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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她遗传母亲生得好看,鹅蛋脸,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大而无邪。来之前特地化了淡妆,穿上自己本不准备在这里穿的名牌大衣。

      护士登记好之后给她指路,四楼右拐,408

      钟宓音道谢过后走向楼梯,高跟鞋踩着大理石的地面哒哒作响。拎着奶箱的掌心被勒红,数九的天气她身上出了一阵冷汗,黏上内里的毛衣。

      408 她在门口敲了敲门,得不到回复才是正常,她依然等了五秒钟才进去。

      如果不是仪器昭示着他还活着,床上了无生气基本和尸体无异。

      宓音把水果放在床头,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从这个窗户往外看有两棵仍然翠绿的松树。床上的人合着眼,来之前舅妈说,他们来看他,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这就是对你的报复吗,上天真是仁慈。

      宓音脊背挺得笔直,不需要他听见,手指拨弄着大衣口袋里的打火机,眼睛望着窗外的松树,像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低声讲:“去年我去了20个地方,赚了七位数的钱,看见了山,看见了海。见过了待在这里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场景。云变化无穷,风也能改变山的形状,海豚跃水而起,我可以和鲸鱼贴面。”

      “…在雪山上,所有人都在祈祷,在许愿,如果有上帝,我想也会保佑他们。”

      “但我从不许愿。”

      不知道何时他醒了,浑浊的眼珠无神地望着,眼周围全是皱纹,像树的年轮一圈一圈,斑驳干枯。

      她不在意他听见多少,能不能听懂,继续说道:“你说:‘一个小女孩,上学多少钱,长大多少钱,以后嫁人了又能得多少彩礼,丢了算了。’事实上,上学你没有出过一分钱,吃穿住行你也没有花过钱,反倒是你一直,一直花着我挣来的钱,吸着我的血。”

      床上的人似乎有了意识,口中如今只能发出单个音节叫喊,宓音并不听,自顾把话说完:“我会带着妈妈,看过她没看过的地方,走遍她想要去的地方,实现她的梦想。而你,就永远待着这个小县城的疗养院里吧。医生跟我说过,你的病去大城市里应该还有救。可是,既然都这样了,别人都这样,你就待在这吧。”

      曾经他说的话,现在她还给他。

      这个地方很好,有人照顾,适合他颐养晚年。

      说完,宓音掸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床上的人停止了挣动,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宓音。她不再留恋,推开门离去。

      不用几乎,她这辈子不会再踏进这里。

      疗养院离她的小学很近,没有两步就能走到。潮冷的空气灌满整个肺部,宓音现在冷静的可怕。

      过年期间,学校没有人。雪盖在大门上还没有化完,她想起上初中时,姥姥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大年初一在家里找不到人,她顺着街道一路找过来在学校门口发现了人。

      她牵着姥姥要回家姥姥不走,她说小音儿要放学了,她得在门口等。小音儿是个爱红鼻子的女孩儿,她得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不然音儿又得难过。

      那时她想,自己哪有那么爱哭。站在姥姥身边,等姥姥又把她认出来之后一起回家。

      现在想,小孩子的心事,清清楚楚在大人面前。哪怕自己没注意,或许出门少跟姥姥说了两个字都被她记得,她当然知道自己会委屈。

      泪不知怎得就溢满眼眶,宓音用手掌擦,指腹并拢摸向额角。姥姥说,泪往上擦,下次才会流的少,慢慢的,就不会哭了。

      她吸了两下鼻子,背靠上墙,拿出烟点上。没吸完一口被呛到,弯着腰咳嗽,要把肺都咳出来。反手扶着墙,顺着蹲下来,平复过后嗓子生疼腥甜。

      烟在指尖燃烧,另一只手捂住嘴不肯出声。豆大的眼泪不断从眼眶涌出,她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声音。

      来往的人没有在她身上注意,烟雾成为她最好的掩护。红点烧到她的指间,擦不去的泪痕干在脸上。她蹲得腿有些发麻,单手撑着地,身子有些晃。

      她想,一定不要再有下辈子了。

      晚上她没回去吃饭,去给越湄的奶奶上了香,给越湄打过视频让她跟奶奶说了一会儿话。她那边是凌晨,宓音也没多跟她说什么挂了电话。

      大年初一的晚上,有连锁店开门。宓音随便吃了一口馄饨回家,舅妈在客厅看电视,应该也是在等她。

      问她去过了吗,宓音点头说去过了。又提及明天晚上的事,宓音说明天去给姥姥妈妈上坟,晚上会回来的。

      舅妈连连说好,拍拍宓音的胳膊说明天还穿这一身,妈妈看见也高兴。

      回屋同事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成片已经大概剪辑出来了,差最后调色配音。宓音说好,发过来她看一下。

      团队是她合作很久的,宓音把自己具体的要求都告诉过,基本都符合心意,就是有几个镜头转场拼接差点意思。

      她把时间点和镜号发过去,又拖动视频的进度条,截取了一张图,在咸水湖等日出,画面里没有人。湖面波光金碎,静谧而富有生命力。

      登上社交账号,她发出这张图片,配文年岁永安,划拉最近热门的音乐,最后还是选择了一首不适合节日的歌。

      适合她自己就好了,二十四年的人生,从今以后她只需要迎合自己。

      按下循环播放键,音乐回响在房间,宓音关了灯,蹲做在小桌前,看评论里的大家分享故事,有时挑两条回复。

      有人问她,新的一年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爱。她摇摇脑袋,认真想了想说,舒服。

      在舒服的环境里,跟舒服的人合作,做让人舒服的事。

      音乐在房间里碰壁,回旋,圆滑,再次传入耳中。

      “所以我已停止爱

      倒也过得挺自在

      我的爱 停泊在

      无风的海”

      晨曦叫醒小鸟,在枝丫唱着欢歌。宓音起来的早,在客厅一边收拾一边听妹妹背书,磕磕绊绊,在提示下终于背好,小姑娘放下书拿起桌上的烟花就跑出去了。
      舅舅把水果点心装好,他陪宓音一起去。

      可能是昨天见过钟立民,今天宓音的情绪起伏并不大,跟着舅舅上完香,舅舅给她留了一些空间说说话,她甚至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墓碑前的蜡烛都被风吹灭,她蹲下拿打火机又点上,手指抚上那个小方块照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拢了下被风吹乱的长发,沿着来路回去。

      很多事,不必说,她们都在看。

      回到家舅妈在张罗饭,她要进厨房舅妈把她推出去,让她去收拾收拾一会儿来客人。

      宓音哭笑不得,她穿得也是规规整整出门的,不好拂了面应声说回房间收拾。

      她捧着镜子擦素颜霜,想着衣服就不换了,又想起昨天晚上的工作,有些东西还需要改。单手托着下巴出神,被电话铃声打断。

      一个陌生号码,宓音本意不接的,又想着没什么事接了聊会天吧,滑动屏幕接听。

      她接电话习惯听对方先说话,对面也凝了两秒开口:“您好,请问是从此小姐吗?”

      从此是她社交账号的名字,但这个声音她听着,很是熟悉。

      “我是,您是?”

      对面的人声音平缓低沉:“我是丹顶文化的负责人,我们对您即将上线的纪录片有很大兴趣,希望能够参与到纪录片的发行制作和赞助方面。”

      来谈合作的呀。

      “片子还在后期制作中,贵司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在看过先导之后联系我们详谈。”
      宓音按照一贯的话术,画大饼她也会,只是在这种事上,她为彼此考虑,风格和宣传方向都得契合。

      “您不用担心,出品一切事务我们会在合同里写明,以甲方为主,所能给到的权益我方也能保证是行业里最高。”

      话里有些不容拒绝,宓音偏偏脖子后反骨最硬,这么好的条件她总要问问:“贵司条件是什么?”

      “唯一出品方。”

      垄断文化啊,其实也不算,她签给他们唯一出品,他们再拿着去卖给其他平台,常见的运作方式。

      “正月初六我会回到上安,您看时间安排面谈,先生。”两人礼貌道别后挂断电话,宓音给工作室的人发了条信息说成片的事先不急,等她回去再说。

      晚上的饭局,说白了,是给钟宓音相亲。

      她抿着嘴一直笑,不让场面难看,吃过饭舅妈喊男生带宓音出去逛逛消消食。她穿上大衣跟他出门,初二依旧有许多小孩大人放烟花,他们站在不远处看,烟花的火星溅得远,男生想要拉宓音向后躲被宓音躲开。

      火星烧到她的衣摆,她并不在意,跟男生顺着路回去。

      到门口男生叫住了她,说不用担心,他也是来应付一下。

      宓音点头说抱歉,两人分别。

      她想,世界上可能还是好人多吧。

      或许是为着这件事,宓音把回家的时间提早到了初四,舅舅舅妈也没说什么,只让她注意身体。

      回到上安一头就钻进了工作室,从调色到剪辑更改到配音,每一步都亲力亲为,跟着几个伙伴几乎吃住都在工作室。

      她们有个共同点,做起一件事来不分时间,尤其在有既定的事情之上要赶工,俗称越忙越忙,更加兴奋。

      讨论过这个问题之后,她们统一觉得这来源于人类摸不到底的潜力和抗压能力,更把归结为,十二年教育的延长期。

      初六那位负责人给宓音打电话约时间,那时她正在抠文案,苦于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文字气恼,把这件事交给工作室里负责品宣姐姐萨莉,自己抱着电脑躲进办公室里磨稿子。

      等她抬头已经夕霞将褪,天幕发蓝。工作室不在上安的商圈,堵车和打工人的来往稍见削少,主要是,吃饭的地方多,离家近,工作室人不多,方便最重要。

      宓音推门出去,当初布置工作室买的地图钟正好面对办公室,已经六点四十了。

      工作室是两层,更像一个小复式。她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在二层,其他在一层。

      推门出来的声音被楼下注意,宓音看见萨莉正坐在工位上拿着水杯跟另一个同事说什么,看见她回头摸了一下办公桌,举起手上的文件说:“丹顶给的初步合同,你看看,她说不满意的地方还可以商量。”

      宓音一弯嘴角:“这么好说话?”回身进办公室拿大衣,边下楼梯边说:“天大地大,还是饭最香,先吃饭。”

      出来的时候下起蒙蒙雨丝,日料店也少见在爆满的时间段有几个空位。

      萨莉是典型的北方女人,豪爽不拘小节,另加上爱喝一点点酒。宓音想着明天没有大事,跟萨莉一样要了一杯清酒,另一个同事侃侃不能喝酒,宓音替她要了一杯鲜榨橙汁。

      侃侃想吃海鲜饭,宓音却对人家的小番茄情有独钟。刺身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酒的度数不高,宓音跟萨莉小酌两口,三个人谈了些过年的趣事。侃侃怒目圆睁讨伐爸妈,她大学还没毕业就给她介绍相亲。

      萨莉端着酒杯碰碰她的杯沿说她安心,真要不想做的事,没人推得动你。萨莉是不婚主义的大姐姐,从来没听她说过家里催,侃侃星星眼望着她讨妙招。

      宓音切着牛舌,又嫩又软,符合宓音的牙口。吃的差不多萨莉才放下杯子跟宓音说今天跟丹顶文化谈的事。

      “态度比较温和,话说的圆。说是极力促成这次合作,她们相信小钟总,团队里也有您的粉丝。对于条件,她们能开出市场最好的,对咱们的要求就是符合一贯水平,把单子签给她们一家。”

      “听起来倒是没什么破绽。”侃侃挖了一口海鲜饭评价。

      跟当时宓音通话时的话说的差不多,但开出的条件这么好,他们只想要唯一出品方的名称吗。

      她信不了有平白无故的好事。

      “那位女士说,交给她们,这部纪录片会有一份精彩的收官。我觉得她的意思是,后面公司会往上推。”萨莉猜测道。

      女士?

      丹顶文化是恒正集团下的公司,恒正旗下除了丹顶,也有几个不错的新媒体公司和频道,专业能力方面宓音没什么疑问。

      “明天看看合同再说吧。”除了一贩再买,一定有更大的利益给丹顶。

      从日料店出来,雨势比来的时候更大些。宓音给萨莉和侃侃叫了车让她们先走,自己盘算再回工作室待会儿。

      侃侃临上车从小包里翻出一把遮阳伞递给宓音,让她将就着回工作室。宓音笑着说注意安全,又叮嘱了司机一句。

      萨莉劝她歇歇,人家大都明天才开工,宓音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了。

      还好,两个通宵也有一些收获。至于假期不假期的,对她这个职业的人不重要。

      渐有大雨将倾,宓音穿过红绿灯到路对面便利店买了一个打火机,站在便利店的顶下,手上拎着猫和老鼠印花的伞。

      她不急着走,酒意和冷风吹得她双颊泛红,眼眶里水光流淌,闪熠如珠,天马行空地想着。

      打着黑伞的人跨步而来,越过稀疏人流,在宓音身边收了伞。

      黑大衣和整套西装,皮鞋在水坑里溅上些许水珠不见,干了会变成泥泞。宓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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