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物》仅零

33、我的缪斯

　　从海边回来后，周且和顾非池都很默契地没再联系彼此，倒是黎尧发了消息来，告知近况。

　　她已经和丈夫办了离婚，家里的企业她依旧不想接手，黎尧对导演事业情有独钟，黎家二老跟女儿对抗了这么多年，终于不再反对黎尧的事业。

　　商量过后，同意了顾氏收购黎家企业为子公司的提议，老两口拿着分红，和黎尧一起搬到了美国。

　　“没想到会是这幅局面。”周且感叹：“我一直以为，电视剧里那些不愿意继承家产的富二代都是演的，没想到，还是我保守了，搞不懂你们有钱人在想什么。”

　　周且：“不过还是得恭喜你，至少父母那边，没有压力了。”

　　“人生苦短，如果往后的几十年里，我都要担惊受怕地守着公司，还得担负那么多员工的生存责任，未免太累。”黎尧难得愿意说这么多话：“我挺幸运的，家庭带来的物质让我不用担心温饱，可以追求自己想做的事。当然，在我爸妈看来，我不是个负责的女儿，但无所谓。”
　　“人还是应该成为自由主义者。”

　　听她这么说，周且不由得又想起了顾非池。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代表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有几千甚至几万个家庭。

　　周且沉默下来，脑子有些放空。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黎尧问：“你怎么了？”

　　几番交往下来，二人俨然已经把彼此当成朋友，于是周且没有瞒她，将那天在海边和顾非池的谈话说了个遍。

　　“确实是他能干出的事。”黎尧这话事陈述，不带任何旖旎的情绪：“你接受不了他的欺骗？”

　　虽然黎尧看不见，周且还是摇摇头，道：“人和人相处，一开始哪来那么多真诚，只有傻逼才会毫无保留地让人看穿，我其实能理解他。”

　　“那你在纠结什么，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顺理成章在一起不就好了。”黎尧哼笑了一下：“还是说，你怕他。”

　　“有点吧。”周且叹了口气：“你不觉得吗，他这些做法像极了你导的那些电影里的反派，坦白说，挺吓人的。”

　　“你怨他吗。”黎尧又问。

　　“没有。”周且认真思考了一会：“谈不上怨，商场如战场，要真那么不谨慎，他也不会变成现在的顾总，我能理解他，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我总觉得能被人轻易看穿，或者算计，是一件体验感不太好的事。”

　　“确实。”黎尧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耗着？”

　　周且叹了口气：“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这样子，是不是有点窝囊。”

　　“不会。”黎尧语气如常：“人之常情而已。”

　　“你现在真和以前不一样了。”周且笑笑，却是衷心为她感到高兴：“祝你顺利。”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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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日记是假，但上边儿的一些内容也给周且提了醒，她现在有了存款，也该担起责任，给外婆挑一块儿好地，让她早日入土为安了。

　　接连看了好几天都没选到心仪的，周且颇为烦恼，却也明白这事急不来。

　　大概一周以后，周且突然接到了林秘书的电话，彼时她刚约了中介，准备去新的墓区看看。

　　本想推辞林秘书的邀约，可对方却坚持要见她，说是顾非池的吩咐，要转交什么东西。

　　周且只好答应下来，三人在路边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周小姐喝什么。”林秘书看着菜单问她。

　　“不了，等会还有事。”周且礼貌婉拒，语速颇有些快：“您又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了。”

　　林秘书放下菜单，对着服务员报了一个名字，随后将身后的公文包拿了出来，打开。

　　鹅绒外包的盒子被她拿出来，放在桌上。

　　“顾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林秘书的两根手指轻按着盒身，将东西缓缓推在周且面前。

　　“什么东西？”
　　“您看看就知道了。”

　　周且抬头去看，林秘书脸上保持着微笑，得体完美到没有破绽。

　　她打开盒子，硕大的水钻在重见天日的瞬间，便吸收了周围的光芒，在主人眼神触及到时，一起迸发出来。

　　这是顾非池送她的生日礼物。

　　“缪斯女神，1863年产于南非，是现今发现最大，最纯，也是最完美的八棱钻石。”林秘书微笑不减，看着周且缓缓道：“希腊神话里，缪斯是美与智慧的化身，她还有一个寓意，是给人以灵感、美好的神明。”

　　“顾总没有告诉您这些，也没有让我告诉您这些，只是我觉得，很多东西都不该被忽视和淹没。”

　　林秘书话中有话，没等周且想清楚，又接着开口道：“它曾于20世纪流落葡萄牙，被当地一位渔民持有，曾有阿拉伯商人花重金想要收藏这枚钻石未果。这名渔民从拥有‘缪斯’开始，就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他没有想过用它换取钱财，葡萄牙人认为，这是上帝的恩赐。”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所拥有的东西，都可以看作是偶然、是幸运、是恩赐。比如正常人多了残疾人没有的健康，有钱人多了穷人没有的财富，一些国家的男人生来就有所谓高高在上的权利和地位。”

　　“这种天生的平衡并不会带来什么，反而是天生没有，后天被打破的，才会面临着种种危机。”林秘书的话音不停：“如果一个人生来完整，却因后天意外成为残疾人，这部分人颓废的数量，远远高于自强努力的数量。再比如一个人生来富有，那么人们都会在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他本来就拥有的，虽然嫉妒，但少有仇视。”

　　“可半路发家，登至顶峰，这是最招人恨的。”林秘书叹了口气：“周小姐，顾总不是什么好人，能在生意场上做到这个规模的，手里或多或少都沾着看不见的血，可他也不坏。他……只是有他的立场。”

　　周且看着面前这枚戒指，久久没有言语。

　　从咖啡店出来后，周且勉强收拾好心情，强打精神跟着中介往园区去。

　　这次看的园区比之前的档次更高一些，离市区也不远，但当二人到达时，也是傍晚了。

　　周且看了一圈，空余的墓地要么就是风水不好，要么就是过于靠路，来往的人多。两个小时走下来，都没挑到满意的。

　　中介抱着风水册，尽职尽责道：“周小姐，还有一个片区没看，不过那块是特区，价格上可能比较贵，您看需不需要去看看。”

　　“没事。”周且摇摇头，“只要不是太离谱的，都能接受。去看看吧。”

　　果然如中介说的，新的特区无论从方位、光照或者风水上看，都比先前看的好太多，不过价格也是真的贵，一块长宽几十厘米的地儿，快赶上三环的一套平层了。

　　周且看着墓碑下方092的标号，在心里盘算着价格。

　　中介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超出了预算，还十分善解人意地解围：“确实是贵了一些，我们可以再看看新的园区，东五环还有一个公墓没看。”

　　“不用了。”周且打断他，笑笑说：“就这个吧，不换了。”

　　中介有些意外：“您确定吗？其实像这样的风水位，很多墓园都还有，只是距离远了些，不过开车的话也就多出半小时左右。”

　　“我外婆省了一辈子，都是为了我，现在有条件了，也该给她找个好地儿，这里环境不错，她应该会喜欢的。”周且给了中介一个真心的笑容：“就要这个吧，谢谢。”

　　“好的，那您稍等，我给您办手续。”
　　“麻烦了。”

　　中介走后，周且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身前那块空白的墓碑，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意。

　　她在这个世界上，又变成一个人了。

　　不过还好，总算能给外婆换一个大点的地方。

　　周且蹲下身，手指在石碑上抚过，自己用指尖写字。

　　没一会，急匆匆的踏地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响起的，是中介的说话声：“周小姐，您提供的逝者信息，已经在墓园登记过了，所购墓地是003号。”

　　“什么？”周且懵了，“已经登记过了？你确定和我给你的信息一致吗？”

　　“是的，身份证号和生卒年，还有死亡证明，我都对过好几遍，不会有错。”

　　墓园特区按照编号划分，编号越靠前，位置越优越，所谓的风水越好，当然，价格也就越贵。

　　方寸之地，抵得上半个小目标。

　　周且是想好好挑个地方，但也没阔绰到这个地步。

　　谁干的，还能有谁，不会是别人。

　　周且向中介表达了歉意，又额外支付了他一笔费用，从墓园回来的途中，她的心乱作一团。

　　顾非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日记不是作假的吗，他为什么真的买了墓地，所以日记上说，他逛了好几个墓园，也是真的？

　　还是说，那本日记除了年份，上面记录的一切事情都是真的？

　　周且不知道，也想不通，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见到顾非池，然后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