的注意，一群人围坐在圆桌边，都被这动静惹得纷纷侧目。
　　包括主位上的顾非池。

　　男人如水一般淡漠的视线扫过来，看在周且眼里，确是比火炬还要耀眼的存在。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障碍，径直看向她，从头到尾将周且打量了一遍，最终落在她左手的手指上。

　　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在灯光的照耀下十分显眼，而更加明显的，是那颗一元硬币大小的方形钻戒。

　　顾非池暗沉的眼色微微动了一下。

　　其中几个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哪个走错包间的客人，颇为不满地嚷嚷着要找服务员问个清楚。

　　周且没解释，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正中位置上的人，眼中的波涛百转千回，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服务员匆匆跑了进来，一边鞠躬道歉，一边小声询问周且是不是走错了包间。

　　“没走错。”主位上的男人发声道，在一片惊讶的眼神中，缓缓走向门口——周且在的方向。

　　手工西服因为这一起一站有些褶皱，顾非池没放在心上，他走到周且身边站定，右手动了动，似乎想去牵她，但最终还是没有拉上去。

　　他整个人一如往常地温柔，给了服务员一个眼色后，转身对着面前众人，一字一顿道：
　　“周且，我爱人。”

　　短短五个字，却引起全场哗然声，惊呆了道不止是座位上的一堆商界大佬，还有旁边的周且。

　　她几乎是用僵硬的表情，瞪大了眼——此刻除了瞪眼，没有什么反应更能表现她的错愕了。

　　顾非池的措辞很中肯，他没有说女伴，没有说对象，没有说女朋友……在没有得到周且同意的情况下，他只说她是爱人。

　　只表达了他爱她。

　　早有人精看出了不对，乐呵呵地出来打圆场：“顾总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见平时带出来给大伙认识认识，差点误会了。嫂子好啊，咱们这群人和顾哥是多年的交情了，以后要是有什么应酬酒局，还希望嫂子手下留情，多多担待啊。”

　　被点名的周且没来得及反应，只能木偶一般点点头，在接触到顾非池的目光时，触电一般清醒过来，想要辩解什么，确又找不到话开口。

　　她在顾非池面前，好像永远都是吃哑巴亏的那个。

　　“别光站着聊啊，嫂子大老远过来，也不赶紧给她让个座。”另一个地中海发型的男人站了起来，招呼着服务员给周且拉椅子，又询问说：“嫂子喝点什么，这家饭店的香槟不错，年份和产地都好。”

　　周且看着这些看上去岁数都比自己大一圈的人，一声接一声地叫自己嫂子，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又不好不接话，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用了，谢谢。”

　　顾非池及时挡住话，解围道：“她不喝酒。”
　　“这……”

　　“这样吧顾总，我看你现在也是美人在怀，没什么心情跟哥几个作乐了，不如先带女朋友回去。”一个身穿西装，身材精瘦的男人道：“反正今天该谈的事儿都谈完了，东区那块地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是啊是啊，弟妹特意来一趟，别让人独个儿回去。”

　　“那就多谢各位体恤了，今天的账算在我身上，聊表歉意。”顾非池微微低了下头，他第一次以如此谦逊的动作在别人面前低头：“先走一步。”

　　周且就在一脸茫然之下，被顾非池拉了出来。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揽上了她的腰，手臂上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传来。腰间皮肤敏感，周且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线条的走向。

　　“我有话问你。”
　　“嗯。”
　　“你先停一下。”
　　“听得见。”
　　“不是，我有很重要的事。”
　　“你说。”

　　二人一个走一个赶，进了电梯，周且本来想问他墓地的事，但电梯里有其他人在，她憋着没有说。
　　这一路上，顾非池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等周且反应过来电梯到了时，顾非池已经没了人影。

　　她忙追出去，一直到地库，她终于不憋不住大喊：
　　“顾非池！”

　　男人的脚步终于停下，转身。周且看着他，道：“我们谈谈。”

　　“上车。”顾非池看穿她的犹豫，微微笑了下：“你想在这谈？”

　　周且环视一周，这会正是附近热闹的时候，车库来往的人不少，确实不是说话的地。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依旧沉着个脸，几乎在顾非池上车的同时，周且憋了一个晚上的话瞬间脱口而出：“我外婆的墓地……”

　　“是我买的。”顾非池看着她，眼里没有半分的骄傲和其他，周且只看到了满满的温柔和真诚：“本来看上了1号位，但联系不上买家，2号的买主不是缺钱的人，说什么也不让。”
　　“只买到3号。”

　　周且自己实地看过，知道那样一块地有多难得，顾非池却一点没有要跟她说的意思。

　　“为什么？”她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自从那天晚上不欢而散起，这句话周且好像一连问过很多次。

　　不像以往那样有理有据，顾非池第一次在周且面前摇头，承认说：“不知道。这么想，也就这么做的了。”

　　末了，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我想给你和你的家人最好的。”

　　这句话里的坚定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它宛如宙斯的长矛，穿过了重重障碍，披风破雨地扎在了周且心口的最深处。
　　岿然不动，深陷内里。

　　顾非池的眼神太过滚烫，其中包含的炽热爱意让周且根本招架不住，她被打得节节败退，除了闪躲再也做不出其它动作。

　　双手下意识往身后撑，扎人的触感伴随着清脆的折纸声传来，周且转头一看，她的掌心正按在一个纸质文件袋上，那文件袋放在座位角落里，刚才上车太急没注意，她现在才发现。

　　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异常显眼——
　　京广市墓地产权证明。

　　周且呼吸一窒，她没管顾非池的反应，迅速把纸张翻到最后一页，右下角的持证人处赫然写着两个字：周且。

　　持证人是她。

　　嘀嗒、嘀嗒、嘀嗒——

　　水渍一点接着一点掉落，在接触到纸面的瞬间怦然炸开，像开在纸上的水花。

　　“买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顾非池从旁边抽了两张纸巾，没有递给周且，反而低下头，仔细地查探水滴的源头，手上十分轻缓地帮她把眼泪擦干净。

　　“别哭了，产权证刚拿到手，还没来得及给你。”顾非池开玩笑似地跟她解释：“不是故意放这让你发现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周且一把抢过纸巾，使劲一吸气，吹出一管大大的鼻涕。

　　顾非池只是看着她笑。

　　“好。”话音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我故意的。从你的反应来看，这次的故意似乎效果不错。”

　　“才没有，简直糟糕。”周且嘴硬：“糟糕透了。”
　　顾非池依旧看着她笑。

　　周且被他看得毫无面子，她吸了吸鼻涕，想掩盖自己被感动哭的证据，不过发现没什么用，顾非池笑的好像更明显了。

　　“你笑什么！”周且恶狠狠地咬着牙：“我还没找你算账，谁让你说我是你女朋友的！你这是败坏我地名声！”

　　“你听错了吧。”
　　“我怎么会听错，我亲耳听见的！”
　　“你亲耳听见什么，我说你是我女朋友？”
　　“对啊！”
　　“你确实听错了。”

　　周且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居然一直死不承认自己的恶劣行为，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顾非池云淡风轻地反驳他没说自己是他女朋友的样子，周且胸口那股无名火简直快要燎原了。

　　“你敢说不敢认！”周且瞪着他：“顾非池你丫的……”

　　“是爱人。”

　　周且表情一顿，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脉，呆在原地不动，连着原本凶狠的瞪眼也软化下去，目光染上了呆愣，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又问：“你说什么？”

　　“周且。”顾非池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方才在包厢内的那句话：“我爱人。”

　　如果生命注定要逝去，那两个人相遇的意义是什么。在周且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她习惯了亲人的离开，从痛彻心扉到麻木，最后只剩下茫然。
　　她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但动物生来的本能让她拼命求生，生活的重担太大，压得她来不及伤春悲秋。

　　可周且依旧会想这个问题，她从前认为，只要没有最初的相遇，离别也就不会发生。可在遇到顾非池以后，她又悟出一个道理：
　　相遇本身就是新的开始，人和人的遇见，灵魂和灵魂产生的共鸣，都是一次次的死亡重生。

　　手中的产权证明被抓作一团，最终被周且扔向后座，她左腿膝盖跪在座位上，上身往前倾的同时，双手揽住了顾非池的脖颈。

　　一个用力，那人就离她更近了些。二人额头相抵，先是鼻尖，然后是睫毛，最后是唇。

　　呼吸相交。

　　我们都想率先布局，可彼此都忘了，一旦棋局开始，无论敌我，都是局中人。原来有些人早在相遇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我曾因爱堕入混沌，却又在爱里重生。

　　这次，就让我勇敢一些吧。顾非池，如果你的爱注定是天罗地网，我甘愿做你的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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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后，美国，电影《天将明》首映发布现场。
　　星球大战落下帷幕，宇宙发出长明太平的闪烁，屏幕上的两位主角驾驶着飞船缓缓消失在长夜中。

　　“Next，I would like to invite executive director LiYao to speak on stage！”（请本片导演黎尧发言。）

　　纯黑的手工西装将黎尧整个人衬得十分挺拔，她大步跨上台，目光和脚步里都彰显着无比耀眼的自信。
　　等到掌声落地，黎尧才缓缓道：“这部电影是半退圈多年后，我再次带给大家的作品。它的拍摄灵感来源于我大学时期的一段经历，我以前觉得，人这一辈子太短，所以更应该随心所欲地过完一生。我的成功离不开我的拥有，我拥有的家庭、财富、地位和见识，今天站在这个台上，这些东西都缺一不可。”

　　“我一直以为，梦想是人类思维中最伟大的产物，可直到经历过一些事情以后，我才发现并非如此。比起梦想，还有很多的感情支撑着这个世界有条不紊地运行。”

　　一名记者按了下耳边的翻译器，接着提问道：“What are these feelings you are talking about?”（您说的感情指什么？）

　　黎尧看着他，缓缓笑了：“Memory、Responsibility，and Love.”
　　“——记忆、责任，还有爱。”

　　“没有记忆，我们就不能让过去的美好、痛苦，还有刻骨铭心的感情得以保留和发酵，没有责任，这个世界的规则大厦将会轰然倒塌，没有爱，人间即是地狱。”

　　“我曾固执地认为，一个事物向另一个事物低头是懦弱的表现，低头代表妥协。比如我的父母不同意我的事业，比如我曾经的爱人不愿意与我分别。”

　　“我一次次地用任性和强硬逼迫他们妥协，我以为是我赢了，可不是。”黎尧从容地面对着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我忽略了一个因素，就是他们对我的爱。”

　　“正因为爱，他们才愿意让我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正因为爱，他们才能放开让我感到束缚的手。”黎尧道：“我原先以为爱会让人变卑微，我依旧保持这个观点，但现在，我要在这句话前加一个前提条件。”

　　“爱会让人变得卑微，却也会让人因它伟大。”

　　电影正好结束，硕大的放映屏上，黑底白字对照分明：
　　片名：《天将明》
　　执导人：黎尧

　　她端起旁边的酒杯缓缓举高，方向正对着镜头，目光却又像越过层层大洋看向远方。

　　“——向爱致敬。”

　　我们都因爱变卑微，却又都因爱而伟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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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此完结，可平行时空的他们还在继续生活。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敲下“全文完”这三个字时，我并没有感觉如释重负，相反，每次写完一个故事，怅然若失这四个字都会久久萦绕着我。我好像以造物主的视角，走完了一遍别人的人生，或许这就是文字最有魅力的地方。
我们都卑微，却又都伟大，希望无论身处何地，我们都能满怀期许，永远怀揣热爱，永远热泪盈眶。
下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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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条不正经感想：顾总和周姐终于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啦！！！！开心！）
（可能会出一个番外～思考ing。对了对了，祝大家！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